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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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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的路上,她经历了30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心理重压,短短的路程,她走了1个多小时。
  走走停停,有几次都想倒回去。她就像是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低着头,生怕遇见认识的人。后来她对自己说,如果路上遇见了家人或者熟人,那就倒回去。可那天偏偏什么人也没遇见,她再磨蹭,也终于蹭到了地点。
  街道办事处的同志很热心,去登记的人也很多,这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她刚把自己的名字写下,登记的那个女人就抬起头来说,怎么是你?木棉一看,原来是住在她们家楼下的一个女人,没想到她在街道上工作。女人说,你怎么会上这儿来?木棉尴尬地红了脸,说,我也下岗了。女人很同情地点点头。木棉连忙走出门去。她听见那女人对旁边的人说,她爸是个将军呢。
  木棉心里酸酸的,但她没有走开。她鼓足勇气站在那儿,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和雇主谈的。
  她想既然已经来了,既然别人也知道了,那就做到底吧。
  不时地有雇主来找人。看得出现在钟点工是一个比较受欢迎的行业。每来一个,等在那儿的女人就一拥而上。那些女人差不多都是像她这样,年龄大,文化不高,又急需一份工作。
  负责登记的那个女人走出房间,见木棉老是站在角落里,就走过来对她说,你这样不行,你要主动一点儿。木棉点点头,但还是站在那儿。她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对她来说,能走到这儿来,能站在这儿,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了。
  眼看要中午了,已经有好几个女人跟着雇主走了,她心里焦急起来。
  这时又来了一个急匆匆的男人,看上去像个机关干部。木棉感觉这人挺可信赖,就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可还没来得及容她开口,旁边的女人又一下子包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把那个男人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木棉又被挤到了人群之外。一个胖女人还猴急地搡了她一把,差点儿没把她背的包带拽断。负责登记的那个女人看见了,走过来大声说,你们不要吵,一个个地介绍情况。来,你先说。她把木棉往前推了一下,推到那个干部的面前。显然她是有心帮她。
  那个男人就看着木棉,其他女人也看着她。
  木棉紧张的手心出汗,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个女干部着急地说,你快说呀,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
  木棉嗫嚅着,终于说:我当过兵。
  木棉说出这句话时,眼泪就涌出了眼眶。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把其他的人挡开,对她说,走吧,我请你。
  后来木棉才知道,请她的这位机关干部,也曾在部队干过20年,对部队很有感情。现在是市委机关的一个处长,姓张。他一听说木棉当过兵,一种亲切感和信任感便油然而生,马上就请了她。他问木棉怎么会下岗的?木棉不愿多说,更不愿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曾是个将军。她只是笼统地说厂里不景气。
  木棉到他家后,竭尽全力地做事。每天3小时,任务就是打扫卫生,并为他们一家三口做一顿晚饭。除星期天之外天天如此,一个月的工资是260元。
  木棉在张处长家做了两天后,张处长很满意,征得她同意后,又把她介绍到了他妹妹的家,再做一份。
  这样她上午去张处长妹妹家,也是打扫卫生,兼做一顿午饭。下午去张处长家,一天就有了两份工。一份工260元,两份就有了520元。过了不几天,张处长的妹妹又问她,愿不愿意星期天再兼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打扫一次20元,一个月80元。是她一个朋友的家。木棉又答应了。这样三份工加起来,她每月就有600元的收入了,加上厂里发的230元生活费,差不多近千元了。
  但木棉还是觉得不够。女儿马上要读中学了,听说好一些的中学都要交上万元的费用。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再向父母开口要钱了。
  张处长的妹夫是一家宾馆的经理。有一天木棉听见他打电话跟人商量说,宾馆要再招一名值夜班的员工。她就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要不要女的?我想做。
  经理说女的也可以。问题是你白天已经有工作了,夜里再值班怎么睡觉。
  木棉说,不要紧的,我会克服的,我这个人本来睡眠就少。
  经理说,那个工作绝对不能打瞌睡的,并且还要胆子大。另外嘛,你是熟人,我也不瞒你,宾馆那种地方,比较复杂,没事还好,有事就难说了。
  木棉说,我保证不会睡觉的。至于胆子嘛,我当过三年兵,不会有问题。碰到事我就喊,女人的声音大,这点比男人强。我就是打不赢,还可以用牙咬。这样,你让我先试试,如果我不合格,你就炒掉我好了。
  她这么一说,经理就只好答应让她试试了。每晚10点到凌晨7点。月薪400元。
  这样一来,木棉有了第四份工作。不算厂里的生活费,收入也有上千元了。
  做四份工作的木棉,成了一个每天睡三次觉的女人。
  早上7点她从宾馆下班后,赶快回家做家务。做完家务睡一两个小时。10点钟起来后,赶到张处长的妹妹家做钟点工。中午回家给孩子做饭,吃了饭再睡一两个小时,到下午3点半起来,赶到张处长家做钟点工,晚上吃过饭,再睡两小时,9点半起来,赶到宾馆去值夜班。
  这就是木鑫在父亲面前说的,木棉过着“非人的生活”。
  所以昨天木棉晚到的时候,木鑫看了她一眼。只有木鑫知道。
  木鑫说得对,她现在能挣钱养活一家了,但她的生活是抽血榨油的生活。
  两个年轻小姐走进了宾馆,穿着黑色短皮裙,踩着像小山坡一样的高跟鞋,妆化得很浓,一看就有些不正经。木棉凭直觉就知道她们是从事所谓“特殊职业”的女人。她们没去总台,而是直接往电梯门口走,想上楼去。
  木棉站起来走过去问,请问你们找谁。
  一个小姐说,我们上去看个朋友。
  木棉说,对不起,现在是12点,已经过了来访时间。请你们明天再来。
  另一个小姐说,我们是约好的。
  木棉说,那你们可以请客人到楼下来,在大厅会面。
  小姐生气地白了她一眼,扭头往外走。走到门口,故意大声地说了一句,留给你一个人吃独食,看不撑死你。
  有一天木棉正在值班,看见木鑫和几个人一起从宾馆的电梯下来,其中还有个年轻的小姐。木棉连忙躲开,但还是被木鑫看见了。木鑫见她出现在宾馆里大为惊讶,说五姐,深更半夜的,你在这儿干什么。
  木棉马上拿出做姐姐的态度说,我还要问你呢,你深更半夜的在这儿干什么。
  木棉说的时候,有意扫了一眼他身边那个年轻女人,那显然不是他的女朋友。
  木鑫说,我在这儿谈生意。
  木棉说,我在这儿工作。
  木鑫让那个年轻女人先走,他把木棉拉到一边,有些焦急地说,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这儿干吗?我不相信你会在宾馆工作,你又吃不了青春饭。
  木棉说,我真的在这儿工作,值夜班。不信你去问经理,是他聘请我来的。
  木鑫一听木棉每天夜里在这儿通宵值班,一个月才400元,很难过。他说五姐,我知道你经济上困难,可你也不能干这个呀。需要钱我可以帮你的,不告诉爸就行了。
  木棉说,我干这个没什么不好嘛,又不偷又不抢,又不违法乱纪。哪一点不好呢。
  木鑫说,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听姐夫说你们想在厂里租个门面,做装饰材料生意,需要多少钱我帮你就是了,你何必去跟爸商量,他那个死脑筋。
  木棉说,不。我现在觉得这样挺好。爸说的也有道理,能有多大困难呢?动不动就开口求人。我自己能克服。
  木鑫有些伤感地说,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好像我挣的钱不干净。
  木棉连忙说,不是这样的,木鑫。我只是想靠自己而已。你的钱再多也是你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我也不随便向你开口。木棉看看站在门外等木鑫的女人又说,你也要注意点儿,做生意归做生意,不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太乱了。还是好好和周茜成个家吧。
  木鑫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分手时姐弟俩互相约定,不把对方的事告诉父母。
  一个月干下来,木棉的确很累,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机器一样,麻木地转动着。但拿到钱的时候,心里很踏实。这每一分钱,都是靠她自己劳动挣的,丝毫没有依赖父母。她甚至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最能干的就是现在。她打算这样干上1年,攒够了钱,还是要去租个门面,不是为了钱,而是要有一份可以发挥自己能力体现自己价值的事业。
  丈夫小金见她这样连轴转,又心疼又生气,说你这个样子,哪还像是个将军的女儿?他几次说要把她现在的情况告诉她的父母。木棉坚决不让。
  木棉说你要敢告诉他们,我就跟你离婚。木棉还说,你不要怪我父母,如果你有本事,我又何至于如此?木棉又说,我一定要让我爸看看,我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来创业。我非要开这个店不可,等开业了我再通知我爸,看他怎么说。
  小金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把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木棉,让我们一起来努力吧。
  我们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来不及等到这一天了。
  木棉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忽然,木棉看见刚才那个可疑的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神色有些鬼祟,手上提了个白色购物袋。木棉透过袋子,一眼看见里面装了个黑皮的小方包,就是弟弟木鑫常提着的那种包。谁会把那样体面的包装在购物袋里。
  木棉已经确定他不是这里的客人了。她警觉地看着他。
  男人扫了她一眼,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门口走。
  快走到木棉身边时,木棉突然开口说,请问你是住在这儿的吗。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当然是啦。木棉发现一丝惊慌从他眼里闪过。木棉说,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房卡吗。
  男人假装去摸口袋,趁木棉站起来的一瞬间撒腿就跑。木棉拔腿就追,同时大喊了一声,抓贼啊。
  男人冲出宾馆向左一拐,就跑进了一条小巷,木棉在后面紧追不舍。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和力气,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她觉得自己有如神助。她一点点地接近了那个男人,她确信自己一定能抓到他。那个男人却跑得踉踉跄跄,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木棉一步冲上去按住了他。
  男人似乎已无力,也无心反抗了,他开始向木棉求饶:大姐你放了我吧,我把东西还给你就是了,以后我再也不干了,我这是头一回。
  木棉没有松手。她才不会被这么几句话骗住呢。
  男人继续求饶,他说我真的是头一回,我要是惯犯,还能这么笨?还能不带凶器?我要是带了凶器,你哪里还能这么按着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我下岗了,我老婆也下岗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木棉更是火冒三丈。她死死地压着男人的胳膊不松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难道下岗就有理由这么做吗?这不是侮辱我们下岗工人吗?如果父亲听见了,肯定会大拍桌子说: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放纵自己,那就是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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