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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娘脸上登时红了。她可不就是一直在哭的么?说起来,进了秦府当娘子,她的日子就没有一天顺心过。
“奴先去重绘妆容。”她起了身,便要唤婢子,然而她尚未曾开口,外头候着的婢子便恰好出了声:“娘子,老夫人派人来叫郎君和您过去呢。”
十六娘登时失色。她回头,望了望秦云衡的脸——他天生肤色白皙,在边关被晒了许久之后才有了几分古铜色,然而最近在神京中休养,又白了回来。那红色的掌印,在他面颊上分外清晰。
她怎么从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气力的!
“二郎……”她声音几乎带着哭腔:“阿家叫您和奴一同过去,这可怎生是好?”
秦云衡亦是无奈:“能怎么办?现在纵使取冰来敷,一时之间也是来不及。”
“阿家看到奴这般,不是要气坏了么……”十六娘急得额上生汗:“二郎,二郎,奴求求你,你别去好不好?就当你不知道。”
“我怎生能不知?阿娘若不肯定我在你这边,如何会遣人来叫咱们两个的?”秦云衡道:“罢了,你若想不出个法子,便别出声。”
十六娘望着他只顾点头,看着他冲门口吼了一声:“闭嘴!”
“二郎……?”她惊异:“阿家派来的婢子也在外头呢。你这样不妥的吧?”
“阿家若无要事,不会扰了你我相处的。她巴不得你早些……”秦云衡道:“她若没急事,那婢子该走了。可她若执意要咱们过去,你便认了吧,我亦没有办法。”
十六娘闻他此语,只好惴惴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多希望如秦云衡所言那婢子会走开——然而外头女婢的交谈声依然在。
“奴怎么敢的?”那声音稍陌生些,想来是秦王氏身边的小婢子:“老夫人说要请娘子和郎君一同去,他们不来,奴自个儿回去要被老夫人恼啊!”
“这是谁,如此不晓事!”秦云衡低声骂道:“别管她,便多拖延一阵子,阿家也总不好对你我说什么!”
“可阿家会不高兴的啊……”
“难不成你以为,她看到咱们及时前去,之后发现我挨了你一巴掌会更高兴些?”秦云衡道:“你把枕头取来。”
十六娘只好取了枕头给他:“二郎这是要怎的?”
“我躺一会子。”秦云衡道:“过会儿见了阿娘,只说那红印是枕痕未消便可——至于那婢子,吵了我休息的,你自出去应付吧。”
十六娘心中叹了一声。睡觉压出的枕痕同掌痕如何能一般的?然而此时也无甚他法——秦王氏的婢子便在门口候着,她便是想叫自己的婢子去取冰,也是难以做到。
她去搬了锦被给秦云衡盖上,然而又觉得这行止过于亲昵,难免有些不自然,便自解释道:“总该装得像些的!”
秦云衡却笑了:“这床被今早未曾熏香?我嗅得到你的气息。”
十六娘脸色登时通红,她背过身去不理他,过了阵子才走到门边,轻轻推了门溜出去。
庭院中,正立着几个婢子。除了她自己房中的,也有一个高个儿女婢甚是面熟。想来那便是被秦云衡骂做不晓事的主儿了。
“你叫什么名儿?”她面色不甚善,做娘子数月,这使脸色一招,倒是当真练出来了。
那婢子原正四处张望,听了这话,猛然转过头看到她,声音立刻恭敬起来:“回娘子,奴叫做银朱。”
“你是阿家身边伺候的?”十六娘听了名字便有了几分印象:“我倒听说过你,只是未曾识得人——怎么,阿家有事?”
“正是,否则,奴怎生也没有那么大胆儿来讨郎君同娘子的嫌……”银朱说罢这一句,许是醒悟自己讲得太多了些,忙变了话头:“敢问娘子,郎君亦在房中吗?”
“……二郎正在小憩,你却这般大叫大嚷的。”十六娘装作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他恼起来,我亦没法儿求情的。好在他困倦得很,又睡下了,大概是不会罚你了,你便也莫催了吧——先回去复了阿家的话,待二郎起身,我们立刻便去的。”
“那……那奴告退了。”银朱听了十六娘说话,却也不像方才一般非要他们同去秦王氏处回话了。她虽然自存了些心思,然而公然惹娘子不快,这般自讨没趣的事儿却做不出来。
只是,出了沁宁堂众人视线所及,她却并不曾往秦王氏的住所过去,反倒四周看看,朝另一个方向,飞也似跑了。
自昨日郎君同娘子一道之后,灵娘想必要急坏了。然而老夫人那边却很是高兴,使唤得几个婢子左右跑奔的,她也始终没抽到空闲去找灵娘。
此刻十六娘他们不跟着她来,倒是正落了她下怀。若是赶着去见灵娘一面,将今日所见尽数回她,想来也能落个“共患难”的好处……
果然,灵娘此刻,再不如初次见她时的傲慢。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眼眶下一片青肿,像是通宵未眠一般。
见得她,灵娘只能勉强一笑:“银朱阿姊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奴刚刚去了娘子那边,老夫人邀她和郎君一道过去呢。”银朱道:“刚巧回来,奴便顺道来这里探望乔娘子一番——含春阿姊不在么?”
“难为你还记得我。”乔灵娘苦笑道:“我只当这府中,人人皆把我忘到脑后了——便那含春,也不知是跑到哪儿去了!世人皆锦上添花,谁记得雪中送炭的!”
银朱放了心,更添了几分暗喜,口中却道:“怎么会?只怕是现在大家都不好冷落了娘子才……人人皆看得出郎君真心疼惜乔娘子的。”
“是么?你见过这样的疼惜——任我怀了孩儿,他却同娘子日日纠缠,不来看我一眼?”灵娘叹了一口气:“罢了,我这样的身份,不能怨恨谁的。只怪我自己命苦,投生到了那般家中……”
“您好歹还有些盼头!奴们做婢子的,岂不更是命苦?”银朱也跟着叹气,道:“譬如说奴,家里头原也是好人家,奈何阿爷喜赌,败了家产,病了无钱医治,去得忒早。阿娘和弟弟要吃要喝,奴做长女的,也只好自卖为婢……”
“呵,这世上,除了娘子那般大家贵女,哪个女子不是一身的苦?”灵娘却并不对她的波折谈论什么,只道:“你说老夫人遣你找娘子和郎君过去,那是为了何事?”
“大抵是大郎的婚事。”银朱被打断了诉说,多少有几分意兴阑珊,却不得不恭顺答道:“大郎想要聘娘子家中十三堂姊为正妻。”
灵娘精心绘出的眉瞬时蹙起:“娘子家中的十三堂姊?”
“正是呢。”银朱道:“听闻那是娘子二叔父家的女儿——那二叔父倒同奴的阿爷有些相近,喜赌,又是个庶子,无甚家产。膝下唯独这一个小娘子,要的聘礼多了,便一直耽搁到了二十岁。”
“二十岁?”灵娘似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笑了,口气中带着几分讥诮:“那样老在家中,爷娘还指望要多少聘礼?难不成他家这女儿是灵芝,偏生越老越俏的?”
“可不是么,大家都是这般说——然而那做阿爷的偏敢大开口地要好多聘礼呢!”银朱眉飞色舞道:“那能如何的。这十三堂姊,便是家中再穷,到底姓裴!单这一个姓啊,便值八十多匹绢——还不算别的!”
“……”灵娘的笑意突然掺了几分尴尬:“那……大郎也答应了?”
“左右府上出这资银的。”银朱道:“又不是花他的钱,白得一个娘子,有什么不好?还是那句话,那十三堂姊便是庶出,也是姓裴的。若不是她阿爷不争气,这样的世族出身的小娘子,大郎如何能求到?”
“单是个姓便如此金贵。”灵娘似笑似叹,然而她确是不快了。这一座府邸里,放进两位“秦裴氏”,叫她怎么办?十六娘也当真够狠的,明知嫁了大郎的女子定然没有好日子过,还能坐视自家的姊妹嫁进来!难不成,她就这么想要个同姓姊妹做帮衬的?
只是,不知那十三堂姊是何性格?若是和自家这娘子一般,那还好些,可人道穷家的孩子多少要厉害些……只怕这大郎的姬妾们会更不安呢。
想着想着,她也不顾银朱还在,竟微微笑了起来。罢了,大郎讨谁家的小娘子为妻,如今同她有什么相干呢?新妇进门后,便是个极厉害的女娘,左右也是祸害大郎的妾罢了,怎生也折腾不到她头上。
再说,若是那新妇发现秦府中唯她夫婿最不受待见,又该如何看这拉她进火坑的堂妹?姊妹翻脸成仇,那才有趣味。
倘真有那么一天,她灵娘,是很乐意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灵娘才是BOSS。楠竹弱爆了。
☆、富贵相
十六娘未曾料到,秦云衡说是躺一阵子,居然还真的睡过去了。
待他醒来,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果不其然,他朝下枕着枕头的那半边脸印了枕上刻花,掌印倒不是很显了。
这样的话,但望阿家看不出。
秦云衡揉了揉眼睛,起了身,整了衣裳便要走。然而看到她,眉心便是一蹙:“我睡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这一张花脸,却还没有重上妆吗?”
“……二郎在睡觉,奴哪敢叫下人进来。”十六娘嘟哝了一声,扬声叫了婢子,然而当为她梳妆的小女婢进门时,她心里却是一咯噔——方才,二郎要她赶走那银朱,她就这么顶着一张花脸出去了!
婢子们的嘴是有多长呀,十六娘又羞又气,不消几天,怕“娘子不知为何在郎君面前哭得妆都花了”的事儿,便要传遍整个秦府……
然而脸已经丢了,想再捡起来,当然是做梦。
果然是被灵娘的事儿给气傻了,竟然如此失仪!十六娘简直想掐自己一把。
重新理了妆容,她这才随着秦云衡朝阿家那边走。又拖磨了这一阵子时间,秦云衡脸上的枕印亦消了不少,那个掌印更是隐隐约约,几乎看不出了。
然而,进了秦王氏的屋子,十六娘仍是心虚的。还好秦王氏并不曾注意儿子脸上的异常——想来她也没心思注意,只因秦云朝居然也在此处!
他们一进门,秦云朝便笑道:“二弟夫妇情笃,当真可喜可贺!”
这话,听起来全无玄机,然而从秦云朝口中说出来,却叫十六娘很是有几分不快。
且不说秦云朝面上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不说这话语中暗含的嘲讽,单是那双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睛,便叫人心里头塞了个什么一般难受。
若是不想笑,何不就如他第一天回府时一般,冷着脸也好……至少那样看上去只是可怕,如今看上去,却是可怖了。
十六娘正胡乱想着,秦王氏开腔了:“衡儿同阿央想必也知道了你们阿兄的事情——听说前日阿央还特意回裴府问过,如今却怎么样了?”
十六娘一怔,脸上微热:“阿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