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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沉浸在悲愤中的高丽美根本听不进去,她转身就走。
出了大本营,高丽美的心情坏透了,对张中原也恨到了极点。自己嫁了个大骗子,这个骗子把自己给毁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她一刻也等不及地要去七星谷。刚抬手拦下辆出租车,她又迟疑着挥手让出租车走了。汉江离七星谷八十多公里,打车去骂一顿丈夫的成本实在太高了。怎么办呢?这时,她想起了王辅文的殷殷叮嘱,王辅文说过公司可以给她派车,说过她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那就请他给自己派个车吧。
车很快就来了,由王辅文亲自驾驶。高丽美心里涌上感激,“经理,谢谢你。”
“又见外了不是?英雄救美,何乐不为?”
赶到七星谷第一道检查站,没有特别通行证的他们自然进不去。高丽美不死心地与哨兵交涉,“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看他来了,让他跟我说句话。”“嫂子,张营长就是打来电话我也不能让你进去,我只认团部和大本营发的通行证。你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张营长。”
高丽美竭力忍耐住情绪,“好,你告诉张中原,明天他要是不回家,后果自负!”转身拉开王辅文的车门,还没坐定就骂起来,“真他妈的见鬼!”
王辅文安慰她,“跟大兵生气,不值得。要不咱们回吧?”
高丽美默默地点点头。
车行路上,高丽美忽然幽幽地叹道,“唉,我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人呀!”
王辅文看她一眼,“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是同病相怜。”
高丽美惊讶地侧过头,浏览着他长满络腮胡子的胖圆脸。王辅文佯作不知,脸不改色眼不眨地开着车。高丽美收回目光,犹豫一下,借王辅文手机给朱彩云打电话,“嫂子,请你给张中原传句话,最迟明天晚上,我在汉江见不到他的话,可别怪我把事做绝了。”
“丽美你别这样,牙齿跟舌头还要打架呢。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你在哪儿?嫂子去看你……”
高丽美打断她,“谢谢,不用了。嫂子,请你转告他,就说我受够了,让那些坑道给他生儿子吧。”
从这一时刻起,高丽美的命运轨道开始朝另一方向拐去。
主坑道石质变化异常,张中原正在团部参加技术分析会,没有接到朱彩云的电话,不知道妻子已经向他发出了如此严厉的最后通牒。
团作战室里大显示屏显示出主坑道剖面图,已开凿的部分用绿色表示,未开凿的部分以红色标示。石万山、郑浩、洪东国和林丹雁围成半圆圈,站在显示屏前讨论下一步施工方案,张中原站得稍后一些。
为了表示对施工技术并不外行,而且经验来自于实地勘察,郑浩抢先开口,“我和林工刚去主坑道看过,这一段的石质不好,应该加固。”
石万山马上接过话茬,“谢谢郑副参谋长提醒。我们注意到了石质的变化,从前天白班开始对这一段用上了新奥法技术,采取了锚杆挂网喷射砼的方法,以防止大面积塌方。不知郑副参谋长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更多的技术问题,我还需要向各位、尤其是石团长请教。”
“不敢当。顺便向郑副参谋长汇报,我已经下达了通知,三个营都要由主官带队,认真查看各石渣场的伪装网情况。他们保证以后一定让郑副参谋长满意。”
如果这些话由洪东国说出来,郑浩就不会有特别的感觉,可它们是打石万山嘴里出来的,他听着就觉得很刺耳。一口一个“郑副参谋长”,这不是恭敬,而是明确表示我和你拉开距离,甚至有“你不过是师部的一个副参谋长而已,少干预我们内政”的弦外之音;什么叫“他们保证,以后一定让郑副参谋长满意”?严厉保密措施是反间谍斗争的需要,难道我是为了给自己找良好感觉吗?可是,石万山这些话又都说得冠冕堂皇,句句是理滴水不漏,让郑浩无从发作。
郑浩决定避其锋芒出其不意,“林工说,这种石质其他阵地也遇到过,他们并没有采用锚网喷支护。我请林工算了一笔账,一米锚网喷支护就要多用掉一千二百元……”
一口一个“林工”,是拿她做挡箭牌,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石万山不正面回答他,眼睛盯着林丹雁,“林工,你的意见是不花这笔钱?”
“我并没这么说过。安全第一永远是我这个技术总监的原则。”林丹雁没好气。
每当这两个性格气质各不相同的男人同时与她在场,她就感到别扭,特别是他们因为观念看法和行为方式不同而针锋相对时,她更加无所适从。平心而论,郑浩为人处世很有分寸,说话做事都不过分,一直钟情爱慕着她,却因为尊重她,因为她不爱他,便默默忍受着嫉妒和痛苦的折磨,始终没有捅破最后的窗户纸。石万山呢,钢筋铁骨顶天立地,凡事坦然磊落敢作敢当,不仅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精神恋人,还是对她有着大恩大德的亲人。夹在这么两个人之间,她只能尽量不偏不倚,努力踩好平衡木。可现在,她觉得郑浩完全是拿她当枪使,石万山简直是把她架到火炉上烤。她有些恼恨他们。
洪东国打圆场,“老郑,老石,你们发现和担忧的是同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要考证的,就是需要不需要采用锚网喷支护,这个事情我们多听林工的。”
石万山说,“老洪,我认为从一千九百米开始,就该打锚网喷支护了。前些天,我每次路过这一段,心里总是发毛,直觉老感到这一段也许会出事。”
郑浩脸上浮出一层笑,“凭直觉?”
“直觉是第六感觉,它很微妙很重要。我与石头打交道的二十多年里,直觉帮过我很多忙,有时它甚至能救命。”石万山讨厌他那种笑容。
郑浩讪讪然。
“我已经让一营停止了放炮。打锚网喷支护的费用是意外开支,工程预算没算进去,我正准备打一个追加预算的报告。”石万山对洪东国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够,不该花的钱当然要节约。追加预算,需要师技术部和工程部论证批复,论证会上是要科学依据的。”郑浩也看着洪东国说话。
洪东国说,“老郑的提醒很有必要,毛主席说过,要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省是什么?就是节省。咱大功团也一样,要多、快、好、省地建设好石破天惊龙头工程。当然,我不是否定老石的意见,如果有必要,打锚网喷支护的钱也不能硬省,以人为本安全第一嘛。关键是调查研究结果。走,林工,咱们再带上几个技术人员一起去洞里看看,多调查研究。老郑,老石,走啊。”
“你们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郑浩说。眼下,他实在不愿意再与石万山呆到一起。
谁也没想到,灾难很快就降临了。
一号洞深处,齐东平冲着卡车上的方子明连喊带招手,“快点拉过来,别磨磨蹭蹭的!这一段往下掉石头,也得加固。”
“知道了。”卡车加速朝洞外开去。
魏光亮斜倚着一个脚手架,悠然点上一支烟。齐东平凑过去,“魏排长,要不,你回去歇歇吧?剩下这点活,我们拢一拢就完了。”
魏光亮拉下脸,“什么意思?故意寒碜我是吗?不知道我刚刚挨了严重警告处分、被降为上等兵、要听你指挥吗?”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齐东平有口难辩,嗫嚅着,“我绝对没那个意思。你把台车修好了,我非常佩服……”
魏光亮冷笑一声,“算了吧。齐东平,咱们不是一类人,没那么多好说的。我抗不过命,命运让我成了你的兵,我现在全认了,听你的吆喝不就是了?”
齐东平心酸地说,“我知道人分三六九等,也从来没想高攀你们这种上等人。”
突然,魏光亮头顶的石头开始晃动,往外的通道开始有石头下坠。齐东平大叫“快,往里跑!”豹子般冲过去,一把拽住魏光亮,拼命往坑道里面跑。
碎石乱溅,飞到士兵们安全帽上时发出脆响,很快,大片大片的石头开始从洞顶往下坠落。齐东平和魏光亮先后被绊倒,两人大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片片石头纷纷扬扬,渐渐把坑道出口往死里堵。
“天啊!”魏光亮颤抖着声音,手脚并用往空旷处东爬西躲。
齐东平镇静下来,上下左右四处查看。“他妈的!一下塌下这么多。”他骂道,躺在不远处的两个军用水壶扑入他眼帘,他喜出望外,飞快地冲过去,把它们抢到手里又撒腿往回跑。
一块大圆石滚过来,直奔魏光亮,他吓了一大跳,幸好石头滚到脚边就停住了。惊魂未定的魏光亮刚舒出一口气,头顶上的两盏灯陡然熄灭,洞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魏光亮顿时慌了神,神经质地一遍遍念叨,“完了,完了,这回可真完了,全完了。”
突然,魏光亮歇斯底里地用双手拼命抓扒石渣,不一会儿双手就血肉模糊,他筋疲力尽地瘫到地上,号啕大哭。
“魏,魏排长,你千万别紧张,精神一定要放松。”齐东平在黑暗中说。
“齐东平,你在哪儿?”魏光亮可怜兮兮的,鼻子还在一抽一抽。
“我在这儿。你别动,别碰着硌着了,我过来拉你。”
魏光亮站在原地,等待着齐东平过来救援,
齐东平跌跌撞撞摸过来,终于摸到了魏光亮,拉起他的手,“没事的,你做个深呼吸把自己放松,我们必须养精蓄锐。人一高度紧张,就要多消耗一倍能量。”
魏光亮深深地呼吸,身体和精神果然都放松得多。
“咱们坐下吧,动作慢一点,先摸摸地下有没有尖石头。”齐东平说。
两人蹲下身子,用手摸索一阵,然后坐了下来。
“魏排——我还是叫你老魏吧,来,喝口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齐东平用水壶捅捅魏光亮,魏光亮很听话地接过去。
“就这两个半壶水,咱们得省着喝。你没伤着吧?”齐东平关切地问。
“没有,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我就把你当救命恩人。”魏光亮由衷地说。
“别这么说。工程兵,谁救谁都是常有的事,互为救命恩人,都是亲兄弟。六年来,我被人救过五次,也救过七个人,逃生经验够丰富了,你别怕。”
魏光亮放下心来,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两人眼睛眨巴好一阵,才使瞳孔适应这星星之火。
“老魏,刚才你怎么不点打火机?”
“一紧张就给忘了。”魏光亮有些不好意思,递根烟过去,“东平,来一支。”
听到这个称呼,齐东平高兴得笑了,“希望你永远叫我东平。”
“没问题。”魏光亮点上烟,猛抽一口,又给齐东平点上。
“真是好烟啊!一块多一包的孬烟,只配给它提鞋。”齐东平深深吸上一大口,烟灰瞬时长出一大截,他马上把烟掐灭,“老魏,再抽一口你也掐了吧。烟瘾来了,闻闻就行,不过瘾就嚼一支。这一段高压风管还没架过来,万一坑道给堵死了,咱少抽支烟,也许能多活个十分八分钟。”
“对啊,氧气!我怎么把它给忘了。”魏光亮把烟踩灭,“东平,你说咱们能活着出去吗?”
“当然能。营长、团长他们肯定有办法。老魏,闭上眼睡吧。咱们尽量少说话,能睡着一定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