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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一下子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小冯见我那么高兴,很兴奋,马上跑出去找了个空罐头盒,装上水。我把野花小心地插进去,放在床头,没事儿的时候我就盯着它看。
其实那花一点儿也不漂亮。花朵非常小,颜色也不鲜艳。但却很生动。阳光从窗外涌进,簇拥着野花,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就像不愿面对现实的我。
苏队长见了啧啧地说,怎么样,我说欧团长不错吧?我们老王就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吴非则又是羡慕又是惊讶地说,他在哪儿采的?我们那位说想给我采一束花,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点儿花的影子都没有。我说,那当然,这是从雪山那边采过来的。吴菲说,是吗,这花还翻过了大雪山?
吴菲说这话时我脑子里闪过一念,是啊,这花在路上这么多天,居然还这么鲜活。但我没来得及往下细想,人就被吴菲拉出去了,她说要和我聊天。那时候她正处于兴奋状态,组织科长给她介绍的对象是政治部副主任,我们师出了名的大才子。
她心里早就对他有好感了,组织上一介绍她就欣然同意了。两个人一拍即合,非常恩爱,让我很羡慕。她常常给我讲他们在一起的事。我想人家那才叫浪漫呢。吴菲告诉我,他们已经准备结婚了。吴菲说你呢,你到底怎么想?我摇摇头,说,我能怎么想?一点念头也没有。反正我不想结婚。
尽管如此,为了那束花,我还是主动给你们的父亲写了封信。我用刚刚学来的一点藏语写到:你带给我的“梅朵”(花)收到了,吐其其(谢谢)!祝你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他没有回信。
野花一天天枯萎了,我心里感情却依然鲜活。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东西不在世上了,但却在你的心里活起来。
到了4月初,事情终于被向前推了一步。对我来说,似乎来得早了些,但对你们的父亲来说,也许已经等得太久。这个时候距我们的认识,或者说距组织的介绍,已过去3个月了。
4月初组织科长找我谈话,说打算把我调到团里去工作,就是你们的父亲那个团,组织科长说那边开展群众工作,需要一个女同志,问我是否愿意。
我当然明白组织上这样调动的意思。本来我用不着考虑,服从组织安排就是了。
可是因为有你们的父亲的事,我对这个做法就产生了抵触情绪。我觉得他们有些勉强我。我对科长说,为什么不把苏队长调过去?她可以和王政委团聚。科长说这个你放心,组织上会考虑的。我没话说了,但我还在下意识地抵抗着,我说我想考虑一下。
组织科长居然没生气,他说那你就考虑考虑吧。
我怎么考虑?我没法考虑。我只能服从组织安排。可是我心里别扭。
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阻止我向你们的父亲走近的已不是远去辛医生了,而是一种情绪。我知道即使没有辛医生的存在,没有我心里对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我也不愿意自己这样被迫地和谁结婚。
我推说自己的收音工作还没交接,打马草的任务还没完成,一天天地把调动的事情拖着。组织科长说,你交接完工作后马上告诉我,我好让团里来接你。
一星期后,小冯又来了。这回他送了文件后没有马上走,他说如果我办好调动了,他就和我一起走。我催他先走,我说我的工作还没安排好呢。可是他就是不走,他说他等我。也不知是你们的父亲有过交待,还是他自己鬼心眼多,总之他就在我们文工队住下来了。
那时候我们的粮食极度匮乏,每个人的口食都限得死死的,每人每天4两,多一两都没有。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吃饭的小伙子,大家都感觉到压力很大。小毛忍不住问我,雪梅姐你什么时候到团里去呀?我感到抱歉。我不能为了个人的事,让大家为难。
我终于说,马上走,明天就走。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和难过在我心间弥漫开来。
这种委屈和难过伴着我上了路,上了恰巴山。
6
走的头天夜里,苏队长,吴菲,还有小小的赵月宁,聚在一起为我送行。我把省下来的牛肉干和酥油全都拿了出来。说全部,也只有很少一点点。我们用那一小块酥油烧了一点酥油茶,以茶代酒,一起碰了杯。
苏队长说,雪梅,我知道你心里不太痛快。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欧团长会对你很好的,他是个好人。
我想,难道找个丈夫只要是好人就行了吗?但我没有说。我不想让苏队长为我操心。她够难的了,留在甘孜的孩子下落不明,丈夫又不在身边,还要为我们这些姐妹操心。
吴菲说,你过去以后先工作一段时间,一边工作一边了解他,如果确实和不来,再跟组织上说,我相信组织上不会勉强你的。
这话说到我心上了。我正是这样想的。
小小的赵月宁天真地说,我觉得欧团长特别好,把酥油和牛肉省下来给我们吃。
我笑道,你就知道吃,现在谁要是拿一袋米来娶你,保证娶走。赵月宁孩子气地说,才不会有这种事呢。现在谁会有一袋米呀,有银元都买不到。苏队长说,雪梅,没准儿你到了团里,比在我们这儿要吃得饱些。吴菲笑说,我们那位如果能让我每天都吃的饱饱的,我今晚就嫁他。
大家笑。我也笑。心里却酸酸的。
我不能不承认,苏队长的话对我是有效的。我自私地想,说不定他真的会让我吃的饱饱的。他是1号呀。我一想到这儿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心里在那一刻竟然好受一些了。
我心里好受一些还因为我想到了那束花。我想说不定在雪山那边,真的有许多的花开放着,等着我去看它们。
回想起来,我下决心出发,竟是为了一口粮食——为了在多出一张嘴的时候大家不匀出少得可怜的粮食,为了可能在未知的将来多吃到一点粮食,这事拿到今天来说,真是不可思议。同时,在那样饥饿、艰苦、严峻的日子里,我还在渴望浪漫,真的很奢侈,很不实际。可是这是事实。尽管我把自己弄得像个假小子,可是在那套宽大的军装里,在皮带紧紧扎着的怀里,在空得只剩下两层皮,常常因为缺食而疼得发慌的年轻的胃之上,依然有一颗少女的心。
这颗心怀着委屈,怀着戒备,也怀着期待,踏上了路程。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小冯,还有师部通讯员小周一起上路了。
分手的时候,很少哭的吴菲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一头扑在我的肩上,咸咸的泪水蹭得我一脸都是。我除了紧紧地抱住她,说不出话来。我明白她的心情,她一定又想起玉蓉了。我也想她,我的身上一直带着她那5封没有寄出去的信。我要让把它们带到拉萨去,找到邮局,寄出去。一想到我们从重庆一起出来的四个好朋友,都一一地分开了,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不愿意离开她们,舍不得离开她们,她们是我患难与共的姐妹。自从踏上高原,踏上这通往天堂的漫漫旅程,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险山恶水,走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们已经有共同的生命经历,有了共同的担忧和牵挂。
苏队长安慰吴菲说,现在分手是暂时的,等以后进军到了拉萨,我们还会在一起的。吴菲孩子似的问,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苏队长点点头,她微笑着,有些神往地说,我们要在拉萨长期住下来,用我们的双手建设一个新西藏。那时我就把虎子接进来,让他在拉萨上学念书。你们也成了家,我们就是邻居。
吴菲终于破啼为笑。
我上了马,挥手向苏队长告别,向吴菲满脸是泪的笑容告别。
我们一行3人,我,团里的通讯员小冯,还有师部的通讯员小周,一起上了路。
小周是去送文件。本来那些文件是可以叫小冯带到团里的,但组织科长不放心我们两个人,特意叫小周和我们一起走。
我们骑着马,马上驮着我们的口粮,还有睡觉用的雨布和被子。在甘孜时我学会了骑马,为了学骑马,我把两个大腿根都磨破了,现在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虽然骑得不算好,但行军没有问题。我身上背着挎包,里面除了一个本子,还有一双我用自己捻的羊毛给他织的袜子。自从到了藏区,组织上就要求我们每个人都学会捻毛线织袜子。我想他送了我牛肉干和茶叶,特别是那束野花,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他的,我就送他一双袜子吧。
最初的路还比较轻松。我们不紧不慢地走了三天后,到达了中途站拉达。
这三天的路程平平淡淡。我是说比起后面所经历的,这三天几乎不值一提。我们日出上路,日落宿营。两个战士很单纯,总是心无禁忌地守护着我。我也尽可能像个大人似地照顾他们。我比他们大。虽然大不了多少。
他们叫我白同志。
从拉达出发,我们就要翻越恰巴山了。
拉达兵站的同志告诉我,翻越恰巴山可得有思想准备,它比一般的雪山都难走,就是爬上了山也得在山上跋涉很久,而且山上气候变化无常。据说连当地的藏族人都怕它几分。
恰巴在藏语里的意思,就是冰。这是座冰山。
我听了仍没往心里去。因为在进军西藏的途中,也就是从川西到甘孜,从甘孜到昌都的千里路途上,我们已经翻越了无数的雪山,我觉得自己能行。我从小就喜欢爬山,我在山里有回家的感觉。那一路上我不仅自己翻过了一座座雪山,还经常帮助别的体弱的同志。所以无论拉达兵站的同志怎么讲恰巴山的艰难,我都没当回事。我只是笑笑。我在心里想,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直到后来,直到那个雪夜之后,我才知道,我真不该轻视那座山。
不该轻视任何一座山。
7
第二天一早,我们出发了,向恰巴山进发。
上路的时候天气很晴朗,这使我们的心情为之一振。只要一翻过山,我们就到底目的地了。从直线距离说,剩下的只是小部分路程。
很快我们就上了山。山不是突然出现的,它缓缓地,将它的手臂伸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在不知觉中攀援而上。起初树木不少,而且树上还有猴子,活泼调皮的猴子见我们走近,一个个呲牙咧嘴地冲我们乱叫,还蹦来蹦去地打闹,好像排练了许久,终于来了看客。小冯和小周立即暴露出他们男孩子的天性,跳下马去逗猴子。小冯撵着一只猴子跑得没了影,我叫了半天才把他叫回来。小冯兴奋地说,他要是能抓到一只猴子就好了,可以养来做伴。小周说他才不呢,他要是抓到猴子就烧来吃。
他好久没吃到肉了。我说猴王准会来找你算账的。
我们三个人说说笑笑,继续往山上行进。
那天是4月19日。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是16日从昌都出发的。
如果在内地,4月已是花红柳绿的季节,已是南风徐徐的季节,已是踏春的季节。
但在西藏,在恰巴山,4月却是一个危险的季节。气候欲暖未暖,雪山欲化未化。一切都处在动静之间,隐含着巨大的危机。
不过当时我对它还一无所知,由于无知而轻松。我一边走一边想,恰巴山并不像人们说得那么可怕嘛,和我们进藏途中遇到的那些雪山差不多嘛。
我毫无防备地朝山上走,我已经看见山口了。其实那山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