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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兮抬头,满目都是宫墙,怎么也看不到宫墙外面的天空。
深沉的宫墙有太多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时时请命出征,她太想逃离这里。
如今她又有了机会离开这里,便也不觉得多累。
月上中天,外面静的发慌,扶兮的宫内燃着烛火,啪啪的舔舐着烛台,夜风透过门缝刮进来,冰凉的刺得扶兮又清醒了三分。扶兮摸着肩头苦笑,果然寒冷能够使人头脑清明。
本是好好休息一番便出发,洗去一身尘垢的扶兮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穆黎岁苍白的脸和中箭后的那一笑,那笑容放佛永别。
她掀开被从床上坐起,吩咐宫人备马,收拾好细软干粮,连夜策马离宫。
骏马飞驰在官道上,到了丹阳城的时候已是第三日正午,扶兮问过百姓,得知九重宫在城南云昙山脚下,便又马不停蹄奔向城南。
扶兮记得幼时来过丹阳城,数年过去,对这里的印象已模糊,这次再来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物非人非。
行至城南时,日已黄昏,远远的一座大山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里,山脚那座山庄也随之跃入眼帘。
所谓的九重宫,也不过是山脚下的一座山庄。
夕阳染红了天边云霞,整个云昙山被笼罩着,亦幻亦仙。
马在山庄前停了下来,扶兮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山庄没有相像的那么巍峨富丽,也就是寻常商贾家的一幢大房子罢了。
山庄前有大片空地,最前方有两座石狮,石狮下是一层层的台阶,而扶兮此刻正站在台阶下一块块五寸见方的青砖上。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却贵气不减,提着穆黎岁所赠的那把名唤苍敖的剑迈步向前,一层层的跨上台阶,每走一步,放佛离血红的夕阳更进一步,身上的白衣也更似血一重。
不长的路程,却似乎走了很久,快要走到尽头时,眼前大片大片白砖的空地上,有一个人背对着她,手中拿着一把扫帚,不急不慢的扫着灰尘。
扶兮眸中目光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最后的阶梯,来到那人身后,盯着那抹粗布青衫的清瘦身影轻声问道:“请问,谁是九重宫的宫主?”
一时静默无声,扶兮在等他回答,有风拂过,扬起她的白衣似雪,面前的人闻言转身,握着扫帚笑道:“我就是九重宫的宫主。”
与他相对,心头略过不小的诧异,目光中是惊为天人的震撼,一时竟有些出神。
那个扫地的男人,不过是个少年公子,穿着粗布青衫,却是垂感极好,腰束青色祥云纹的宽腰带,上面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系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散乱,修眉端目,白皙的脸上一双眸子紧紧的闭着,颇为惹眼的是远山眉间那一抹鲜红如血的火焰图腾,残阳的映照下,素雅的仿佛九重天上的谪仙,那容貌竟比女子美上三分的容貌,甚至……甚至赛过父王。
扶兮打量着他,全身上下,纵使干净舒心的装扮,可那粗布青衫,和手握的大扫帚,半点都不像是身后这座山庄的主人:“你就是九重宫的宫主?”
“哪里不像吗?”他无辜的面对扶兮,笑的无奈,温润的声音就像暖暖的阳光。
“可你……粗布青衫的……”扶兮颇为委婉的说道。
“我一穷二白。”他似乎猜到了扶兮的心思,简单明了的回答,不遮不掩。
扶兮看着他书生一般的模样,清瘦的身子,再次委婉的开口:“你……一定武艺高强”
少年公子温柔的扬起唇角:“我不会”
“那定是精通暗器医术了。”
他笑着摇摇头:“我一介文弱书生,平时不过喝酒吟诗,作画赠美人,再无其它。”他的声音十分好听,扶兮皱眉,迟疑片刻,将疑窦问出:“那你是如何做上这九重宫宫主的?”
少年公子勾唇,笑的澄澈无害:“因为我长得帅。”
扶兮哑然,怔怔的望着他,一时无语,她璀璨而明亮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颀长的身影,倾世的容颜,还有一双紧闭的双眸。
忽然发这个人,在转身的那一刻起,到说完那些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你的……眼睛。”
墨言伸手摸了摸紧闭的双眼,从容道:“它们瞎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扶兮有些动容的看着他,旁人瞧了,也许以为他只是一时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未必就是瞎子。可是敏锐如猫的扶兮却感觉的到,他是个瞎子,他扶着手中的扫帚并非为了抓住那样一个东西,而是一个支柱,他转一个身,往前挪一步,都要摸一摸手中的支柱。他的额头略低,若是他的眼睛看得见,所望向的地方不是扶兮的脸,却是她的胸口。
上天给予了他倾世的容颜,却不曾给他一双眼睛。若是这样俊逸的人有了眼睛,那双眸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天下呢?
忽然想起先前听说过的一句话:男生女相,必定是成大事之人,只是一生所受的磨难也会多于常人。
轻轻叹了口气,扶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低了低又低,轻柔的不能再轻柔,淡然的眸中多了几分惋惜与抱歉:“那外面说的九重宫无所不能都是真的吗?”除了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她也让有着一颗姑娘该有的善良心。惋惜的是美中不足,抱歉的是方才自己瞧不起人的怀疑。
墨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扫帚,面上笑意丝毫未退,也是极致温柔的声音,好像春风拂过心房:“你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吗?”
“听说九重宫主会治病救人,我想请你帮我救一个人。”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墨言的声音很好听,温暖柔和却不失阳刚的底气:“我不会救人啊。”
“你不会,可你九重宫不是奇珍药品颇多,或许也会有什么奇人异士,江湖传言不会无风起浪。”扶兮有些急躁。
“这话不假的。”他柔声细语像是泠泠天籁,晚霞衬的他俊秀的容颜光鲜明亮:“你要救谁呢?姑娘。”
“我的夫君。”扶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的未婚夫君,他在战场上中了箭毒,我想请你救他。”
墨言这会才正经的抬高头面对她的脸轻声道:“我能说不可以吗?”
扶兮的心一紧,墨瞳寸顿漪开几分怅然色,唇音依旧:“我是楚国公主。”
“那又如何呢?”墨言继续低下头扫着地,嘴角笑靥分明。
“我知道世上不会有亏本的买卖,你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扶兮绝不吝啬。”
“可是……”墨言的音色明显增了几分慵懒微靡,扶兮却未能听出,“你能给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怎么办,扶兮公主?”
“那么你不妨直说,如何才肯救他。”扶兮有些焦躁,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她干脆单刀直入。只要能救黎岁,除却万里江山,他要的,她都给的起。
残阳投下了两人的身影,扶兮的个头似乎刚好到他下颚。
墨言没有答话,而是停下动作,将扫帚放置,从袖中取出一抹同衣色一样的布条,利索的蒙上双眼,也遮住了大半的烈焰图腾,转身走向了屋内。
“进来谈吧,外面不冷吗。”走了几步,才温温的说了一句。
扶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单薄的衣衫,风穿透薄衣,似乎真的有点冷。
抬头时再次怔住,望着那步履矫健,丝毫不像身有残疾的背影,好半响才跟了上去。
*
寻常山庄一般的屋子,没什么奇特新鲜,入内便是大堂,扶兮进门时,墨言已端坐堂上,不急不慢的品着手中清茶,红木漆桌的另一端也放着一盏清茶,墨言未请扶兮坐,扶兮也不愿这般浪费时间,她来,可不是为了喝茶,黎岁的病拖不得。
她站在墨言的正前方,弱柳般的身姿遮住了小半光线,可是这也没关系,反正墨言是个瞎子,“你想要什么?”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耐心。
墨言闻声,放下手中茶杯,额前碎发翻了翻,青布条已然取下,随手搁置一旁,血红的图腾配上那张白而俊的脸,很是妖娆,他思忖片刻,柔和的笑了笑:“我这里有药可解世间百毒,而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扶兮反问他,双手却不自然的握紧,掌心交叠处依稀有薄汗渗出,脑中走马灯般闪过所有所谓‘珍贵’的种种,心一颤,若是墨言看得见,便能发现此刻的扶兮的眉宇已有了几分不自然,但她的声音却还是出奇的平静,多年打战,她体会最深,也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便是临危不乱:“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
明知故问。
天地寂寥,此刻屋内只有彼此心跳声交织。
墨言许是故意不答,像是没听见扶兮的询问一般,继续品着茶。
扶兮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想了想,笑有些讽刺:“莫非你要大楚万里江山?”
‘哐当——’
一声碎裂打破了原本沉静的屋内,墨言手中的茶杯只触及到桌角时他便松了手,瓷杯碎了一地,茶水四溅,扶兮一愣,有些无措。
墨言总是面带笑意的,温柔的样子让人很容易亲近,好像这个人从来不会生气,尽管此刻的他依旧微笑着,扶兮却有些局促不安,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墨言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摆摆手蹲下身摸索着捡起地上碎片柔声道:“无妨,我这眼睛不济事,手感也愈发不灵了,刚才是不小心。”
较大的碎片被捡起,一些细小的还落在地上,扶兮暗自吐了口气,环顾了四周,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吗?”
“有是有个丫头,只是前些个月她跟一个杀猪的跑了,说本宫主日日虐待她,不给她肉吃。”说着苦涩的摇了摇头:“那丫头天生嘴馋,又体态丰腴,顿顿要吃半头猪,宫主我还真是养不起她。”
“那这里都没其他人了吗?”扶兮又问,想不到这人竟潦倒到如此地步,那么九重宫何来能人异士?那些所谓的奇珍药物又是从何而来?她有些怀疑是否来错了地。
墨言听出她话中猜疑,抿了抿唇:“你真是太过敏感,我只说没有伺候的人,未曾说没有旁人。”
“九重宫既然奇珍药物无数,为何你的眼睛……”扶兮想问为何他的眼睛没人治好,忍不住问出,但话说到一半却有些后悔,接人伤疤不是君子的作为。
墨言倒是满不在意,修长的手指抚上双眸,他笑了笑,无谓道:“瞎了很多年了,并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医的好的,小公主。”
“抱歉。”
墨言柔声道:“无妨。”
“那么,我方才的问题……”扶兮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墨言摇了摇头,脸上笑意不变:“我要楚国的江山何用?况且,那不是你可以给得起的。我要的,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只属于公主你一人拥有。金银权贵,大好江山于我皆浮云。”最后一句话说完,天然风流全在眼角眉梢。
再傻的人都能听出他话中之意。
方才的愧疚怜悯之心顿时全无,扶兮在心底暗暗低咒了一声: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