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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郑义仍没有碰她,甚至平日里也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这让她感到了不快,感到了不对劲儿。与此同时,感到了内心的渴望。
她想,是不是自己对他太淡漠了,他故意气她的。
这天晚上,郑义终于没有理由再出去了,他们俩一起出去看了场电影,还是爱情片。回来后郑义一直默默地不说话,洗了澡就上床休息了。木槿去洗澡,之后有意换上了一件托人从杭州买回来的真丝睡衣,那睡衣很新潮,两根细细的吊带将她白皙润洁的肩膀全都裸露了出来。她从没穿过这样的睡衣。她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郑义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思的。
她走进卧室,不好意思看郑义,就背对着他去理衣橱,好像在找什么。她感觉到正在看书的郑义抬起了头。她因为害羞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但好一会儿过去了,她期待中的胳膊没有拥上来,期待中的怀抱没有张开。当她不得已转身时,她看见郑义已经钻进了被窝,并且灭掉了自己的床头灯。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深夜,当郑义听见她的低声哭泣,终于打开灯坐起来时,木槿哭着压低了声音喊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郑义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说:木槿,我……我们离婚吧。
木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又是一句:为什么。
郑义低下头说:我不想拖累你,我……不行了。
木槿在短暂的惊异之后明白过来。看着郑义沮丧的样子,她有些怜悯有些难过,同时她似乎也不太相信,一个男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她体贴地扶住郑义的肩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郑义摇摇头,说,可能不是。
木槿说,那是为什么。
郑义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木槿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你说嘛,也许我能帮你。
郑义看了她一眼,说,不,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他把她的手拿开,神色决绝,重新躺下去了。
木槿呆坐在那儿,望着郑义冷冷的后背,难过委屈地流出了眼泪。为什么他会这样冷淡地待她?为什么偏偏在她感到需要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为什么每两年才有一次的夫妻生活她都过不上?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了这样的事。
她一直流着眼泪坐到天明。
那时郑义很硬气,坚持要离婚。木槿同意了,她想反正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们的婚姻说不上是父母包办,也是父母督办的。离了婚,对彼此的伤害都不算大。
为了不让两家大人吃惊和反对,他们想先分居,再办手续。反正郑义在西藏,他们本来就不在一起。分居的事,只须心理上明白就行。
可是,又一个意外的发生打破了木槿的计划。
木槿觉得命运总是跟自己作对,每当她想好怎么走时,命运之手就把她拉了回来。
郑义的妹妹郑蕊,那年和木槿一起考上了大学。但读到大学二年级时,因患心脏病休学了。他们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怀他们兄妹二人时又在西藏,氧气不足营养不良,致使两个孩子体质都很弱。相比之下郑蕊更差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西藏出生的孩子,心脏有毛病的极为普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木槿家里,木军和木兰也有。
郑蕊休学后再也没能复读,就在家中自学,后来木槿工作时,她也工作了。在一家机关干比较轻松的文秘工作。但半年后,郑蕊心脏病发作,突然病故。
木槿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到郑家,去悼念郑蕊。郑蕊的母亲哭得昏了过去,让木槿也心生悲伤,陪着一起落泪。后来郑蕊的母亲醒过来,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木槿,就拉着木槿的手声泪俱下地说,木槿啊,我就剩你和郑义两个孩子了,你要好好的呀。
这句撕心裂肺的话,毁掉了木槿离婚的勇气。
后来郑义从西藏转业回来了。
妹妹的去世,使他成了父母惟一的孩子。
郑义回来后向木槿表示说,只要她还爱他,他就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克服自己的问题,开始新生活。木槿没说什么。她也知道他们在眼下分开是很不现实的,她也没那个勇气。为了配合他的决心,她和他一起住在他们家里。
应该说,郑义也的确是尽了全力。他每天早起锻炼,看中医,甚至还看了心理医生。整个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对付身体了。而且在这个期间,他对木槿非常好,时常主动陪她看电影,陪她逛街,管孩子,让木槿尽心尽力地搞她喜欢的编辑工作。
但是几年过去了,郑义在工作上的成就显而易见,职务明显上升。但身体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他曾努力过两回,结果令他非常沮丧。渐渐地,夫妻生活成了他们之间的雷区,没人碰,甚至没人提。郑义似乎有些失去信心了。虽然还是吃药,态度却一日日消极。
这个期间木槿一直保持着沉默。她一方面同情郑义,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命运落泪。但她无处可说。每次回到父母家,她总是强装高兴。一方面她是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另一方面这样的事情她也说不出口。她明白在他们家里,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成为离婚的理由。
木槿期望着郑义再次提出离婚,但郑义却再也不提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文清出现。
文清听了木槿的诉说,简直不能相信现在竟还有这样的女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和丈夫的性生活没有激情她都不能忍受,更不要说根本没有了。
她一遍遍地说,木槿,你这是对自己不人道!木槿,你才40出头,你还来得及。你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没有人能阻止你,这是你的权利。
在文清的鼓励支持下,木槿再次鼓起了离婚的勇气。
但郑义已不是当年的郑义了。几年来身体的不争气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勇气,也失去了自信心。他害怕木槿离他而去。这种害怕使他变得胆小而又狭隘。那天晚上,当木槿和他再次谈到离婚时,他竟火冒三丈地说,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你太自私了。
木槿冷冷地说,我自私?如果我自私,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我陪了你十几年了,我想我已经表现出最大的善良了,你就让我离开吧。
郑义忽然拍着桌子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有第三者了?我要是查出来,绝对饶不了你。
这句话,就是这句话,把木槿心里的最后一点儿恻隐之心扫荡掉了。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郑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有一个第三者!我爱他!我就是要离开你。
郑义怒火中烧,他冲过去拔出拳头对准木槿打过去,但在打出去的一刹那他转了身,将那个怒火中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只听“嘭”的一声,血肉迸裂,墙上出现了斑斑鲜血的痕迹。
木槿呆怔片刻,迅速收拾了东西离去。
可是木槿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件事会让父亲生那么大的气。她知道父亲会反对,但她没想到父亲会大发雷霆,并为此召开家庭会议。是不是婚外恋这一点让父亲不能容忍?正像母亲说的,不是不能离婚,而是不该以这种原因离婚。当初木凯离婚,可是没有出现什么第三者,父亲尽管非常难过,还是同意了。
其实木槿并不想用这么个无中生有的“第三者”来解除和郑义的婚姻,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后来她的婆婆,郑义的母亲找她谈时,她也否认了这一点。她说她离婚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和别人无关。郑义的母亲听了长叹一声,并没有像木槿的父亲那么生气。木槿发觉婆婆对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况,似乎隐约知道。有一回她和郑义发生冲突,她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时,婆婆就在他们卧室门口,神色十分不安。从那以后,她对木槿分外客气。
但郑义不相信木槿后来的解释,他固执地认为木槿就是在外面有人了。如果没有人,木槿不至于那么狠心离婚。他们之间的不正常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六七年了。一个六七年过来了,再多两个六七年有什么不能过下去的。
木槿想,或许从郑义的角度说,有这么个第三者,反而好下台一些。
她搬出去后,日子并不轻松。虽然她极力地在外人面前、同事面前保持平常的样子,但大家还是有感觉。她的憔悴,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心不在焉的样子,都分明在向人们昭示着一个事实:她的生活遇到了重大挫折。主编甚至把她叫去,问她需不需要休假?她像躲避瘟神似的连连摆手,说,不不,我不休假。我能上班。我没事儿。
她害怕独自一人相处。
就在她搬出去的第三天,婆婆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到了她,说想和她谈谈。她无法拒绝这个请求。她的婆婆和一般人家的婆婆不一样,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阿姨。
在一个安静的茶馆,她们见面了。
婆婆表现得非常通情达理,也非常坦率。她上来就说,我知道是郑义有问题,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不容易。这两句话就把木槿的眼泪说得直往外涌,她叫了一声妈,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婆婆依然很平静,说,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可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好。郑蕊去世时我就想,我生养了他们,却不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对不起他们,欠他们。如果能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他们的健康,也许我早就换过不知多少次了。
木槿听着婆婆的话心里有些紧张。她心软,最经不起这样动情的话。她决心已下,不想再因为心软而放弃。
但婆婆接下来的话却让木槿更难过了。婆婆说,木槿,请你原谅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生活得不幸福,我也知道是郑义的原因。但我却装做不知道。因为我怕你离开我们家,怕郑义孤单,怕亚亚不幸福,怕老郑难过,我总是想尽力留住你。可我从没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我很自私。
木槿哽咽道,妈,别这么说。
婆婆还是说:我只是心疼郑义,我是他的母亲啊。你如果离婚了,肯定还可以重建家庭,但郑义永远也不可能了……不过现在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也好,你就下决心走吧。郑义那儿,我会慢慢做他工作的,今后的日子,还有我们老两口呢,我们陪着他过好了。
木槿再也听不下去了,说了声“对不起,妈”,就站起来冲出了茶馆。她知道她如果再听下去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流着泪跟婆婆回到郑义身边去。
她不想那样。
但如果她知道她的离婚能致父亲于死地,那不用婆婆说任何话,她也不会离婚的。
木槿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树。
好像是棵法国梧桐。
木槿在这个城市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注意过这些树。还是那天和文清在一起时,文清抬起头来看树,并由衷地赞美说,这些树多么好看啊!那么绿的叶子,那么茂盛的树冠。文清这么一说,木槿再去看树时,才觉得这些树是挺好看的,至少比原来好看。
木槿想,只有像文清这样心中有爱的人,才会注意到树的美。
木槿扶着树,眼前依然发黑,额头上似乎在冒冷汗。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正用力地把她放倒在地,她身不由己,靠着树干一点点地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