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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是不是个好人,这问题若是现下问她,她定会摇头。然而,为何所有和他交好过的女人,都这样心心念念记挂着他呢。
从灵娘,到十三堂姊,到这挽云。
“阿央?”秦云衡喊了她一声。
“我……去找我堂姊。”她头也不回,道:“二郎要一起过来么?”
“……好。”出她意料,秦云衡却做了这样的答案,之后更是快步向前,跟着她一道走:“过阵子你先进去,叫婢子支一道屏风,我不便见你阿姊的。”
十六娘点头应了。她许久不曾走上从秦府正堂到嫡妻所居沁宁堂的这条路了……如今,她可以再一次成为秦氏家族的女主人,可她却没有半分快意之感。
到底人心下留有几分情,便难以决绝。
沁宁堂不远,走不了多久便映入她眼中了。然而,这沁宁堂却与旁的地方不同,花木依旧繁茂,且并无一条白幡……
十六娘回头看了秦云衡一眼,见他也有迷惑之意,便加快了脚步,也不待婢子传报,便推了沁宁堂的门,一步跨了进去。
“堂姊?!”她话音未落,便嗅到堂中一股浓郁的药气,以及药味也盖不住的,重病的人身上那股泛着冷的特殊味道……
并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答应,只见一个小婢子仓皇跑了出来——同别人不一般,她也未穿素衣!
“娘……娘子?”这婢子还识得十六娘,竟跪了下来:“这……”
“你是不知如何称呼我和我堂姊了吗?”十六娘道:“她如何?”
“……病了。”婢子的声音发颤,道:“她,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如今,府上大郎没了的消息,也不敢同她说……”
“一个多月!”十六娘惊道:“这么说,是儿郎子没了,过不了多久就……”
婢子点了头,不敢出声。此时秦云衡在半张的门扉上轻叩了几下,才叫十六娘想起支屏风一事,忙嘱了婢子去办。
然而婢子跑去了,她却不曾迈步。她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要如何去见这堂姊?!
“怎么了,阿央?”秦云衡已然进了门,将手搭在她素衣上。
“……我堂姊她……”十六娘咬了唇,低声道:“这可还怎么活。儿郎子没了,夫婿也没了,自己还……”
“病么,总是能治好的。待到一切都好了,咱们为她再寻一门好亲事便是。她长得像你,这样的容颜养好了便……”
“不要说!”十六娘急道:“女子哪里有这样容易变心的?她若是知道大郎不在了……怕是活也难呢。没了夫婿,哪里是换个夫婿就能行的……”
秦云衡抿了抿唇,似是不理解,道:“古来女子被敌人杀了夫婿劫掠去的也有,未见得便一个个都自尽了不是?待到生养了孩儿,怕是杀夫仇人也放在心底下了,哪里便……”
“同你没法说。”十六娘扭过头道:“反正那时,若是你在疆场上回不来了,我也会守着阿愿,一世不再嫁……”
“我……”秦云衡许是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个,正要分辩,那婢子便抱了一卷帘子过来,道:“娘子,奴暂且寻不到人帮奴扛屏风!便用这珠帘遮挡,也是可行的吧……”
十六娘自然不会叫秦云衡随她去做扛屏风这种事儿,又急着见堂姊,便也胡乱点了头许了。婢子进去张罗,过一阵子,出来道:“郎君,娘子,现下可以进了……大郎娘子她醒了,也难得精神这样好呢。”
☆、秦府主母
十六娘伸出手,触着那帘幕的一刻,心底下微妙地悸动了一下。
她回头,只望到秦云衡垂首敛目坐在侍婢置下的帘外,却不曾接到她这一眼。
银红色薄纱的帐幕拉开,两个面容相似的女郎,四目便这样撞在了一起。
“堂姊……”十六娘喃喃道。
她知道这是十三娘,然而,又不敢相信这是十三娘。
堂姊一向比她瘦些,她是知道的,然而此刻看着躺在榻上的堂姊,却依旧是憔悴地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甚至想到了秦王氏——这不吉的联想,叫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才道:“堂姊……你,病了?”
裴十三娘看着她的眼神初时有些涣散,然而终于聚焦之后,却低声吐出一句话:“大郎他……不在了吧?”
十六娘大惊,道:“怎么说这样话?”
十三娘慢慢合上眼,道:“那么,我们也该搬走了。我住着这沁宁堂,很不安生——如若他还活着,你是不会来这里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就和那挽云的眼神一样,宁静的叫十六娘害怕。
“不……不是,堂姊。”她忙道:“你好好养病,旁的休想!”
“如何……能不想?”十三娘的唇角甚至微微挑了一点点,在她平静而憔悴的面容上,成了一个叫人心下生悲的笑:“我的夫婿没了,娘子。也许,于你们想着,他是恶有恶报……可于我,不管他做过什么,都是我结发的……夫君啊。”
十六娘咬着唇,她想起十三娘的母亲杨氏说过的那些话,又恍惚想到十三娘这次未曾自称“奴”——可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十三姊的悲伤,叫她竟忆起了二郎出征时自己的恐惧。
“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好娘子,你一定知道,我夫君是如何……能告诉我么?”
十六娘摇了一下头,道:“不,他……堂姊,你问这个作甚?”
“我到的黄泉底下,总需还能寻到他。”
“不!”十六娘是真的慌了,她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伸手抓了十三娘的手——隔着锦被,她居然能一下按住:“堂姊!你不可以这般!你还有爷娘!你不能抛下他们……”
“爷娘……”十三娘的头还挨在枕上,却依然慢慢摇了头:“爷娘……我……娘子,你可知,我生下来,便是来受苦的……我阿爷是那样的人,阿娘吃够了苦,夫君为了他的事儿,害了我的孩儿,如今他也死了,可我!我连一死,都……求不得!我不用药针,原是必死的,可你……何必还来要我活?”
“你若不好好活着,这些吃过的苦便也白吃了!”十六娘心里头酸得很,声音也大了些:“你阿娘那般可怜,你便不想要孝养她么……”
“娘子不能替我……”
“不能。”十六娘几乎是脱口而出:“孝养你爷娘,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如何能推给我做?你若真敢死了,我便敢叫裴氏宗族都不顾他们两个——你要不要死,自己看罢!”
十三娘的嘴唇微微颤动,半晌,突然尖声哭喊道:“可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娘子!你告诉我!我没有夫君也没有孩儿,我的命比我阿娘还惨!她好歹还曾经有个小娘子,陪她一起受过苦……可我……”
“你还可以嫁给别人。”十六娘竟将秦云衡的话也说了出来:“世上原本不止那一个男子。自有人会疼你惜你……”
“我不想了,我太累了。娘子。让我走吧,就当您赏我个解脱……”
“你……”十六娘简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十三堂姊的模样,心里头不是不难过,竟还隐约生出,许她了结这悲苦一生的念头。
“慢。”却是帘外的秦云衡于此时开言了:“你当真要死?若十三姊执意要死……大概,要亏负你那死在疆场上的郎君一片心意了。”
“什么……心意?”
“勾结姚逆,罪再重,也不过是个死罢了。可他以自己性命作赌,去博一个身后名,那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被他栽赃过的我和秦氏族人吧。”
秦云衡的声音很轻,然而十六娘分明看得到,这一个个字传来,十三娘子面上,便仿佛有一种冰封的神情,被一下下砸开。
“他要那名声,是为了谁在他死后能过得好些?十三姊自己想罢。”
这句话后,十六娘听得外头衣衫簌簌响动,之后是一句:“走吧,阿央。去问问旁人的事儿,说不定,秦悌得我们带走了。”
秦悌……十六娘瞥了十三娘子一眼,松了手,站起,低声道:“那么,堂姊,我们先……”
“别……”这次却是十三娘子伸手握住了她手腕:“别,我……把他留给我。”
十六娘不知如何答,只听得外头,男人的声音道一声好。
跟着秦云衡出来,行得数步,十六娘才抓了空子,道:“你怎生想到用这法子劝她求生?”
“她不过是痛恨那人对自己无情,可偏又舍不下对他的情分罢了。”秦云衡瞥了十六娘一眼:“你不是说,若我死,你便终生不二嫁么?我便想着……她从前不用药石,大抵是恨苦了夫婿待她无情,便是真图个自尽,说到底也不过是报复。可一俟她知晓了大郎死讯,怕又是念起他那点儿好,益发觉得活着无益。”
“你怎就知道……她会念起大郎那点儿好?”
“我出征之前,你恼恨我到那样地步,都不与我说话,可我要走了,你不还是……”秦云衡转头,看住她,突然微微一笑,温柔得几乎有些腼腆:“阿央啊,天可怜见,我……活着回来见你了。”
十六娘咬住了下唇,她也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和他成亲一年多了。
那些龃龉,他不提,或者不见得那些人和事,她甚至都不会想起。她心中对这段姻缘的思忆,多半都是他出征,远徙……那些不能厮守,却不能不站在一起的日子。
在那些时光中,她得不到他的指点,可却总是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从天的那一边,回到神京来见她。
因为他们是夫妻。夫妻,该是同命的。
她将头仰得更高些。在那样困苦的时候,不管当着谁,她都不曾掉泪。石氏和五郎也好,三郎和阿姊也好,都不会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她可以无知可以蠢,但惟独不可以软弱。
然而在如今,看起来最可怕的日子已然过去的如今,她却想哭了。
累啊,这一程走得谁不累?
秦云衡微微动容,像是要说什么,可就在这一瞬,十六娘听得一声细细的猫叫。
她愕然回头,却见墙角一团灰色的毛球。
“……月掩?”她初时不敢认——可月掩那异色的眼眸和比寻常猫儿长得多的毛,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猫儿警觉地站起来,朝这边靠近几步,之后,大抵是嗅到十六娘身上气息熟悉,才喵的一声叫,跑到她身边,在她腿上轻轻蹭着脖子。
十六娘叫一声,忙俯□将猫儿抱起:“月掩,月掩!怎的成这样了!”
“你走了,阿娘也走了,偏生没人想起这猫儿,它还活着,已然不错了。”秦云衡亦伸手将猫背上长毛捋过一把,道:“毛都快滚成毡了。抱回去吧,叫婢子们给洗了,好生再养起来。”
十六娘抬了眼,望了他,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