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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光亮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地从电脑包里取出电脑,打开电源,嘟嘟囔囔,“草木皆兵!这台电脑,我用两年多了。”
周亚菲一边锁箱子,一边不失时机地奚落他,“这两个箱子我都用四年了!箱子里,电脑里,有没有不该带的东西,只有仪器才能清楚。人很多时候是靠不住的。”
洪东国用力鼓掌,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说得好!”
魏光亮和周亚菲的导弹工程兵生活开始了。
该来的肯定会来,小兵们谁也挡不住。魏光亮前来代理排长,齐东平就得把原来的床铺让出来。
宿舍里,齐东平默默地坐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嘴里苦得完全麻木了。他站起来,开始卷自己的铺盖。方子明们早就一脸疑惑,此刻,终于忍不住都围了过来。
王小柱拽住他,“排长,你……”
“以后谁也不许叫我排长!叫我老齐,东平,齐东平,都行。”
方子明问,“东平,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本来就是代理排长。一排有排长了,我不能再睡这里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吓唬我们。”方子明一时惊得变了脸色。
“我没工夫跟你们闲扯淡。”
方子明按住齐东平的手,“不可能!不然,事先怎么会没一点风声呢?”
“你以为你是谁?政委已经去接新排长了。他姓魏,是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我知道的就这些。”齐东平推开他,抱起自己的铺盖,扔到一张空着的上铺上。
王小柱赶忙过来,“排长,不,老齐,你怎么能睡上铺呢?你睡我的床。”
方子明走到靠窗的一张下铺前,把铺盖一卷,“东平,你睡我这儿,我睡小柱的床,小柱换到上铺去。”气哼哼拎起铺盖,“哎,东平,你知不知道这魏排长是何方神圣?”
齐东平阴沉着脸,“不是哪个大官的儿子,也是哪位大领导的侄子,反正不会是农民的儿子。”
魏光亮进到宿舍时已是后半夜,齐东平他们早已沉入梦乡。有几个睡眼惺忪的士兵支起身子寒暄了几句,然后又打着哈欠回到梦乡。齐东平感觉到这个光头排长有些傲气,也有些冷漠。
谁知三天过去,魏光亮竟没有主动跟任何人说一句话。排长的冷傲确实有点过头了。齐东平无奈地向张中原讨要对策,得到的答复是“工作的事情还得由你负起责任来”。可是部队有部队的规则和章程,魏光亮的我行我素,很快就影响到一排的集体荣誉,魏排长的内务卫生怎么办,就是一排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
一排一宿舍内总共有八条军被,其中七条被叠成豆腐块状,只有魏光亮床上的被子松松垮垮不成样子,被子旁还有一台手提电脑正在充电。王小柱出早操回来,帮着把魏光亮的牙缸和毛巾都按指定位置放好,再走到他床边,想了想,还是弯腰把被子打开。
方子明正巧进门,一声断喝,“小柱,干什么?”
王小柱转过身,“班长,你看这被子,还有这电脑。这要是一检查,咱们门上的两面小红旗就保不住了。”
门上,“国防施工尖刀排”和“内务卫生优胜排”小红旗,就在方子明的耳朵边。方子明情不自禁摸摸它们,缩回手,“你是老几?”
“我不该管吗?”
“你想不想今年转士官?”
王小柱睁大眼睛,“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在想啊。今年要是退伍了,我只能去当民工。”
“想转士官,就别瞎操心。你说,年底谁能不能转士官,排里谁说了算?”
“排长,副排长,还有你。”
“我这个班长可以忽略不计。你帮魏排长整理内务,他是不是愿意,齐副排长又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王小柱眨巴着眼睛,“不知道。”
“不知道你瞎动什么?”
“看着不舒服嘛。”
“你可别把自己当棵葱啊,谁在乎你舒服不舒服啊?听老哥的,你就把魏排长的被子放回原样,老哥不会害你。”
王小柱仍是一头雾水,但听话地把魏光亮的被子放回原样。
方子明满意地“嗯”一声,“这就对了。”
与此同时,齐东平正在营部看着张中原打电话,话筒里石万山的声音很大。
“团长,我水平低,想不出好办法。”张中原有情绪。
“让齐东平当副排长。魏光亮这颗头你要真剃不了,我来。你张中原这点事都办不了吗?”话筒被石万山一把砸到电话机子上。
“东平你听到了吧,一排还得你来管。”张中原窃喜。
“我没法管。有排长,我管什么!”
“这是团长的命令,你就执行吧。魏光亮现在在干什么呢?”
“看山呢。”
“看山?唉,老首长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呢?”
连绵的群山,把七星谷与外面的大千世界隔绝,却隔不断魏光亮对大千世界的向往。清晨,被军号和军乐吵得再也睡不着的他,一骨碌爬起来,腋下夹着一本英文版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溜到后山上,背靠一棵大树,叽里咕噜地念英语。念着念着,声音开始没精打采,最后完全停了下来。他望着大山出神一阵,狠劲摇了摇头,把夹在书里的一封航空信取出来,反反复复地仔细阅读。这是那娜从美国寄来的信,他已经读过无数遍了,早就能够倒背如流。
他把信件重新夹回书里,发一阵呆,再叹口气,蹲下去,顺手捡起一把把树叶,开始在地上拼写英语句子: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不理睬,继续自己的动作。
“光亮!”来人喊他。原来是正进行登山运动的郑浩。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郑浩念出声来,“《哈姆雷特》的著名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魏光亮赶忙把句子搅乱,“郑副参谋长,你的英语很标准嘛。”
郑浩走过去,把魏光亮放在地上的英语书拿起来,“跟收音机学的,我也做过几天留洋梦。光亮,你英语不能丢。”
“我每天就对着这些山,这些树,这些草,对着虫子和鸟雀讲英语?”
“光亮,慢慢来吧,我老家有句俗语说,石头还有翻身的日子呢,你还愁没机会?眼下,我暂时帮不了你,你就必须认真对待排长这个职务。
魏光亮脸露不屑,“我要是不认真对待呢?”
“光亮,你还年轻,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听我的,别书生气,别意气用事。一年半载,你无法离开七星谷,既然走不了,你就必须适应这儿的大环境。人是环境的产物嘛。哈姆雷特感叹: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的确是个问题,是个大问题。生存是个最基本的问题。不能在现有的环境中好好生存,其他一切你就无从谈起,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走吧,该回去了。”
魏光亮无言以对,站起身来,跟着郑浩下山。
七星谷营区内唯一有些粉红色彩的房间里,赖床不起的周亚菲,歪头注视着正在梳头的林丹雁,看了一阵,忍不住说,“丹雁姐,你真美,不光是漂亮,是美,一种摄人心魂的美。真的是‘我见犹怜’啊。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林丹雁好气又好笑,“懒丫头,胡说八道,还不快起来。再不起来,我胳肢你了。”“别,千万别!”周亚菲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林丹雁纵声大笑。
两人收拾妥当,一起出门晨跑,遇到正往回走的石万山。石万山叫住她们,“小周,能适应吗?”
“报告团长,我很好,很喜欢这里。”
“大功团任务重压力大,基层官兵需要心理方面的疏导和排解。小周,你的工作做好了,全团的战斗力还能提高一大截。”
“我一定努力。”
石万山脸转向林丹雁,“丹雁,住房紧张,只好让小周与你挤着住了。你是博士,又是上面派来的技术总监,这样的条件确实委屈你了,对不起。”
“哪儿的话。有亚菲做伴,我不孤单了,心里很快乐。对石团长来说,也省却了后顾之忧,多么两全其美的事儿啊。是吧?”
石万山回避林丹雁的目光和话题,且说且退,“本来,我很担心你们嫌这里太苦,到时要给我撂挑子,这就好了,这样就好。”
不远处的大苦楝树下,魏光亮摊开一本英语书,时而嘴里咕噜几句,时而探头朝她们这边张望。周亚菲和林丹雁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心照不宣,一同朝苦楝树方向跑去,目不斜视地经过魏光亮身边。跑出几十米远,两人咯咯咯咯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漫步回来的路上,周亚菲看看林丹雁,见她脸部晴朗,眼如星月,决定提出心底的疑问,“丹雁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啊,对我还这么绕山绕水的?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怎么说呢,反正我觉得,鹰派人物石万山团长,虽然对别人,比方说对我吧,也都很关心,感觉上也亲和,可同时总能感觉得到他骨子里的强硬。只有在你面前,他才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才柔情似水……”
林丹雁心里猛一咯噔,莫非这丫头看出了什么破绽?表面却不动声色,“哦,你有这种感觉?何以见得?”
“他看你的眼神,对你的表情,对你说话的语气……都不同。”
林丹雁暗暗惊诧于她的敏锐,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琢磨应对之策,她知道,一般的假话是骗不过眼前这个聪明过人的人精的,还不如实话实说,当然也只能点到为止。打定了主意,她一副和盘托出毫不掩饰的神情,“我们曾经朝夕相处过。有一段时间,我们接触密切,他经常抱我。”
“啊?”周亚菲惊讶得无以复加,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关系到了这种程度,更想不到,林丹雁居然会把这些说得这么直露。
看到她的反应,林丹雁笑了起来,“别紧张,那还是在我小时候,他是大哥哥,是我哥的战友。我长大后,只与他有过两次亲密接触。一次是大三那年秋天,我逼着他假扮我的男朋友,我挽着他的胳膊,在校园里走了半个小时。”
“为什么呀?”
“我读的是地方大学,恋爱成风,小男生们让我烦死了。我跟他这么一走,从此以后我就清静了。”
“还有一次呢?”
“一次也不放过啊?好吧,我都坦白了吧。大四那年夏天,我带着研究生入学通知去看他,热烈拥抱了他,趁机亲了他一口。因为没有他的资助,没有他对我精神上的支持,我顶多只能读完初中。”
“这么有意思?真来劲,让我羡慕死了。”周亚菲无比向往。
林丹雁苦笑,“来劲什么呀,就这第一次亲密接触,恰好被他老婆碰见了。”
周亚菲失声叫起来,“啊!这么倒霉啊?她闹了吗?”
林丹雁的眼神开始迷蒙,神情开始迷茫,“三年后,嫂子,也就是石夫人,才对他说出来,还提出离婚,说要成全我们。哦,嫂子也是我的恩人。”
“是这样,”周亚菲听得出神,“她为什么要等到三年后才说呢?”
“为什么?我也一直想知道答案啊,可谁来告诉我呢?”林丹雁心底隐隐作痛。
“后来呢?”周亚菲托腮凝眸,想入非非。
“后来,后来我和他绝交,发誓一辈子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