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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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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还是咱自己的侄子懂人。”便稳稳地把酒端了起来。  
凌文静虽然又急又气,可面对侄子辈儿的翁上元,她只有把要说的话咽下去。  
爷儿俩就喝,直喝得失了伦常。  
“上元,息元那……那小子竟跟……跟了地主婆,真想不通。”  
“都……都是通的。”  
“那……那地主婆,还真……真讲个忠心,你没见她哭……哭那个地主的样子,差点没……没把地主哭活了。”  
“咳,是……是人就都……都讲个感情哩。要是您……您不成了,咱婶子也……也会哭得跟地主婆似的。”  
“狗屁!她……她才不会哭哩。她不是图……图的咱这个人。她图的是咱……裆里的玩艺儿。”  
“您……您净糟改咱……咱婶子,婶子多文静啊,连名字都……都叫文静。”  
“她文静?她要是文静,连个母……母猪都文静。”  
“凭个啥?”  
“你甭瞧她人……人前劲儿劲的,跟个什么似……似的,那人后也……也贱着哩。”  
“咋个说法?”  
“一到晚上,那瘦屁股就摆……摆的跟母猪尾巴似的,哼哼叽叽的,你不给日舒服了,她不……不消停。”  
俩人笑成一团。  
那翁上元从凌文静一进村,他就没觉得她亲切过,运动中的军师作为更惹他厌烦;但他从来未曾流露过。今天这个机会,他忽地觉得可以报答她一下,便不停地招他二叔的话头,让他的非常正经的正经得有些让人难过的婶子,大大地出一回丑。  
吮当一声,凌文静把有酒有肉有香有色有滋有味有情有意的一桌子内容掀到二人头上。哈哈哈哈……  
恣情的大笑戛然而止……  
爷儿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的脸上有物质,我的脸上也有物质;你狗日的真好笑,我(尸求)的也真好笑,二人就又恣情地笑起来。  
“二叔,您说三叔他……他现在干啥?”  
“息元是……是吧,他能干……干啥,搂着地……地主婆哩。”  
“三叔三婶还……还真有感情哩。”  
“两只猫整……整天一堆蹭,也蹭……蹭出感情哩。”  
“不,还……还是,三婶人好。”  
“真……真的不假,那小娘们儿,还……还真懂人哩。”  
“三叔那个漏,还真……真的捡对了。”  
“都……都娘的比咱对!”  
说着说着两人竟哭了起来,呜呜呜呜,跟两只驴子似的,你蹭蹭我,我蹭蹭你。  

五  

翁送元和翁上元喝了一场痛快酒后,想出了一个平息众怒的主意:为了保障村里人过个平安年,差人到原岭去借粮。  
原岭人对运动感觉迟钝,对待上边虚以委蛇,虽尽遭批评指责,但遭的冲击极小,生产也正常,正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粮食获得大丰收。  
他们选择了翁息元去借粮。一是翁息元跟原岭人熟,二是翁息元当过支委,又是本家,人可靠。  
原怜与后岭之间有两条道可通,一是翻山越岭的山间小路,只能人与驴子走;但近,好汉穿过也只两个时辰。一是山沟里的大路。这大路虽然是石子路,但可以走车;但远,须经后岭走出沟去,在山外转半圈再进原岭的山沟里,如果赶车去,需要一天来的日程,头天下午到原岭,住一宿,第二天早晨鸡叫头遍动身,中午也就回到后岭。  
因为要借全村人的粮,牲口驮便不好解决问题,须赶大车去。给翁息元配了一个帮手,运动积极分子,长工李水。  
赶着空车,这路上也顺,天擦黑前就到了原岭。听说后岭来人借粮了,原岭人围了一街筒子。“你们后岭,不是典型么?还借什么粮?不借,不借。”大队干部都认识翁息元,知道他是个倒霉蛋,也不刁难他,接过后岭大队的介绍信和借条,依数把粮装在了车上。后岭与原岭有世代的姻亲,原岭人显得极其热情,派专人看管粮食并伺喂牲口,把翁息元和李水拽到一个热腾腾的屋子,喝酒去了。翁息元因为平常能喝到酒,见到酒有忖量;那李水是喝不上酒的饿汉,见酒没够,喝得翻了白子;等到鸡叫头遍,该上路了,他还人事不知。见叫不醒他,翁息元也就没坚持。叫这个可怜的汉子睡吧,等酒醒了,叫他翻梁回去,兴许比他还回得早。翁息元便独自上路了。  
还没走出属于原岭的山沟,天就亮了。翁息元感到有些困倦,昨晚喝了半宿酒,几乎就不曾睡下,便打起盹来。朦胧中听到车前嗒地一声响,行进中的车咯噔一下站住了。睁眼一看,那匹拉梢①的骡子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拉上手问,跳下辕杆,走上前一看,见到骡子的脖子上有长长的一条烧痕,再一摸牲口的鼻息,游丝皆无。他很纳罕,朝上下踅,发现了一根低垂的铁丝,那铁丝上还粘着骡子脖子上长长的毛须,那毛须冒着烟。他吃了一惊。虽然后岭还没有扯上电,但来时看到了原岭沿路上的电线杆,他知道那是电线,那电据原岭人说是可以要命的东西。那骡子走路时,可能看到崖壁上有一束好草,便顺热伸过嘴去,不期碰到电线上。  
①拉梢:马车的前套。  
他把车用顶车杠支起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烟:一是压压惊,二是希图等到个把行人,能帮个忙,捎个信儿。抽了好几袋烟,也没见个人影,这大荒沟的,到年关了,谁还出来走动。翁息元感到无望,便拚了蛮力气,把死牲口扌周到粮车之上,把牲套套到自己的肩上,拉起梢来。他一边吆喝着,一边拉,驾辕的骡子就跟着他走。人的力气终究比不得骡子,驾辕的骡子和他都感到吃力,但大车毕竟是慢慢地走了,比搁浅在荒滩上更会有希望。  
在荒僻的山沟里,一个人,一头骡子,缓慢地拉着一辆粮车!  
最初,虽然吃力,但没感到艰难;有那酒力支撑着,胸腔里有一股激人的热浪,他浑身淋漓出烟气袅袅的大汗。  
走了几里路之后,他感到腿沉如铅,迈不开步子了。他只有停下来。给车支了顶杠,他跟骡子一起歇歇。他点上一袋烟,抽了两口,便剧烈喘咳起来。他竟感到这烟不如刚才好抽。凉风吹过,他感到浑身发冷;他的伤脚和伤腿都疼了起来。  
他多想有个人来!  
要不,把粮车放在这儿,先回去报信。这念头刚一冒头,便被自己否定了。在这荒僻之地,这可是一车粮食啊!这车粮食牵系着后岭人殷殷的企盼哩!  
便只有人拉。  
再套上套梢,他拉起来感到异常地艰难:酒力散了,腿痛犯了,人和牲口都乏了,便只有拚命了。他扯弯了腰杆朝前拽,他的姿式几近于爬。走了一段路程,他眼球发胀,胸腹憋闷,眼前闪着一点点的星星。他朝着那星星走,他近了,那星星却远了;再朝星星走,他近了,那星星又远了。他闭一闭眼,那星星就在自己的眼圈里。听人说,眼圈里忽闪出星星的时候,人的命息便快尽了。他一惊,人便站住了。回过头去,看到那驾辕的骡子仍保蹬蹄脚做拚命的跋涉,从鼻孔里喷出大团大团的雾。多倔犟仁义的牲口哩!翁息元有些感动,便又躬弯了腰脊。拉吧,咱俩谁也跑不了哩,死也死一块了。这人有时还真不如畜啊!他恨恨的说。  
大车艰难地朝前走着。  
一只老鹰在天空盘旋;它落到车上的死骡子身上,一会儿,远远地飞走了。  
翁息元的伤腿已失去了知觉。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这人和车就再也不能停下来。他憋闷的胸腔有一股热流在蠕动,爬到喉嗓便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他张开嘴,吐出一口殷红的血。他心里有些发慌,漾上来一股忧伤:这为啥哩,老天怎能把老实人逼到这种地步。娘的!  
那只老鹰又飞回来了。在死牲口上作短暂停留之后,又远远地飞走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能停下。他又吐出一口血来,血吐出之后,竟然感到了一丝轻松。狗日的,怎不来人呢?那人都被菜缸腌了咋地?搞运动那人吵吵嚷嚷一大伙,真需要个人了,连个毛都见不着,做孽哩!他无望地朝前爬着,能听到身后那骡子的吸气声。那骡子的肺里也烧着了,它不停地吸冷气;这可不好,那凉气吸多了,会炸了肺。你慢点儿吸吧,你可是我惟一的伙计了。他心里乞讨着。  
老鹰又飞了回来。  
你娘的吃完骡子肉该吃我的肉了。我的肉是酸的,不好吃,你就悠着点吃吧。我那墙上有一支打松鼠的猎枪,等我回去就赏给你几颗枪子,那枪子比骡子肉好吃。他的眼神渐渐模糊了。  
眼前晃出谢亭云两只翘翘的奶子。真是好奶子!他嘴里尝到了甜味。又晃出了谢亭云野石榴般的两瓣圆圆的臀。真是好臀啊!筛起来,把人的骨头都筛酥了。他笑起来。  
亭云,你等着我。  
……  
天黑下来的时候,翁息元的粮车终于到了后岭。  
当他到听人们的呼唤,看到一束束火把朝自己移近的时候,兴奋极了,他想喊,但喊不出;腔子里的血喷薄而出,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翁息元扑倒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由于用力太过,内脏破裂,死了。  
……  

六  

村里搭起灵棚,为翁息元准备丧事的时候,贪酒的李水才拖着绵软的双腿翻过岭来。他醉了两天两夜。  
当知道翁息元为粮食而死之后,他双腿就不能动弹了,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愤怒的翁送元对李水大打出手,踢得李水佝偻着腰,像塌了脊梁的狗。但他还是努力地站起来,迎着翁送元密集的拳脚。他又被打倒了,躺在地上抽搐不止;但还是努力站起来。他心中的愧悔比他身上的疼痛还让他难以承受;他觉得自己该打,他不能要赖。当人挨了无由头的痛打之后,通常是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以期引起别人对自己的同情和对打人者的愤恨。正因为他觉得自己该打,便不呻吟,不欹倒,直面那惩戒的拳头。站立不稳的李水,又被翁送元打倒了;李水想爬起来,但腰腿已失去了知觉,刚欠起身子就又摔倒了。他多次努力失败之后,喘着粗气,困难地抬起头:  
“支书,咱实在是爬不起来哩。”他乞求着。  
翁送元一口浓痰吐到李水脸上,愤愤地走了。李水费力地坐起来,任那痰诞在他的下巴上滴零着,他傻傻地笑了起来。  
青壮汉子李水从此就没有站立起来,他的双腿伸不直了。后来的日子,他在臀下缝一块羊皮,双手撑着两只小板凳,嗒嗒地在街上挪;脸上永远堆着那傻傻的笑。  
“在原岭,咱一个人就吹了两瓶哩。”  
不知道那是他的骄傲,还是他的悲哀,他只是笑。  
看到的人,不禁转过头去,用手捂着酸酸的鼻子。  
他脖子上挂了一只铁饭碗,他嗒嗒到谁家门口,都会给盛上满满一饭碗好饭菜;没人瞧着他挨饿,哪怕自己少吃两口也先把他的饭碗装满。长工出身的李水,从此,再也饿不死了。  
看着翁息元一动不动的身子,谢亭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觉得翁息元是累了,一直睡不醒。她知道,翁息元走了那么长的路,一定是脚疾犯了,这倔强的汉子不愿意呻吟出声。她烧了一大锅热水,脱去他的鞋,便露出了惨白的冰冷的脚。他没有穿袜子,山里汉子即便在冬天也不穿袜子。她把那双脚托在膝上,用热毛巾给他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翁息元静静地躺着,她惨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她的男人被焐得浑身通泰,正幸福地享受着。那水凉了,她又勺上一盆热的,又一丝不苟地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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