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恨他。我恨他的满手血腥,如果他是天使,世间再无魔鬼。”年轻女子抬起饱受摧残的面孔,眼里有光无泪。“八年前,贵族刚倒台,我母亲原本在男爵家洗衣打杂,看着男爵的孙子就快饿死,纯粹出于好心送了点食物,被他杀了。两个月前,我丈夫听说老家饥荒,军队里却有大批粮食,混进去偷了点想回去救村里乡亲,也被他杀了。我最爱的两个人都死在他手中——足够了吗?我恨的理由足够了吗?你们要杀我的理由足够了吗?”
蛇莓的双眼逼仄如针。“……最爱的人。”她一字字道。
女子笑了。任谁都可以看出,那是将眼前一切视若尘埃的笑。
“我的母亲与丈夫,”她用仅剩的力气喊道,“在这世上我最爱的人——”
血流喑哑地从她颈部喷出,冲去了所有声音。蛇莓手里的匕首撕开她的喉管。她双唇张翕着,并未立时死去。蛇莓将欧尔佳的头发交到另一名狂信徒手中,自己转向台下众人。“瞧啊!”她张开鲜红的双手,脸孔惨白紧绷,“这女人不但罪无可赦,她还是个疯子!竟然说最爱的是她的母亲和丈夫?多可笑的疯话?我们在尘世间最爱的人,难道不是引领我们的圣兄、无上光辉伟大的宗座猊下吗?!”
“疯子!”人们大吼,声浪一波盖过一波,“打死她!打死这个疯子!”石头被炙烫的怒火裹挟着,暴雨般砸到年轻女人身上。躯体本能而极微弱地缩了缩,那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两腿间不断蔓延开的血迹。她小产了。“求求你们,”芬妮奋力挤上前去,“孩子是无辜的!我懂得接生,请让我……”
她被推倒在地上。
爱丝璀德赶忙去扶她,以免被失控的人群踩踏。芬妮却一把抓住了凡塔胸前的护符,“你是未来的圣徒,是能行使奇迹的神眷之女,”她对痛哭失声的女孩嚎啕,“世人有难,为什么不拯救他们?世人有罪,为什么不毁灭他们?”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拯救谁,他们都在自己毁灭自己。爱丝璀德全身战栗,从万千个颅脑内升起的暗海,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思想的意识卷涌着她的世界。她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她能感到。蛇莓将手伸进欧尔佳的下/体,生生地将胎儿拽出来,“脏死了。”她放开手,让那个已成形的血团从高台上坠落,它的母亲正压在乱石之下,一点一点冷却。第一次,爱丝璀德如此强烈地后悔自己扔掉了那支袖弩。它要杀戮。它应该被用来杀戮。从记忆里醒过来的痛楚开始重新侵吞她,下/身绞痛,那原本该是固态的生命忽然化成了水,慢慢流出她的子宫。“是个男孩。”妓院的老妪将她身上流出、以后永远不会再拥有的东西扔进垃圾堆,对她说。那时她觉得自己是头母兽,只要放开她的牙齿,她能咬死所有蚕食着她的人。……而现在,哥珊在人们的狂吼中满足地舞动身躯,一个率先扔完石头的少女放声尖叫,使劲抓着自己的脸,“疯子!”她翻着白眼,歇斯底里,“疯子!疯子!疯子!!”
这座城市是个猪圈。一群闻到泔水味发疯闻到血腥味发狂的猪。
——云缇亚。没来由地,爱丝璀德想。你听见了么?你看见了么?你仍然想着要拯救他们,或者毁灭他们么?
而你此刻……此刻又在哪里?
******
“我现在可以把最后一件事告诉你了,云缇亚。”
水声。一滴一滴,似要滴穿黑暗。
“牢记我所说的一切。这个秘密除了此刻的你我,再无人知,它是唯一有可能与这时代对抗的筹码,而我已无力再去证实。只有你,只有无惧黑暗、无惧等待,或许才能带着它走得更远……”
水声。飘渺的言语像是直接从最深的意识中升起,然而耳中听到的,确实只有水声。
“除了宗座与我,这个时代以有生之躯加封圣徒者,还有一人。哥珊的北门因他命名,他的额印形如雪白火焰。在他封圣之日,神迹犹存,主父的光华犹照拂人间。他沉默无名,遁迹无踪,身怀大能,无所不知。他的双眼外另有一双眼睛,如雷电洞彻黑夜。当旧典毁弃,他缄口不言,沉寂于这个国家的心脏之中,仿佛火种安睡于水底,却终有一天将复苏,唤起岩浆,掀动海啸。找到他,云缇亚,然后唤醒他。将他到来的消息昭告世人。他将拯救他所能拯救的,毁灭他所能毁灭的。而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垂死的人无声微笑,“你一定要活下去。”
云缇亚睁开眼。
黑暗覆盖着他。他首先感到的是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然而那里刚刚还传来另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搭在上面的幻觉。
言语消失了。唯有不知其源的水,一声声匀速地滴着。
又是这个梦。他又梦见了贝鲁恒,以及那个用了两年的时间也无法在梦里参透的秘密。想起来实在太过荒唐,且不说贝鲁恒竟会突然自相矛盾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神秘圣徒身上,就连要从什么地方寻找、如何找起,也没有提到任何头绪。也许这番话是在暗指什么,背后别有深意,但这个时候思忖它,纯属浪费时间。
他注定要辜负贝鲁恒的托付了。
肋间的伤口还在痛,不过药效差不多已过去。只是迅速发作的烈性麻药,并不致命,看来留着他对敌人还有用。所有的护甲和武器、包括靴底夹层里的刀片都被搜走,只剩一身毫无威胁的衣物。而束缚住两手的是铁铐。
云缇亚心念电转。所幸,那些负责搜身的人还漏了件东西。就凭这一点,他们别想囚禁住一个刺客。
他靠着潮湿的墙根支撑起来。缓缓地,从齿间吐出一枚带有倒钩的钢针。
戴深灰色头套的男人拎着灯打开铁栅,将装有食物的碗碟放在地上。他起身正欲离去,忽然觉出什么异常,举起油灯照了照——便是在这瞬间,从光线扫不到的死角,一个黑影静无声息地勒紧了他咽喉。
冰冷的针尖抵上颈部血管。“别动。”云缇亚说。
男人的身体如铁铸一般僵直着。
“指派你的人是谁?”
没有回答。云缇亚再次确认了这个结果。手指挑动,钢针从耳孔刺入,直贯脑髓,男人甚至来不及抽几口气就停止了动弹。他将尸体放下,借微弱的灯光检视,除了一串钥匙未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个人应该不是葵花。他身上没有他们的徽记,而真正的狂信徒总是不吝惜用一切手段来标注自己的身份。
云缇亚嗅了嗅碟子。食物没有毒。屋内空旷,一片湿味混杂着铁锈味。除去刚才被自己打开的手铐,这里不见任何刑具或拘禁用具,看起来不像专门的监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班珂或齐丽黛被海因里希发现了?但稳操胜券还这么故弄玄虚,似乎不是那条鬣狗的做法。是凯约?“联络人”是他的,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凯约没理由背叛他。他知道凯约为了能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策划了多久,费了多少心血,这个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比谁都想为自己的独子复仇。更何况,和那些葵花一起呆着,通常情况下就像把一枚松果藏进针叶林里那样安全。
然而事实如此。
必定有人出卖了计划,或者已经遇害。
不容多想。云缇亚脱下死者的灰罩袍和头套,自己穿戴好,将尸体藏到墙角处。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闸门,阴暗纵横的沟道呈现在眼前,他立刻明白,这里是水渠。隐隐约约,某堵墙后面有人的脚步和交谈声,伴随着整个城市地下水的汩汩流动。
他用宽大的袍际遮住提灯,小心避开人声,在沟道里蹑足穿行。从拐角台阶下一个上了锁的包铁木箱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双刀。一只老鼠飞快地窜过他脚边。似乎是被它惊动,什么东西“扑通”落水,接着啊的一声,角落里一部分黑暗晃了晃,凸现出某个蜷伏的影子。
云缇亚举起灯。
“谁?”
喝问并非发自他口中。原本安适的脚步声忽变得急促,之前所听到的人正朝这边赶来。云缇亚在袖中握紧刀。通道太曲折,已然退走不及。
他没有躲藏,而是向那个惶恐的纤细黑影走去。
灯油在照到她的一刹那间燃尽了。
他看见了她的面容。她看见了一张被深灰色头套覆着的脸。
云缇亚从水沟里捞出方才掉下去的东西。是个很大的白杨木匣,却并不沉,里边似乎还是干燥的,有什么坚硬而圆润的物体正在匣内滚动。
人声愈来愈近。
他俯下身,将它递到它惊骇的主人面前,然后唤她的名字。
“……达姬雅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以及之后几章)的某些内容,可能有些筒子难以接受。但我找到的真实资料,很多比这更荒谬残酷百倍。在它们面前,我常恨自己的笔太过苍白。
… 我是来调剂心情的分割线 …
☆、Ⅴ 捕梦(5)
“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手指慢慢捻动杯座,血红色的液体在目光中颤抖。阿玛刻仰头一饮而尽。残酒从唇边滴漏,一如她的长发越过狮皮披肩,蜿蜒在原本为另一名女子准备的软床上。
宗座侍卫长回过头,哑然失笑。“为何忽然问起这个?这儿的日子太安逸了么?”
“我觉得自己的死期已近,所以想在死前弄清这个问题。”阿玛刻斜躺着,盛夏阳光一格格将她的脸嵌进一幅恍惚的拼贴画里。荼蘼开得正好,满庄园都是它们飘曳的气息。透过阁楼窗口,从哥珊北郊这座因荼蘼花而命名的山丘向下望去,几乎能鸟瞰大半个飞翔的城市;而附近那座被誉为“不沉之盾”的北门水库——确保改道后的碧玺河与整个哥珊十二条人工运河正常通流的水利枢纽,也在这个晴朗夏日传来瀑布的轰鸣声。
“世界很美好啊。可我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也品尝不到。我的舌头和眼睛都是死物,我的手只剩下白骨。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勇敢,可那时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失去我的拥有。现在我不再害怕了。它们什么都没有了。我唯一能等候的只有宁静,唯一能拥抱的只有死亡。可不幸的是,每当我意识到并满心欢喜地期待它,最后却总是发现我在这世上的滞留还将很漫长。”
“所以,”她松开手,空了的酒杯从掌心掉落,“让我明白何为恐惧。让我至少能想起我失去的东西。”
海因里希抿了抿自己的杯沿。“用新的战利品来替代,岂不比寻回失物更实在些?渔网已经撒开,就等收拢,云缇亚定然想不到除了你,我还有一位最为可靠的盟友。别活得这么了无生趣啊——阿玛刻将军。”轻啜着,他忍俊不禁,“待仇人的血盛在这只杯子里,你会恢复对甘美的味觉。”
“我很高兴,但不会惊喜。因为我知道那一天必将到来。云缇亚是个眼高于顶的傻瓜,想做的事情永远超出他的能力。他注定败死,如同狗鱼遇见虎鲸,而他的对手是你。”
海因里希大笑。再也没有一句话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会比这更有趣。“那么——”他微微俯身,凝视她的双眼,“托你吉言。”
阿玛刻陡然撑起身来。
“知道吗?”她说,“你笑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姑娘。”
她声音慵懒而略哑。颊边飞起潮红,粗促的呼吸中有果实熟透的气味。
“你醉了。”海因里希说。
“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