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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得计哆嗦了一下,垂着手温顺地道:“姑母,我知道了。”
燕奴立在门外,将屋子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越发庆幸自己那一日在曲江上拦着夏芳菲了,若没有她附和着骆得计,骆得计能有今日?游氏早年嫌弃府里的老人累赘,将人都撵了,临到骆得计打算进宫,才又想起早先的老人来,若没有骆氏帮着调、教,骆得计能入了康平公主、康宁公主的法眼?坐在廊下阴凉处,望见丽娘、柔嘉两个有说有笑地带着小丫鬟捧着各色药材过来,心中平生出一股秽气,别以为她不知道,游氏已经算计着要叫柔嘉也陪着骆得计进宫了,拢共就两个丫鬟名额,丽娘一个柔嘉一个,哪里还有她的份?眼睁睁地望见柔嘉、丽娘两个进去了,再也坐不住,赶紧去寻游氏身边的嬷嬷们给她出主意。
骆得计深受两位权倾一时的公主看重,整个骆家,都为此笼罩上了一层喜气。
燕奴心思重重地绕到上房床边,偷偷向内望一眼,见游氏面带喜色正跟游家来送粽子的几个女人说话,便向屋子后转去,果然瞧见骆氏身边的施嬷嬷在给小丫头们发过节的赏钱、点心,在一旁等了又等,待施嬷嬷分完了东西,赶紧凑上去。
“嬷嬷,这种事,怎么还叫嬷嬷亲自动手?”燕奴堆着笑搀扶住施嬷嬷。
施嬷嬷不似绣嬷嬷穿戴的那么齐整,一身灰黑色的衣裙罩在身上,颇有些无精打采,拿着年老后十分糙硬的手指头在燕奴鼻子上一戳,“我是看着你落草的,你这鬼东西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燕奴讪讪地一笑,搀扶着施嬷嬷在阴凉处坐下,仗着自己是骆得计的人,如今骆得计又春风得意,指点一个小丫头端了冰沁过的茶水来,殷勤地伺候着施嬷嬷喝茶,最后才委委屈屈地道:“嬷嬷,燕奴伺候娘子这么久,不说上刀山下火海,可也没少替娘子犯险,如今,夫人、娘子眼里只有丽娘、柔嘉,若是我不能跟娘子进宫,那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府里?旁人得怎么看我?”
沁凉的茶水滑过喉咙,施嬷嬷喟叹一声,啐道:“你原本年纪就小,全靠着钻营才叫娘子倚重你。如今,娘子想叫会医术的丽娘、会捯饬她脸面的柔嘉跟着,也在情理之中。”
“嬷嬷!”燕奴拉着施嬷嬷的袖子摇了摇。
“我给你指个明路。”施嬷嬷东张西望后,见四下里没人,才露出老谋深算的神色,“姑夫人是个什么人?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有个媳妇冲她翻了翻白眼,那媳妇一家子老少二三十人,正月里就被拉去东市发卖呢。计娘跟七娘一同出去,计娘没事,七娘出事了;七娘落水后,计娘不替七娘遮掩,话里藏话,咬定七娘不干净了,如此,姑夫人肯放过计娘?还有姑夫人身边的绣嬷嬷,那也是心狠手辣的主。我原劝说了夫人几次,叫她远着姑夫人,偏夫人优柔寡断,还指望着姑夫人调、教计娘。”
“嬷嬷的意思是……”燕奴沉吟,越发装傻卖乖地给施嬷嬷揉肩捶背。
“鬼机灵,这点事还想不明白,趁早死了跟娘子进宫的心思吧。”施嬷嬷也是失意人,不然,一把年纪,本该跟绣嬷嬷很有些体面地去调、教骆得计,哪里会大热的天,在这屋后散点心。
“我再机灵,能比得上嬷嬷?”燕奴撒娇地一顿脚,却已经把其中的关节捋清楚了,说到底,那便是她在正经的本事上比不得柔嘉、丽娘,甚至连骆得计身边的其他婢女也比不得,但,只要她拿住骆氏、绣嬷嬷的把柄,证明她们主仆居心不良,如此,游氏、骆得计不但不敢用柔嘉、丽娘二人,还会因她擅长察言观色,许她随着骆得计进宫。
燕奴想通了,立时拿着帕子遮着脸,一路顺着回廊,向梨雪院去,远远地望见雀舌端着一碗清粥、满脸怨愤地过来,赶紧拦住她,笑嘻嘻地问:“怎只有一碗粥,连个小菜都没有?”
雀舌才丢过大人,讪讪地道:“这是七娘要的第二碗,小菜方才就送进去了。”
“第二碗,七娘那样能吃?”燕奴咋舌,谁不知道夏芳菲饭量小,且绣嬷嬷才来教训她一通,她怎能吃得下饭?“当真是七娘吃的?”
“呸,换个人,也配我亲自去端饭?”雀舌说罢,就进了梨雪院。
燕奴心一跳,她琢磨着,若绣嬷嬷是来教训夏芳菲的,夏芳菲一准吃不下饭,如今饭量见长,那绣嬷嬷方才过来,就当是假意教训,实则宽慰?想明白绣嬷嬷“阴奉阳违”,拔腿就冲上房去,见游家的人走了,央求施嬷嬷替她通传一声,立时进去将夏芳菲多吃了一碗饭的事说给游氏听。
“七娘没食不下咽,还多吃了一碗?”游氏冷不丁地咬到了舌头。
“是,奴婢问得清清楚楚。”燕奴板着脸,仿佛识破了骆氏、绣嬷嬷的大诡计。
“夫人,要不要,叫计娘远着姑夫人、绣嬷嬷?”施嬷嬷堆笑问。
“不必,”游氏思量再三,骆得计的变化有目共睹,且她背着骆氏,对柔嘉、丽娘都许下叫她们陪着骆得计进宫的好前程,她不信,明知道要陪着骆得计进宫,柔嘉、丽娘两个还会眼睁睁看着骆氏算计骆得计,“小题大做,七娘一直卧在床上,指不定饿成什么样。”可,也不能不防着夏芳菲,“燕奴,也不用你伺候计娘,你好生看着梨雪院,那院子里几个洒扫的小丫鬟都是咱们的人,叫她们好生盯着……若大郎再向那边送东西,给我拦着,若是二郎,不必多事去管。”
施嬷嬷等不到燕奴的答复,赶紧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燕奴不甘心地答应一声,慢慢退出来,认定夏芳菲多吃一碗饭,这其中大有文章,于是去厨房讨了一碟子点心,便悄悄地进梨雪院一探究竟,望见绣嬷嬷叫人送进来一叠老鸹皮一样的玄青衣裳,赶紧向小丫头打探。
雀舌在窗沿下听见柔敷跟夏芳菲的几句话,此时嘴里塞着点心,也不管听见的话确切不确切,只管道:“绣嬷嬷叫七娘在今儿个说她自愿出家呢。”
“七娘答应了?”燕奴问。
“那还有假?”雀舌道。
燕奴有些悻悻然,若是这么着,那她方才把那么点小事说给游氏听,当真是小题大做了,疑心夏芳菲使诈,又要去偷偷望一眼夏芳菲怎样了,一转身,冷不丁地望见柔敷,背后一凉,讪笑一声,寒暄两句,就向梨雪院外去。
柔敷早知道她们这院子里人心不齐——她们客居在此,想要人心齐整也难,院子里除了雀舌,还有三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正经上得了台面的没一个。当下并不说话,只叫雀舌几个进屋帮着夏芳菲穿衣裳。
“活见鬼了。”夏芳菲苦中作乐地望着镜子说。
“噗嗤”一声,雀舌笑了,被柔敷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
“离着家宴还有多久?”夏芳菲问。
“日头正毒着呢,怕还有一个时辰。”柔敷心内悲怆,等落氏回了平衍州,她们主仆留在半道的道观里,若是夏芳菲一直这模样还罢了,若是她在道观里容貌恢复了,没人庇护,空有花容月貌,想来,她们主仆的遭遇还比不得此时悬梁自尽呢。
“雀舌留下,其他的,都下去吧。今儿个过节,没东西给你们,委屈你们了。”夏芳菲眼睛扫过一个小丫鬟还带着油光的嘴唇,骆氏不管她了,孤立无援下,连个小丫鬟,她都得防着。
柔敷不解,雀舌慌张起来,等人都出去了,赶紧说:“七娘,我不曾背着你做过什么。”顶多是吃燕奴几块点心。
“那其他人呢?”夏芳菲身无分文,不得不拿着柔嘉送给柔敷的荷包引诱雀舌。
雀舌眼巴巴地看着荷包,半天说:“七娘不用着急,就算你出家了,也不会受一丝半毫委屈。”
“这话,从何说起?”夏芳菲靠在琴几上,掏出几枚钱给雀舌。
雀舌当即掰着手指,头头是道地说:“大郎一直惦记着七娘……”
“胡说!”柔敷着急了,骆得意的心思路人皆知,可一旦说出口,这意味就不同了。
“叫她说,指不定,她说的就是咱们的出路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夏芳菲饱含希冀地望着雀舌。
雀舌因夏芳菲素来性情温和,原就不怕她,笑道:“正是呢,不说大郎,还有二郎呢。况且,七娘生得好,敏郡王未必忘得了七娘,听说,有人劝老爷趁着敏郡王没忘了七娘,把七娘送到敏郡王府上呢。还有,柳姨娘鬼鬼祟祟的,不知从哪发了一笔横财,出手阔绰得很,听她的话,七娘前程好得很呢。”
“我只当自己穷途末路,原来,出路那么多。”夏芳菲面上模棱两可,又给了雀舌几个钱。
“七娘,是我无能。”竟然叫那么多人钻了空子,柔敷想起小小的院子里,不知藏了多少人的耳目,就惭愧不已。
夏芳菲摇摇头,她卧病不起,柔敷能将她照料好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还要看着院子,又与雀舌说了许多院子里的事,果然雀舌年幼、心无城府,费上几个钱,就能叫她啰啰嗦嗦地把梨雪院里的事说清楚。
“七娘,时辰到了。”柔敷眼睛里满是泪光,虽是夏芳菲去负荆请罪,但决定的也是她的命运。
“那咱们就走吧,雀舌也随着我去。”夏芳菲扶着柔敷站起来。
雀舌有些迟疑,夏芳菲道:“你怕个什么,将来随着我去敏郡王府或者去柳姨娘背后的主子家,哪一家不比你留在这做个洒扫丫头强?”
柔敷不知夏芳菲为何叫雀舌跟着去,却也劝说雀舌:“七娘身边没人了,才抬举你呢,你仔细想一想,七娘若康复了,就她那容貌,能连累你跟她吃苦?”
雀舌讪讪地笑着,终归胆怯,“我不……”
“这可由不得你,回头我向舅舅、舅母讨了你,半道上将你卖了。”夏芳菲沉声道,虽才见过雀舌两面,却已经明白她是个雀舌多嘴多舌、好吃懒做的人。
雀舌一哆嗦,不敢再跟夏芳菲讨价还价,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夏芳菲去。
作者有话要说:
☆、负荆请罪
左边的柔敷雪肤玉貌,一袭春日里的旧衣穿在身上,依旧秀丽可人;右边的雀舌一头黄毛,左顾右盼,只有些许烂漫尚可被人称赞,此外便再无可取之处。
出了梨雪院,骆家上房院子外的笙箫鼓乐声便塞满了三人的耳朵。
“这是康平公主赏赐下来的,听说,今上在康平公主府上见过计娘,回宫就跟太后念叨了好几次。”雀舌探头探脑,面上十分艳羡,仿佛已经看见骆得计宠冠后宫时的无限风光了。
“康平公主赏赐下来的?”夏芳菲听到“今上”二字,便想起那日曲江上狗咬狗的情形,敏郡王、康平公主,哪一个把今上放在眼中了?怕,今上也只有跟太后要女人的那点本事了。
这样的人,竟然是她前头小半辈子要嫁的人……
兴许是隔了许久重新见到明媚的日光,夏芳菲的心境略开阔了一些。
“七娘,居德坊里的老爷们过来了几个,如今已经不是骆家家宴了,地上暑气没散,七娘赶紧回去歇着吧。”斜地里出来一个裹着罗裳的女子,这女子梳着高高的望天髻,一张鹅蛋脸上,粉香脂艳,瞧着不像是个婢女亦或者侍妾。
果然,这女子自说自话间,便要携着夏芳菲的臂膀将她送回梨雪院。
夏芳菲吃过骆得计那一堑后,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