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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为什么一定要分区首长亲自带队去找30团呢?派个得力干部去传达不是一样吗?别的分区首长怎么没这样做呢?屈:那怎么行呢?30团留在当地坚持斗争,不是一个短时期,许多事情要当面交待。派个科长、股长去,怎么行?至于说别的分区首长没回中心区找部队,他们电讯联络没断,发个电报就解决问题了。如果30团电台还在,那问题也简单了,那他们两个也不用回去了,当然也不用吵了,也就没有雪村一仗了。
5号晚上出发,一夜走了一百四五十里地,6日一早到了肃宁、献县、饶阳三县交界的一个小村,叫泥马头,泥土的泥,牛马的马,人头的头。住下后就派人出去找30团,当时谁也不知道30团在哪里,但侦察人员有他们的办法,找了一天,7日找到了,约定8日会合。问:泥马头离雪村大约多远呢?雪村离河肃公路又有多远呢?屈:泥马头离雪村不到20里,雪村离公路大约8至10里的样子。
问:7日晚上,王远音不知道敌人要合围吗?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己见呢?屈:王远音知道敌人要合围,在对敌情的分析上,他们两个并没有分歧。前头不是说过了吗,这一块几十里这么个地盘,是敌人设的陷阱,不设据点,不修岗楼,但隔那么三五天,合围一次。8日,又赶上敌人合围的日子。
常德善是说,赶快出发,走一百多里,跳出去。而王远音大概觉得30团找到不容易,这会要是分开,以后还得再回到中心区来找。至于敌情,他可能觉得不是那么严重,可以找敌人的空隙。后来去雪村,也可能是考虑那里不会是敌人合围的中心,要来也只是小股敌人,问题不大。他们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队伍都集合好了,等着,我们几个都在院子里,听见屋里在吵,但听不清说些什么。
5月16日至6月中旬:“剔抉清剿”(14)
后来决定往北走,30团到了雪村,军分区驻在顶旺,两个村离个二三里。问:您是说30团在雪村,常司令他们在顶旺?可材料上还有一些老人回忆,怎么都说军分区在雪村,30团在顶旺,正好反着。
屈:这我不会记错的,1985年我还回当地看过一次。
那天敌人合围的中心的确不是雪村,而是窝北。枪声先从雪村,也就是30团那里响起来。30团就往南跑,一下正好碰上敌人合围的中心,又往回跑,往顶旺这边跑。常司令、王政委他们到村边拿望远镜看,这会子天已亮了,看得很清楚,我们的人在头里跑,后头全是敌人。常司令、王政委他们一见,说敌人太多,快走。叫教育股长赵庚林,带一个连,到公路上去打开缺口,掩护部队过公路。23团2营另两个连,前头一个,后头一个,保护着机关往北,一路是跑着奔公路的。
问:过公路前,是不是队伍就跑散了?屈: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是多整齐。所以过了公路大约3里地一个张家庄,常司令叫停下来整整队伍。因为按一般的经验,冲过公路就应算是冲过封锁线了,可以喘口气了。没想到正在整理队伍,就听见喊“敌人”、“敌人”,一看,村西鬼子的车子队来了,再一看村东日本人的马队也过来了。还整什么队伍,赶快跑,出村往东北方向,也就是太师庄方向跑,这会子队伍才有点乱了。差不多是各跑各的了。
问:日本人骑着车,怎么打枪呢?屈:日本人骑的车车座很低,两腿往地上一支就立住了,端起枪就打。
问:然后是冲进太师庄,常司令就是在那儿牺牲的?屈:不,常司令不是在太师庄,而是在张家庄牺牲的。实际上就是在跑出张家庄后不久,看着一梭子机枪子弹射中了他,头、脖子都冒出血来,倒下了,警卫员上去扶,已扶不起来了。
问:您当时离常司令多远?屈:我就紧跟着他后边,常司令还是很关心电台的,一路上老叫我们跟上,别掉队,他后边一个警卫员,警卫员后面一个参谋,再后边就是我了。
问:要这么说,常司令似乎是跑着跑着一头倒下就牺牲了。可一些材料说常司令牺牲前还跟日本人打了半天,还跟警卫员交待了不少事?屈:是不是倒下后未马上断气,这些就不清楚了。我带着电台,不能停,还得往前跑呀。问:王远音呢?常司令倒下后,他还活着吗?屈:还活着,听说还命令把常司令的尸体背走。
又坚持了一二里地吧,腿上有伤,跑不动,就掏枪自杀了。背着常司令尸体的战士也被打倒,常司令的尸体仰面躺在野地里。问:队伍就这么跑散了。日本人呢?屈:实际上是各跑各的。日本人,后头,两边,到处都是。我是跑进一块麦地,才算脱险。公路北边麦子比公路南边长得高,能藏住人。日本人拉了几次网,也没撞上。到了晚上,日本人撤走后,我们收容了一百多人,往北去了。
问:那天咱们队伍一共才六七百人,还跑出这么些人来。看来日本人的“网”并不密。“窟窿”很大。
屈培壅最后还谈到,“五一”大“扫荡”开始后一直到雪村战斗这一个多月,在常司令指挥下,“基本没听到什么枪声,很巧妙的指挥。”他说,如果那天照常司令说的做,也不会有事的。顶多是累一点,跑上个百把十里路。在谈到雪村战斗失利的原因时,八分区一些老人除了谈到“错误地调集主力,重返中心区”及“政委在军事行动上未能尊重军事指挥员的意见”外,还谈到当遭到敌长途奔袭合围,特别是敌大量使用骑兵、自行车队对我前堵后追的不利形势下,战术指挥上又未及时采用据守村落,控制制高点,昼间固守,夜间突围的战术。也是值得检讨的原因之一。李健在述及雪村战斗时,也有感于此,说:“据我们所知,在敌重兵多路‘拉网合围’或‘奔袭合围’时,凡能先跳出合围圈的,为上策;凡先机已失,而坚决果断,决心进行村落防御,坚持一天,夜间突围的,几乎全部成功,给敌杀伤很大,而自己损失较小。”是为中策。“而既未能先机跳出,又未能果断进行村落防御,决心犹豫,且战且走,方向选择不好,主官意见不一致,组织不严密,是为最下策,无一不受严重损失。”
李健说,这里用得着《孙子兵法》上说的一条原则:“不可胜者守也”。意思是说,打不赢的情况下,就先坚守。
如果说,不合时宜地返回中心区,是走向悲剧的第一步,争论不休未能及时跳出合围,是迈向悲剧的第二步,那么,未能采取坚守村庄,以待机突围的战术,反而在开阔地带且战且走,则是真正拉开了悲剧的序幕。
当然,也许当时情况万分紧急,敌人已冲到村边,已没有条件进行防御部署,进行抵抗了。只得往村外冲,冲过开阔地,冲过公路,冲过封锁线。多少人倒下了,倒在轻纱般的晨雾中,倒在开放着五月的鲜花的大平原上,倒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家乡土地上。麦地上、道沟中、公路上,到处是一具具尸体。当年在八分区前卫剧社工作的田丹老人,在雪村战斗打响后几个小时,曾由北向南,穿行整个战场,亲眼目睹了那悲壮的场面。他和我们谈了他那独特的经历:田:当时我们都分散活动,各找各的关系,生存。我家在文安,可在深武饶安这一片,我有好些个干爹,有地方去。雪村战斗前我正躲在河肃公路南边一个小村子里。问:那村子叫什么名?是在雪村的什么方向?田:记不住了,反正是窝北村以北,窝北过去是雪村,也就在雪村北边一个村。8日那天早上枪一响,我干爹跟我说:“孩子,日本人要来围这一片了,待不住了,走吧。”我想走就走吧。当时我想往饶阳那边去,出了村就奔南去……
5月16日至6月中旬:“剔抉清剿”(15)
问:对不起,您是说在8日早上,也就是雪村战斗打响以后不久,常司令他们带着人从雪村、顶旺冲出来,由南往北,往河肃公路冲,而您从公路南边一个小村出来,由北往南走,跟他们正好逆着,是吗?田:是这样。
问:大约是几点钟?田:太阳出来有一竿子高了,大概8点钟的样子吧。
问:雪村战斗是凌晨5点打响的,那也就是战斗打响后约3小时。那里没有日本人吗?还有咱们的人吗?田:没有日本人,日本人都往北追咱们队伍去了。也没碰见咱们的人,我是说:还活着的人。地上到处是咱们的人,尸体。军装皮带都被刺刀挑开了,敞着。咱们的队伍那会都穿着榆树豆子染的,再弄上点青灰,土法染的军装。土黄色,黄不黄、绿不绿的那种色,日本人大概是想搜一搜身上带没带文件一类的东西。枪都没了,日本人拿走了,日本人的尸体也都抬走了。道沟里一溜溜地全是死人,一点不夸张地说,在道沟里走一趟,上来身上肯定带着血。
再往前走,就进了村了。老乡们都在当街站着,一堆堆人议论着。一瞧见我从战场方向走来,又带着血,都围过来问,说同志你是不是受伤了?咱们队伍怎么样了?我告诉他们我是打这经过,赶快想办法掩埋咱们的人。这会子北边的枪声还响着,这边倒没什么动静。问:战斗还未结束,您就穿越过战场。您胆子可真够大的。
田:我原来叫铁胆,后来他们写错了,写成田丹,就叫田丹吧。
问:在那一天您看到的事情中,哪件事印象最深?
田:好些尸体都给烧着了,真是烧出油来,发出的那种味道,印象最深。采访田丹记录。
雪村战斗的失利,震动是很大的。屈培壅老人讲,这么高级别的司令员,牺牲的当然有,但司令员、政委两个死在一块,在一次战斗中同时阵亡的,从前恐怕未有。甚至惊动了毛泽东、中央军委。吕正操回忆说:“雪村战斗,教训沉痛。1942年9月1日,中央军委为此作出决定:改变部队中政委最后决定权的规定,在战争中的军事行动,统一由部队军事首长最后决定。”
两个月的大“扫荡”中,我方资料称作战272次,毙伤敌伪11万多人,我军主力部队伤亡5671人,地方部队伤亡5300人。日军资料称“敌军遗尸9098具,俘虏5197名(另有嫌疑者20568名),交战次数286次。”日军“战死161名(其中军官9名),伤323名(其中军官14名)。”通过双方数字对比不难看出,交战次数比较接近,对我方伤亡数字的统计也比较接近。就是敌方的伤亡数字差距太大。即便不计伪军,日军伤亡也绝不止几百人。冀中的老人们对这个数字嗤之以鼻,根本不信。其实,军史专家林治波、赵国章早已指出:“从日本战史来看,他们夸大战绩、缩小伤亡的事例屡见不鲜。”如台儿庄战役,日方资料说,伤亡11984人,精确到个位,似乎很准确。实际应在2万人以上。“五一”大“扫荡”中日军的伤亡人数,显然也被大大缩小了。
参考文献:①《华北治安战》,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中译本,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②《冈村宁次回忆录》,中译本,中华书局,1981年版。
③《夕下拾零》,华岳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④《冀中人民抗日斗争资料》,第34期、第24期、第50期、第40期、第47期、第25期、第26期,冀中人民抗日斗争史资料研究会,1985年铅印本。⑤《吕正操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