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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浦嗤笑,不屑一顾,“这一世到头,本就该终结了。我先前说什么纠缠深重,不过是安慰夏之昕罢了。洛衍已经做了许多错事,到了 阴间,本来就该受惩罚。和夏之昕见面?等他什么时候洗干净一身罪恶再说吧。”
“……你一定要这样么?本来是好心,非把自己撇干净。”结衣扭头,往旁侧走去,“谁管你!你不告诉洛衍,我告诉去。”
“妄言轮回,报应就在你身上了。”洛浦冷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想清楚了。”
“那我不能明白,你什么都一清二楚,又什么都不管,走人世这一遭干什么?”结衣愤而瞪他,“洛衍再怎样,也是你亲弟弟!你一定 要看着他走到后面,后悔莫及吗?”
洛浦垂眼皮,自嘲笑,看自己的手心,几分苦涩,“我确实不能插手人间的事,尽管我是凡人。”他最多,也就能和妖魔鬼怪说说话, 解解闷。人间的秩序,他不能破坏。
结衣看他似有难言之隐,心便软了。却还是强声道,“那你不要说了,我去告诉洛衍。我已经不能入轮回了,就算是报应,能坏到哪里 去?”
她转身走开,洛浦抬目,淡声,“报应不在你身,而在你那渡船的母亲身上。”
一道雷电劈在头顶!结衣全身僵硬。
她面色惨白,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僵着身回头,几分害怕地看洛浦的眼睛。
洛浦靠着栏木,树枝垂下,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他那讥冷讽刺的笑,却更让结衣心中起了战栗,甚至他的唇瓣一张一合,都那么可怕 ,“报应在所有你在乎的人身上。”
“洛浦!你闭嘴!”结衣尖叫,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气力大得几乎把他撞到地上。
洛浦被她撞得后退好几步,手肘磕在身后梨木扶手上才止住了冲势。他怀中的姑娘全身都在发抖,唇瓣被咬的发白。他低头看了半天, 怜惜地一手抬起抱她的腰,另一手硬是掐在她下颌,逼她放开了自己咬的全是牙印的下嘴唇。
“洛浦……”结衣可怜地望他,心中苍白,“你说,报应在谁身上?”
洛浦正要开口,天边一声炸雷,闪电雪白的影子划破整个长空,把凡尘景致映得一清二楚。等了片刻,根本就没有要下雨的征兆。洛浦 自嘲笑,摸下巴,“我这算是泄露天机?上天在警告我?”
结衣捂着他的嘴,急道,“那就不要说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长长长长休道长!”一人一鬼在这边说着话,后面传来不可置信的苍老声音。
洛浦眯眼,看来人半天,笑道,“原来是无名大师。”
无名老方丈痛心疾首,背身念佛号,沧桑叹道,“长休道长修为弥高,来日定会更有大成就。怎可贪恋女色,堕落至此。道长快止住, 回头是岸吧。”
洛浦默然,低头,要笑不笑地看着结衣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向她撇去一眼。
结衣惊愕,又是一阵尴尬羞恼。却在无名大师谴责而正义的目光下,松开洛浦,往后躲开,讷讷不能言。
无名大师又是摇头叹,他本是一个慈悲老人,实在看不得洛浦这样好修为的人为了女色耽误。此后便千方百计插在二位中间,洛浦倒无 所谓,耸耸肩便笑着去和大师探讨对人生的感悟。结衣却是真的好痛苦,这位大师虽然没有顽固到一定要收了她这只艳鬼,却是一天十 二遍地在她耳边念叨,不要害人不要耽误人云云。
好容易听到夏之湄醒过来了,结衣大松口气,赶紧逃脱了无名大师的唠叨,去为夏之湄送行。
不错,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洛衍回京去了,走得悄无声息。前一天他的禅房还人满为患,第二天院子里就空下来了,一点儿口信也没 留下。
夏之湄醒来后,听闻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是直接告辞,愈离开。沭阳无奈,只好护送这位骄纵的大小姐离开,自己也顺道回京。毕 竟,连洛衍都走了,沭阳没有理由再蹉跎下去了。
结衣赶去的时候,夏之湄已经站在寺庙门口了。恍惚一道雪衣乌发,还以为是夏之昕站在那里,清清淡淡雪满身。结衣愣了一下,才试 探地喊一声,“小湄。”
正在和沭阳说话的夏之湄回头,瓜子脸,卧蚕眼,秋水眸,灵秀鼻尖下,一双唇泛着柔和粉色,桃花般明艳。当真的青春年少,桃花灼 灼。
晕晕然,结衣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这样的不管不顾,灿烂绽放。她和她姐姐,实在是很不相同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一,例行休息一天,整理思路。
51.红药
“姐姐已经不在了,是不是?”夏之湄笑眯眯地问,声音清越,像檐下铃铛般动听。她一手拂过耳后的发丝,一手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 皓腕。那里,曾经系着噬魂铃。走起路来,手腕轻晃,铃铛便沙沙作响。
如今,皓腕雪白,骨骼清奇秀丽,却没有什么铃铛系着了。
夏之湄站在众人前,言笑晏晏。一瞬间,她像没有了那么多骄纵跋扈的坏脾气,只是一个喜欢撒娇喜欢恶作剧的纯真少女。
结衣看着她黑得发亮的眼眸,第一次对自己的做法有了愧色。如洛浦所言,她一心想着夏之昕,却从来没有在乎过夏之湄。如是,便垂 着眼,不太想与她对视,“是,她依旧不在了。”
夏之湄早已料到,眸子只黯了一刻,又重新染笑。她甜丝丝道,“真好,世上终于只有一个夏家姑娘了。”
她语气中有那样真切的开怀,结衣心中不是滋味,却微笑,不批判她的恶毒。静静站立,裙摆被风吹舞,湖水荡起涟漪般好看。结衣抬 头看看众人的阵势,夏之湄是真要走了,便笑道,“我送你一程,好不好?”
夏之湄眸子一眯,讽笑,“好啊。”她想看看,结衣要与自己做什么,那并不是好惹的女鬼。
结衣却真没有与她说什么,一路走下山去,沭阳等人骑着马在后面,反而是两个小女子背手在前面走,还远远甩开了众人。
春草萋萋,晖色如丝如缕地从天空洒下,照在这个宁静的山间小径。树木的阴影踩在脚下,空气凉爽而惬意。鸟雀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 ,夏之湄打个口哨伸出手,就有鸟儿停在她手上玩。
结衣看她好久,道,“其实,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啊。但以前怎么看,都觉得你太狠辣。”
“对我姐姐么?”夏之湄摆手,鸟在她手心轻啄,逗得她咯咯笑,眼中冷色渐起,“我哪有做错?她本就不该存在!”
“夏之湄!”结衣皱着细眉,细声慢语,“你没有为你姐姐想过么?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就死了!她多可怜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夏之湄脸色冷了,语气飞快,又不知在嘲笑什么,“她可怜?她不过是在最美好的年华死了,我呢?!我 最美好的年华,一直被当做另一个人存在着。都说着之昕怎样怎样,怎么没人想过,夏之昕早死了,活着的人叫夏之湄!”
结衣怔然,才发现他们真的不很关注夏之湄。她晓得这是一个任性胡闹的小姑娘,却不知道她心底也压着那么多怨气。
夏之湄吸气,胸口被沉重的情感压着,逼得她眼眶微微发红,却使劲忍着不掉下来。那泪水徘徊在眼中,多么的晶莹璀璨。春光映在她 眼中,一份破碎的美。
她记得,在有记忆的时候,这个家,已经很灰沉沉了。撑在窗栏边,被限制自由,只能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母亲每日每日哭着姐姐, 父亲每日每日叹气。夏之湄想做最乖顺最孝顺的女儿,把天下最好的方小说西都给父母。可她后来才知道,她越好,便越像姐姐,母亲 父亲便会更加伤心。
十五年……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十二个时辰,那么十五年,一共有多少个时辰?
在十五年的六万四千八百日中,她每一时每一刻,都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
她读书读得好,母亲道,“之昕当年也是这样……”
她女工做得好,母亲道,“之昕女工也好……”
她生得漂亮,母亲还在哭,“你和你姐姐一模一样……”
那么她不乖了,她练武,她爬墙,她和别的小孩打架,她做所有闺阁小姐都不会做的事,母亲还是要哭,“你要是有你姐姐当年那么听 话就好了……”
就连她成亲,都要为了姐姐的过错,去嫁给姐夫。
泪水在眼中流转,夏之湄笑道,“她做的不好的,我来做好。她的错事,我来弥补。她不喜欢的人,我来喜欢。她不愿意嫁的姐夫,我 来愿意……只要夏家可以更好,让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我希望所有人都记得我是‘小湄’,而不是‘之昕的妹妹’。”
她转向结衣,嘴角还在扬着笑,“你以为我真的喜欢苏慕清么?结衣,我是为了夏家,在喜欢着苏慕清。我这样认真地努力,就因为她 又出现了,便要把我十五年的努力给磨灭……难道她的十五年很珍贵,我的十五年就什么也没有么?她想复活,难道我不想活着么?”
“姐姐不孝父母,不敬夫君,她怎么可以活?!如果她活下来,那我这么多年,是在做什么啊?我是在为谁做嫁衣啊!”夏之湄迎着太 阳,目光迷离而惘然,“如果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这么多年,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夏之湄’了。”
结衣心口一颤,情绪洪水般翻涌堵塞,哽在喉间七上八下,却无法反驳她的话。
是啊,如果夏之昕根本没有存在过,夏家父母不会伤心伤身,苏慕清不会阴阳怪气阴谋重重,洛衍不会对夏家又爱又恨走到今天这一步 ……夏之湄,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做自己的恶姑娘。
“……那么小湄,你现在回去,是去金陵吗?”结衣缓缓转移话题,悄声问道。
夏之湄点头,“是,只有我嫁给了苏慕清,只有我喜欢苏慕清,只有苏慕清能从我身上找到姐姐的影子,他才会善待夏家。”
转而一笑,对上结衣沉默的眼眸,“你替我难过么?”
“你才十五岁,可以有自己的爱情。”
爱情?
夏之湄怔忡又迷茫,轻轻摇头,咬字清晰而果决,“那种方小说西,我才不要。”
转眼间又笑的轻松,眸色染了一层光,“我身为夏家女儿,就有自己的责任。如果我走了和姐姐一样的路子,大家都会伤心的。”
“……小湄,你不用委屈自己。”
夏之湄低着眉,舒远宁静,山光水色一起重逢。她声音低而浅,带丝无奈,“这世上,伤心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嫁给苏慕清,可以让 所有人都开心。那么,我一个人的不开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之湄抬头,突然俏皮笑得粲然。她张开双臂,阳光铺展在她的雪衣乌发上。
她容貌清绝秀丽,阳光照得肌肤透明般莹润。树叶婆娑摇曳,万物致远。
结衣在心中喃喃:夏之湄,你一定要过的很好。
她们再没有走了,坐在草地上谈心。结衣对她说了自己千年的恩怨,夏之湄听得吃惊,叹息,“一生结衣,尽在等待。我早猜到你和苏 慕清有关系,却没想到这么深。”
结衣撑着下巴,眼角流波,似笑非笑,心中无比轻松。原来,万水千山般深沉的爱恋,也可以消磨成沧海桑田的过往。她以为讳莫如深 的,让自己一直念下去的情感,这样的不堪一击,竟然能轻轻松松的,当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