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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出两支判官笔握在手中,缓缓一颔首。
大汉见了,沉腰跨步,虎目怒张如铜铃,吐气开声,暴喝一声,恰似一个春雷炸响,笨重的奇门兵器双手高举过顶。这件棍棒似的长条兵器,一头粗来一头细,铁棍不像铁棍,狼牙棒不像狼牙棒,粗的那头尽是锥形尖锐突起,寒光闪烁,怕不下数十斤重。
大汉双目死死盯着身前五步之处阵边缘的一面小旗,大棒在头顶疯狂旋转飞舞,劲风激荡。
坐得老远的子玉都感觉到锐风扑面,他脑中不期然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这一击一旦砸下,登时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所有人被震飞半空,地上就如陨石砸下般的一个巨坑,焦烟冉冉……
蓦然,车中魅云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扬手,大汉猛觉空中一点细微异常的响动,在习习夜风中,几不可辨,这一下出其不意,突兀之极。
他看不见空中有任何暗器,听风辨位也全然不管用,他收势不及,面色惨变,明明知道有歹毒暗器射来,偏生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所能做的,惟有等死而已。
忽见一条人影如离弦之箭闪过,一物猝然大张,宛如一朵红莲绽开,盾牌也似的当头挡在大汉面前。
只听“叮”的一声,盾面一点星火光蹦跳,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器终是被弹飞了。
大汉面色如土,汗如雨下,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算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来人收起手中撑开的暗红色钢骨奇伞,却是追风神丐。
车上魅云目光一凝,道:“修罗伞?!”
“不错!正是数十年前你教妖人‘魔云使者’的成名兵器,今日专门用来破你小妖女的独门歹毒暗器!嘿,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只会暗箭伤人!”追风神丐道。原来他此前刚吃过魅云暗器的亏,识得此物名为“风刺”,系由苗疆一种异木所生的针刺精炼而成,以特殊手法发出便无声无息,追魂夺命。只有在无风的天气,方可感知一二,若是有风时,就只有见她一抬手即提身闪避,至于她究竟射向何处,会不会一动之际反而在空中迎头碰个正着,也只得听天由命了。此物极之细小,无法喂毒,威力也较小,但如被击中要害,照样能致人于死地。
故而,他吃亏之后对风刺忌惮甚深,尤其在魅云那等高手手中发出,更不敢有丝毫大意,特地去本地分舵一趟,将“修罗伞”带在身边,方敢有恃无恐来找他们麻烦。
当年魔教破灭时,作为三大高手之一的“魔云使者”伤重而亡,这修罗伞的招式用法也随之失传,因其为玄铁异金打造,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张开后是世间一切暗器的克星,故未曾毁弃。丐帮得之后,帮中高手无一愿受,一来各人有各人的称手兵刃,带在身上反添累赘;再者说,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类旁门左道的玩意儿,更别提魔教物什,早该熔了干净。惟独追风神丐于正邪之防看得较淡,便落入了他手中。
魅云听了这话,淡淡道:“老前辈所言极是,我们是邪魔外道,不像你们名门正派的侠士们,惯常以多欺少,当年是这样,时至今日还是这般,莫非你们当真不知廉耻为何物?”
追风神丐哼了声,道:“除魔卫道,用不着讲什么武林规矩!”他不欲再同她斗口,拍拍大汉的肩膀,道:“按张兄弟的吩咐做,破了阵你就能报这一箭之仇了!”言讫,退开两步,仍立他身旁,以防魅云再施偷袭。
大汉双目失神,兀自嘴唇颤抖,骂着:“他奶……他奶奶……巴羔子……”他生来有几分木讷,舌头又不大好使,这会儿受了惊吓,一时连骂人都骂不顺溜。被追风神丐拍了拍,惊醒过来,当即暴吼一声,两手挽起大棒,高高扬起,斜指夜空,挟着呼啸劲风悍然劈下。
一声轰然巨响,顿时尘土飞扬,以大棒落点为中心扩散开来,子玉觉得地面都似乎震动了下。
说来也怪,大汉面前明明是插着三面小黑旗,却只有右手的一面被震飞了,另两面安然不动,跟张百窍事先告诉他的一个样,他已知自己做对了。
另一侧张百窍一见那面小旗子飞了,立时两支判官笔错手甩出,射向阵内,准确无误将不远处的两支小旗子居中击断。
子平便见阵中迷漫的那一层缥缈烟霭消失了,他心中暗叫:“不好!有变!”
张百窍哈哈笑着,施施然踏入阵中,弯下腰取回判官笔,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招了招手,止住欲冲进去的大汉,一面朗声道:“还不动手!”
众人如梦方醒,各操家伙杀将过去。
其中两人准备多时,一马当先扑入阵中,只听魅云清叱一声,轻飘飘腾身而起,手中挟的三面小旗子激射而出,只听“哆哆哆”三声,插在毁去的三面小旗旁三分之处。
入阵的两人猝然止步,满面迷茫之色,便似骤然间迷失了方向。
阵外群雄心头大骇,相继止步。
张百窍看着眉头一掀,无声笑了笑。
魅云飞出三只小旗,已掠至入阵的两人上方,两臂一伸,犹如苍鹰扑兔,两只袖口居高临下向两人胸前拂去。
那两人深陷阵中,为阴阳五行障眼法所惑,反应迟钝不少,一呆之下,各施绝招,一剑一刀反撩上去。
魅云咯咯一笑,两只大袖望后鼓风一扬,纤腰扭处,娇躯又向左飘开二尺,出指如风,瞬间已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接着双足点地,一手拎一个往回扔去,她再度飘身跃回,身姿无比曼妙,翩若惊鸿,飘飘摇摇,如一朵悠悠轻云,袅袅飘回了车中,就像从未动过一般,只是车轮下多了两个浑身僵硬、脸如死灰的俘虏。
这几下兔起鹘落,跃起、扔旗、擒人、飞回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绝无半分停滞,加之快捷无伦,阵外众人仿佛前一眨眼那两人还嗷嗷叫着冲入阵中,再一眨眼,两人就不知怎地已躺到马车底下去了。
三名寒星剑士大声喝采,孟姓老者也是呵呵而笑。
于之相反,阵外众人又惊又怒,滔天怒火齐齐指向张百窍,一时间群情汹汹。
“好小子,你不说破了阵吗?”
“老大,他是借刀杀人!”
“对!他跟魔崽子们是一路的!”
“大伙儿并肩子上啊!先做掉他……”
张百窍与大汉正坐在一株大树下,冷冷笑道:“蠢材呀蠢材!此阵如是还有用,她何不容你们都进去以后,再一锅端了?那小妖女若不是心虚,何必要急急出手吓住你们,以她那等惊人身手,如再辅以此阵,就凭你们这些个不学无术的莽汉,再多还不是白给,进去一个躺下一个?”
这番话说来不客气之极,要换了平时,铁定有人不跟他干休,此刻却是一片默然。
张百窍停了停,又道:“此阵已毁,她那等补法只可勉力维持霎时,如要回复旧观……嘿嘿,除非能单独给她半个时辰。本人明白告知你们,她已黔驴技穷了,技仅及此而已,随你们进是不进。”
魅云微微一笑,道:“这位张少侠,既是言之凿凿,何不亲身过来试试!”
“对呀!对呀!你自己进去我们就信。”这话立刻赢得不少人附合。
张百窍嘿然缄口,心里自是大骂小妖女狡猾,明知我绝不打头阵,让别人拾便宜。这时他要不去,说什么也没人信的了,索性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那便耗着。”
身旁大汉一听“耗着”,来劲了,打开行囊,捏出个白乎乎的馒头来。
他很识礼数,举着馒头向群雄挨个示意,问他们要不要来上一个。那些人个个铁青着脸色,没人答理他。
他便递给张百窍,待他接了,又拿出两大块卤牛肉,递过去一块,便美滋滋大吃起来,左咬一口馒头,右咬一口牛肉,不亦乐乎。
远处子玉瞧着眼馋,直想厚了面皮过去问他要一块,看那大汉似是性情中人,估计不会不给吧……
追风神丐浓眉深锁,只恐这么耗下去,会节外生枝变数难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各人有各人的盘算,谁都盼望他人入阵试试,谁都打定了主意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少人想到了丐帮人多,又尽多无用之辈,扔几个进阵再好不过,一试之下便知张百窍说的是真是假,又顾虑着追风神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场面便这么的一直僵了下去,忽然听得那戴灰布大帽的家伙嘻嘻一笑,两眼抬起望着子玉。
众人大喜,便随之齐刷刷望将过来……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二十五章
子玉心头突的一跳,颤声道:“你们……你们想干啥?”他素来精乖,语音方落,转身提气便跑。
然不知他应变虽快,却对轻功提纵之术还只是初窥门径,远未至身随意动的境界。没奔出几步,就听头顶风声飒响,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凭空落下,将他当头截了个正着。子玉定睛一瞧,却是追风神丐,不禁面色惨然,暗暗叫苦。
追风神丐面带微笑,右手前伸,做个“请”的手势,道:“王小友这便请回,各路英雄正等你入阵一探究竟。至于你与我帮的过节么,且容后再叙。”
丐帮中人自古以身后背的布袋划分身份地位,七袋以上者称为长老,以下俱为帮众,这追风神丐已身为八袋长老,虽说在八袋中座次排名最末,但他轻功超卓,心思沉稳,颇富智谋,是以声望崇高,于人材济济的丐帮中也属一流人物。
子玉呆呆杵在原地傻了眼,无可奈何下,呐呐开言道:“这个……这个,嗯,那小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垂头丧气转身,一步步踱入场中,感到所有人的目光俱都聚集在他身上,甚至包括阵心魅云一行人,只觉如卧针毡般难捱。
他不敢抬头,心下郁闷得不行,暗说:“人家好意放我自行离去,可我却反而被对头利用来坏他们大事!这、这……我这都干的什么事儿?!”一想到此刻前方十数丈外魅云幽怨的眼神,顿觉羞愧难当,“啪”的一声,反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同时骂道:“让你不是东西!”
侧后方树下嘿嘿一声笑,就听那大汉粗犷的大嗓门笑道:“张老弟,你说这人是不是比俺老憨还傻?”此话自是对身旁张百窍说的。
子玉在阵式边缘踌躇一会儿,人群中已然传出几声喝骂,他一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毅然抬起右脚踏入旗阵内。
紧接着,左脚也跨了进去,仍是感觉不到任何异动,他愣了愣,回眼见阵外众人已有不少流露出喜色,脑中念头电般急转,忽然哎哟哟大叫着望地上一坐,抱起一只脚不住呼痛,“我扭到脚了!不成了,不中用了,路也走不得了!哎呀呀呀呀疼死我也!”
人群中立时一片大哗,他纵然唱作俱佳,弄得跟真的似的,可这些老于事故的江湖客又岂能那么好糊弄,纷纷怒叱起来。
子玉嘻嘻笑道:“众位英雄要是不信,不如哪位过来搀扶小子一把。”
四周吵闹声顿时为之一清。他们彼此勾心斗角,要是有人愿进,早也进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