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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吭缭绯龇ⅲ细闪福叽笤�8里多路,到了荒地,忙着割下稗草,然后再往回返,这样返回农场时,已经是晚上6点多钟了。到这时,虽然每天只担一担草,但是比两担草还要累。
一担草至少要有100斤,来回走将近20里路,再挑回一担草,劳动量实在不轻了。还是沿着河堤走,河堤上没有路,高低不平,挑着一担草走在河堤上,要挺直了腰,就是这样不知什么地方河堤高了出来,前面的草碰在堤面上,担草的人就要打一个趔趄,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就可能会跌倒。把前面的草稍稍担高一点,后面的草又拖在堤面上,那就更走不动了。
还吃不饱肚子。
我体力不行,早晨早早地就出发了,我想比别人早到一会儿,早一会儿割完草,早一会儿往回返,也许就不至于落在别人后面了;早一时把草割下来,让阳光晒一天,再捆起来,份量也会变得轻些。就这样,我一连干了几天,总是觉得吃力,每天把一担草挑回农场,我早就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
最可怕的是,挑着一担草回来时在河堤上走的那8里路,人非草木,谁能没有一点思想呢?挑着100多斤的草,走在高低不平的河堤上,一路上心里乱得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道想什么,反正就是越走心情越沉重,有一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似是自己再也不会活着回农场了。
这一天刮起了大风,去时倒也没觉出风力多大,扛条扁担顺着河堤就走下去了,回来的时候挑着100斤草走在河堤上,就迈不开步子了。大堤上风野,迎面似有一堵墙,扁担横过来,两个大草捆一左一右上下剧烈地摇摆着,迎面的北风推着人向后退。扁担纵着挑在肩上,两个大草捆一前一后,大风把前面的草捆吹回到你的怀里,使你几乎站不稳身子,再要弯下身子走路,草捆就拖在堤面上了。
在大风里,我挣扎着,一步也走不动,后面的人挑着担子从我身边漫过去了,有人告诉我挑担子迎风走路的办法,我试了试,仍然是走不出几步,人和草就是在风里打转。站在河堤上,我束手无策,北风抽打着我的脸,似一把利刃割着我的肌肤,棉衣不御寒,不多时几乎连骨髓都结成了冰。时间也就是才下午5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我不禁一阵一阵全身发抖,上牙禁不住地嗑着下牙,我已经彻底垮掉了。
但我知道,不把草挑回去,那是要受到“帮助”的,我实在不肯为完不成定额去受那种侮辱。那些偷懒的人磨洋工,完不成定额回农场磨饭吃的景象,我想起来都为那些人感到羞耻。劳动定额虽然分配到个人头上,但是全部的劳动定额是按班组计算的,你今天少挑回一担草,明天大家就要把你今天欠下的劳动定额补上,学员们对于没有完成定额的人,是极端憎恨的。我亲眼看到过的,大家指着不肯出力气干活的人骂街:“呸!你还有脸吃饭?”也有几个有名的懒人不怕“帮助”,他们就是不出力气,挨过骂之后,还是吃饭,第二天出工还是不出力气。
稍微有一点自尊心的人也不愿意挨那种“帮助”,这些年我咬着牙关,总算干下来了,看来今天我是逃不脱这一场“帮助”了。有谁会原谅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把那一担草挑回来了呢?又有谁肯明天帮助我把那一担草挑回来呢?不可能。我宁肯死在河堤上,也要把这一担草挑回农场去。
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风越刮越大,蹲在河堤上,我绝望地哭了。这是我到农场后第一次哭,无论是睡地铺,无论是被队长质问我是什么东西,或者是被人将大字报揉成一个团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我都没有哭过。面对着一次次的侮辱,我没有眼泪,眼泪也换不到什么东西;因为我知道眼泪只能感动人,而不可能感动兽。
抬手拭去眼泪,我看见河堤下的一条冰河,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我想,此时此刻,只要我走下河堤,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小洞,这个小小的冰洞只要能把我吞下去,过不了多久,这个小冰洞就会再冻成冰面,那时候人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了;人们只会看见河堤上有一挑干草,也许河面上还会留下什么痕迹,但我已经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也就从一切的磨难和刑罚中解脱出来了。
我自认为还是一个坚强的人,无论我面对怎样的磨难我都从来没有想到过死,我那个要好的记者朋友在反右斗争时服DDT,我去劝说过他,我认为他太软弱。人都是要死的,但不应该自绝于人世,尤其不应该在被误解的时候离开世界。世上真有什么过不去的灾难吗?怎么再也没有希望了呢?我们不是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人的事吗?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但是此时此刻,我感觉有一种力量正在推着我往河面上走,一步步我走下了河堤,走着走着,我在想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舍不下呢?家庭?我没有家庭,母亲早已过世,这世上几乎不再有我留恋的亲人。事业?我有什么事业可言呢?难道被改造终生软禁也算是事业吗?至于文学,至于诗,对于我早就不存在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曾经和文学、曾经和诗有过什么关系,永远永远我也不会再去写作了。生活,我有什么生活呢?饿着肚子,穿着褴褛的破衣衫,干的是无法承受的超重体力劳动,承受的是无法忍受的羞辱和刑罚,我终于下定决心,我想离开这个世界。
把两捆干草扔在河堤上,拿着一条扁担,我一步步地走下了河堤,河面上结着冰,我想用扁担在河面上砸出一个洞,然后再从这个冰洞里跳下去,也就是一瞬间的痛苦,很快就没有任何感觉了。在挖河工地,我曾经“死”过一次,平静得很,没有什么痛苦,就和睡着了一样,甚至还有一种轻松感。我不想再忍受这种折磨了,我也知道这是最没有出息的选择,但是除了这种选择之外,我还能选择什么呢?即使我坚信我是清白的,但没有人承认我的清白,我也有侥幸心理,梦想着有朝一日发生变化,人们终于发现我的一片清白,但那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农场队长也说过,不要梦想复辟你们失去的天堂,看不到一点希望,要想摆脱这种处境,只有这一种选择。
走到河中间,我用扁担在河面上用力地砸着,最先是砸起了一层冰渣,慢慢地就砸出一个小洞,很小很小,只有一个拳头大,我继续用力砸,这时,泪水已经把视线濡湿了。
人们不会记着我的,我只有23岁,离开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早太早了,我还没有开始生活,更没有开始自己的事业,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不想对人们说任何一个字,我就是走了。
我只是对自己说,我是清白的,我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清清白白地活了23年,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人生的事,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读书,我只是想学着写作,我只是想走近真理,我只是想做一个真诚的人……但我的一切想法全都错了,我被认为是一个有罪的人,我被社会所遗弃,我想告诉人们我是清白的,但没有人相信。
第五部分十六、活着、或者不活(2)
在河面上用力地砸着,突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我忽然对自己说,我是清白的,他们错了,他们故意伤害我,“他们”为了阴暗的目的,把我打成社会公敌。此时此刻,我才最后得到一种坚信,我坚信自己没有过错,而且我认定这是一种对人最野蛮的残害。
一个人可能在死之前明白许多道理,因为这时他再没有一点顾忌,他会把自己埋在心里的一切思想坦露出来,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欺骗自己了。在这突然的瞬间,人可能发生两种变化,一种变化是疯狂,也就是精神分裂,另一种变化就是死。有了这样的想法,这个人也就再不能活在世界上了,他把一切的谎言都看破了,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我两次面对死亡,第一次很平静,大脑空空荡荡。这一次面对死亡,我突然感到心里非常明亮,我心间的重雾突然被我拨开了,许多年我无法理解的一切,顿时豁然开朗了,我知道这一切的罪过是谁造成的,谁是真正的罪人。
在厚厚的冰层上砸出一个足可以吞下人体的大洞来,是不容易的,我看见过在河面上打鱼的人,人家有锋利的工具,那也要用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凿出一个洞来,那样的小洞,只要能把渔具放下去,现在我用扁担在河面上砸洞,砸了好半天时间,我才知道这要很费一番力气的。
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河面上的冰洞倒也渐渐地砸开了,北风越吹越野,我没有寒冷的感觉,似是也没有思想斗争,就是再不想回农场了。我听说选择自杀的人都要经历一番苦苦的思想斗争,有人说,跳河的人总是要在河边留下深深的脚印,跳河之前,他会走过来走过去,一直到天就要亮的时候,他才会跳下去。而我就是想快点砸出一个洞来,只要这个洞能把我吞下去,我会一点也不犹豫地跳下河去的。
正在我用力砸冰洞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林希,林希!”一定是农场的学员们发现我没有回去,跑回来找我了,他们未必想到我会跳河,他们担心我会倒在地里,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听得出来,是很多人在远处喊我。这时,如果我已经把冰洞砸好了,我想我一定就跳下去了,据说想跳河的人,都是在有人出来寻找他们、喊他们的时候,才毅然跳下河里去的。我也是听见喊声之后,全身抖起来了,冰洞还太小,根本就跳不下人去,最最可怕的是,如果人们在这里找到我,又看见我正在河面上砸洞,人们一定要汇报上去,到那时,立即我就会被当成“典型”,全农场就会一起“帮助”我了。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的荒唐,我怎么就想到走这条路呢?我不是清白的吗?清白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赶忙跑上河堤,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我装着是在河堤上休息,忙着担起两捆干草跑了起来。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就是被人们找到了,也要离这个冰洞远些,就是明天有人发现河面上有一个冰洞,人们也不会想到是我砸的,人们还以为是打鱼的人砸出的冰洞呢?
挑着两捆干草拚命地在大堤上跑,没跑出去几步,我就跌倒了,这时人们也赶了过来,立即把我围住了…………
…………
第一次自杀未遂,不久,我又几乎死于非命。
50多岁的右派老石毛遂自荐,说他砌暖炕的技术堪称天下第一。
改变待遇,放过探亲假之后,右派学员又回到农场,农场为右派们建立了直属队,队长们不再过问直属队的事,早晨站队点名的规矩也免掉了,每星期有三个晚上政治学习,也不批斗人了,其余的时间自由支配,农场还给各个班组发了朴克牌、象棋之类的文娱用品,生活变得轻松多了。
尤其是取消了右派学员们去队部在门外喊“报告”的规定,起居、生活、劳动和下放干部享受同样待遇。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只是再见到队长们你叫他是队长,他不答理你,一定要喊他老张老李他才和你说话,渐渐地大家也就适应这种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