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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习惯我的任何亲昵表示,但当你做得那样明显时,我还是感到了钻心的难过。那时你才11岁。
我没再努力,就坐在一边看你。
我默默地想,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呀。不是说血浓于水吗?为什么我们之间永远有隔膜?我们的亲情上哪儿去了?真的被离别的岁月冲走了吗?
但我不怨你。
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当我忍着泪,把半岁的你丢到保育院而领走了5岁的木军时,我就应该想到后来的。
但我不后悔。
当时我只能那样做,我不能违背我对苏队长和王政委许下的诺言。
可是我多么想告诉你,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的生命中同样有着我的伤痛,有着我难以忘怀的生命记忆。
5
现在我要说的是木军。
我早该说到木军了。尽管木军是在木兰半岁之后才来到我身边的,但他是长子,他是我们家真正的老大,你们说是吗?
其实在我前面的讲述中,你们已经明白了木军的来历,你们已经明白了谁是木军的亲生父母,谁是木军。是的,木军就是虎子,就是苏队长和王政委惟一的儿子。
就在那一年,我抱着木兰出藏的那年,我找到了虎子,我有了木军。
回到重庆后我得知,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心情沉重地抱着木兰回到成都,来到了十八军保育院。我是想打听一下虎子的消息。
没想到我刚一到保育院,就意外地遇见了徐雅兰。
你们都知道徐雅兰,她不仅是我的战友,还是你们兄弟姊妹最喜欢的八一校的徐老师。她在甘孜被查出心脏病后,与我们分手了。但她不愿离开部队,从甘孜回到成都后,她就到保育院当老师了,以后又到了八一校。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终生没有生育,但她却有无数的孩子。在她去世前,她一直是我们家最受尊敬最受欢迎的客人。
那天在门口,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尽管我们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惊喜异常,叫着对方的名字拥抱在了一起。有很长时间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分手5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涌了上来,紧紧地塞在我的嗓子眼里,把我的眼泪也塞住了。
后来还是木兰的哭声救了我们,木兰是被我们的拥抱弄醒的。她一声嘹亮的啼哭让我们两个同时笑起来。徐老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惊讶地说,这是你的孩子吗?
我点点头,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她已经是第三个了,前面两个都没了。
徐雅兰抚摸着你的小脸说,你把她交给我吧,我来替你养。
我怔了,没有思想准备。我怎么舍得?你还在吃奶呀。
正在这时,一个大脑袋的小男孩儿向我们走过来。我一下子被他吸引住了。我把怀里的你交给徐雅兰,蹲下身来迎他。我想吸引我的一定是他的眼睛。他有一双非常干净但却非常忧郁的眼睛,那眼里的忧郁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让人看了心悸。
比之他的脑袋,他的身躯显得非常瘦小,摇摇晃晃地走向我,犹犹豫豫地走向我他走到我跟前,仰起他的小脸怯生生地开口说:阿姨,你是从西藏来的吗?
我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我的妈妈也在西藏。你把我的名字记下来,叫她来看我好吗?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我一眼看见了他额际上的那个疤痕,我惊讶地抬头看徐雅兰。我说难道他是……虎子?
徐雅兰含着眼泪点头说,是,他就是虎子。
小男孩儿说,我叫木军。
徐雅兰说,拉姆当初把他送来时,只反复地说着十八军三个字,于是保育院的同志就为他取名为木军。木,十八之意。
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用力地搂着他。我把我的眼泪全都蹭在了他的脸上。我在心里对苏队长说,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苏队长,你可以安息了。
木军被我抱得不知所措,我说,我就是你的妈妈呀,木军……
木军,你就是这样来到了我的身边,或者说,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本来就是我的孩子,我早就向苏队长许过诺言,要把你抚养成人的。而且早在进藏之初,我就一次次地说过像谶言一样的话。第一次是苏队长决定带你进藏时,我说你放心吧还有我呢。第二次是苏队长要把你留在甘孜时我说别留下,让我来帮你带。第三次是苏队长牺牲前我说我一定会找到虎子的,我要把他抚养成人。
难道我们不是命中的母子吗?木军。
我从此有了一个好儿子,一个让我欣慰,让我踏实的儿子。无论生活中有什么困难,我只要看见你就会有信心。我甚至觉得你就像我的朋友,一个能够懂得我明白我的朋友。我想那是因为你是和我一起走进西藏的,你和我有着共同的生命经历和情感经历。
正如你父亲在信上说的,你是我们最可信赖的儿子。
那天夜里,伴着成都平原的绵绵秋雨,我和徐雅兰说了整整一夜的话。我们的泪水也像秋雨一样绵绵不绝,没有停止过。
那天夜里木兰格外安静,一直恬恬地睡着,没来打搅我们。木兰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不给人添麻烦的孩子。木军也安静地睡在妹妹的身边。自从我告诉他我是他的母亲后,他就一步也不肯离开我了。
我讲述了苏队长的牺牲,讲述了刘毓蓉的失踪,讲述了王政委的病故,还讲述了我的两个孩子的死……徐雅兰的泪水一次次涌出,泡红了眼睛。我真怕她的心脏承受不了这么多的苦难,我尽可能平静地讲述。可是她仍是一次又一次地泣不成声。
而我,已经把所有的泪水洒在了西藏。我的声音一直哽咽着,却没有泪水。
徐雅兰说,你变了,你再不是原来那个爱说爱笑的小白了。我想这是肯定的。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我?
徐雅兰告诉了我虎子的遭遇,也告诉了我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因为身体的原因,她还没有结婚。但她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爱孩子,孩子们也爱她。她对我说,她一直为自己没能和我们一起走到西藏而遗憾,所以总想为我们这些在西藏工作的战友们做些事情。
最后我们说到了孩子。
徐雅兰说,你想把虎子带进西藏吗?我说是的,我不能再让虎子成为孤儿了,不能再让他离开母亲了。她说可是你不能带两个孩子进藏,你不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中把两个孩子都养活。这样,你把小的这个留下来给我吧,我一定会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她的。等过些年她大些了,你再来接她。
想到西藏寒冷的气候,想到氧气稀薄的空气,想到缺医少药的现状,尤其想到前两个孩子的夭折,木兰,我知道把你留给徐老师是最好的选择。且不说我们是战友,就是不认识,我也会把你留下来。真的,当时只要有人愿意抚养你,我就会把你留下。我多么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呀,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但我不知道你一旦离开我,我还能否吃得下睡得着?
你才5个月呀,还在吃奶呀。我看着熟睡中的你,半天没有吭声。
你们的父亲从北京返回后,我和他反复商量。我们反复商量后认定,还是觉得把木兰留在保育院是比较好的选择。那毕竟是我们自己部队的保育院,许许多多西藏军人的孩子都在那儿生活。
何况我们已经有了虎子。我们要做虎子的父母。
那两天,虎子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生怕我再把他丢下。而且他没有丝毫陌生感地叫我妈,一声声叫得我心里发紧落泪。我终于痛下决心,带走虎子,留下木兰。
走之前,我们为你改名为木兰,为的是让你成为木军的妹妹。
木兰,我就这样离开了你。
一个孩子从5个月起就离开了母亲,并且从此很少和母亲在一起,你能指望她对母亲有多亲呢?人们常说血浓于水,但人们不知道,养育之情比血缘更为重要。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你怎样的怀疑,怎样的有想法,我都不怨你。我知道你失去了许多,我知道一些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但是木兰,妈妈一直想告诉你,妈妈非常爱你。这么多年来你从没让妈妈操过心,从没让妈妈失望过。不仅如此,你总是在替妈妈分担生活的重压,总像个长女一样任劳任怨。
正如你父亲在信上说的那样,你是我们最省心的女儿。
6
返回西藏后我们得知,我们的家里又多一个孩子——尼玛的女儿梅朵。由于怀孕中受了太多的折磨,尼玛也早产了。孩子生下来只有3斤3两。于是我们喜爱地叫她三两丫头,而很少叫她梅朵。梅朵是花的意思,她真的像花一样漂亮,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子,她继承了母亲尼玛的所有优点。
看着三两丫头一天天长大,我就更想木兰了。我只好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学习。
那时我已开始学习藏语了,在尼玛的帮助下进步很快,不久就能作一些简单的翻译了。当你们父亲外出需要和地方官员交往时,我就随同他一起去,为他作翻译。工作和学习上的进步,减轻了我对女儿的思念。
当然,更主要的是,我的身边有木军。木军回到西藏后,居然很快就适应了那儿的气候和生活。不知是因为孩子的适应能力强,还是因为他的父亲母亲在那儿保佑他?
木军和其他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他的母亲。这让我宽慰,让我高兴。而三两丫头,一天天地长成了一个人人都喜爱的小姑娘,又聪明又漂亮。不到1岁她就可以说话了,她叫尼玛阿妈,叫我妈妈,叫你们的父亲爸爸。
她的清脆的笑声总是让你们的父亲随时放下手上的工作,把她抱起来亲个不停。
年底时我收到徐雅兰的来信,还附了一张照片。徐雅兰在信上说,木兰一切都好,体重比原来增加了好几斤。
我反复看着照片,照片上是个梳着马桶盖的小姑娘,她怯怯地望着我,她的眼睛非常像你们的父亲。她终于活下来了。我对自己说,看来把她留在那儿是对的。
但我还是想,一旦条件许可了,就把她接回到身边来。
木兰5岁那年,你们父亲去成都开会。一开完会,他就急急忙忙地赶到到保育院去看木兰。当然,不仅仅是木兰,他去看所有的孩子。那时西藏军区有个规定,凡是到成都开会的西藏部队干部,无论自己有没有孩子,都必须到保育院去看孩子。
以至那些长年不和父母在一起的孩子,只要看见穿军装的男人或女人就会欢呼雀跃,甚至就会叫爸爸妈妈。你父亲一进去,就被孩子们围住了,浑身上下吊满了孩子。
但是木兰,他的亲生女儿,却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他。
你们父亲告诉我,在那一瞬间,他心痛万分,恨不能立即把木兰带回到西藏来,带在我们的身边。
可是那时候,我们除了木军之外,又有了两个孩子:木槿和木凯。
我曾想过,永远也不提这个话题。我相信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愿提这样的话题。
可是现在我必须说了,因为我不是任何一个母亲,而你们也不是普通的孩子。
木槿,你父亲在信上说,你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聪明,因为你漂亮,因为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因为你的性格开朗,因为你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