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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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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们的话,“保证你没事儿。”    
    在可怕的心理攻坚面前,要一个人不动摇是不可能的,柳溪年轻,对配合一片忠心,更面对深渊的威胁,心中更有党的多年教诲,一时做了违心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    
    柳溪站出来的消息报告到北京,周扬大喜过望,立即召开作家协会扩大理事会,据参加过那次扩大会议的人回忆,会议开始时,丁玲和陈企霞走进会场态度还非常轻松,他们坚信周扬想将他们打成反党集团,也不是容易的事。但当天津作协代表走进会场的时候,丁玲陈企霞一下子面色灰了,他们看到天津代表们簇拥着柳溪,柳溪头也不抬,匆匆地就被带到了最前面的座位上。    
    丁陈反党集团的事件,在中国、在全世界都引起了巨大震动,从此丁玲和陈企霞落入深渊,他们从社会上消失了。    
    可怜的柳溪回到天津,以为自己没事了,她想找领导谈些今后的打算,出乎她的意料,方纪不肯见她,天津市委宣传部长,更不肯见她了。    
    从此柳溪像是一个瘟疫患者,在机关里人们躲着她,作协机关领导见了她,话也不敢说,绕着道儿就溜开了。    
    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柳溪顺理成章地成了右派,到这时她才又看见方纪,又看见了宣传部长,但此时的方纪和宣传部长是主持批判大会的领导,铁着脸,横眉冷对阶级敌人,散会后,柳溪想靠近一下领导,立即被人推开了。    
    揭发批判柳溪,天津作家协会组成强大阵容,首选战士,非鲍昌莫属,鲍昌理论水平高,博学,口才好,政治坚定,年轻有为,前途看好。鲍昌一马当先,柳溪再“狡猾”,也逃脱不了被打成右派的命运。    
    批斗大会上,鲍昌慷慨陈词,从理论上反驳柳溪的反动小说,揭发柳溪的右派言行,柳溪面向革命群众,站着洗耳恭听,还要做记录。    
    革命传统,批斗会,被批斗的人没有座位,面对革命群众,挨批的人要做低头认罪状,像挨罚的小学生那样,站在大家的对面,听台上的批判发言,还要做记录。    
    站着如何做记录?这是一种本领,好在中国文人有倚马可待的能耐,伏在马背上一挥而就,就是一篇传世文章,到了革命一代,革命运动中的罪人为了感谢革命的拯救,就必须站在革命群众对面,恭听革命群众的批判,更要把大家的批判记录下来,晚上根据大家的揭发写成交代材料,明天再来低头认罪。    
    柳溪站在台下听批判,鲍昌在台上义正辞严,“柳溪,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雅,但我对你的灵魂早在洞彻…………”云云云云,鲍昌的发言有理有据,柳溪只得甘心挨批。    
    最后,鲍昌向柳溪说:“柳溪,今天对你的批判斗争先给你一个警示,你休想避重就轻从革命群众的斗争中逃掉,明天这个时间我还要继续对你进行揭发批判,你要做好准备,不要顽抗到底。”说罢,鲍昌得意地走下了讲台。


第三部分十、一九五七年的“阳谋”(3)

    柳溪不敢对抗革命拯救,连夜写出认罪材料,第二天早早来到会场,准备听鲍昌对她新的批判。    
    柳溪走进会场,做低头状,她知道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地走到主席台下面,找到昨天站的地方,规规矩矩站好,恭候革命群众进入会场。    
    也是柳溪淘气,她站在昨天挨批的位置上,居然想抬头看看会场情况,举目向上看去,主席台上一幅横标,上面一行大字,“坚决将右派分子鲍昌批倒斗臭”。柳溪打了一个冷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字,用力揉揉眼睛,再举目看去,那一行大字更清晰了,标语还是昨天的标语,就是将柳溪两个字撕下去,换成鲍昌两个字了。    
    就在这时,鲍昌挟着公文包走进会场来了,当他走过柳溪身边的时候,看也不看柳溪一眼,大有今天让你粉身碎骨的气慨,柳溪历来爱开玩笑,她拉了一下鲍昌的衣角,悄声对鲍昌说:“别往前走了,你就站在我身边吧。”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昨天的战士,今天右派了。    
    一九五七年的阳谋,就是如此荒唐。     
    …………    
    就是在文艺界今天出一个右派,明天又出一个右派的时候,我那位在报社做记者的朋友,却被搅到运动中去了。他在一个会议上讲了什么话,也是他平时有些骄傲情绪,反右斗争一开始,他就成了报社里的运动对象。我的这位朋友比较脆弱,经受不住斗争会上的种种折磨,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喝了一瓶DDT。那时候还没有DDV,他母亲发现之后,立即唤来邻居,急忙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第二天早晨报社来人找我,一是要我到医院去做他的“工作”,动员他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不要和人民对抗,二是向我了解他的思想情况。对于他的思想情况我不了解,我只好匆匆赶到医院去探视,到了医院,说是已经送回家去了,赶到他家里,看他正躺在床上休息。我们两个人是从小一起的好朋友,他母亲见到我哭了,连连对我说:“家门不幸呀,家门不幸呀。”我劝她不必过于难过,事情总会过去的。    
    走到我这位朋友身边,远远地就嗅到一股DDT味道,据说是刚刚在医院洗过胃的,医院不收留这样的“病人”,还要回单位接受批判,报社还算仁慈,让他休息两天,但也还布置了任务,要好好地考虑问题。    
    人们疯狂了,1957年反右斗争会,比1955年反胡风时的斗争残酷多了,1957年反右运动,被批判的右派分子要站着挨斗,一站就是8、9个小时,众人可以向他喊叫,可以向他挥拳,可以对他辱骂,一些脆弱的人做出错误选择,也是情理中的事。    
    我没有多少话好劝这位朋友,我只能对他说,我在1955年的事,你是看到过的,不是已经过来了吗?我那时也没喝DDT,怎么你就经受不住了呢?而且,你更要想想,万一你有了什么意外,你的老母亲怎么办?和他一起坐了一个上午,我还帮助他出主意,后天如何交代问题,她母亲草草地为我们煮了面条,下午又安慰了他几句话,我就回家了。    
    记者朋友的自杀未遂,对我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没过多久,工厂里的反右斗争也开始了,我自然是重点对象,因为我是犯错误送到工厂来改造的,犯过错误的人对共产党能没有意见吗?有意见能不反对共产党吗?顺理成章,我就成了工厂里的头号右派。大院里贴出了大字报,揭发我为胡风翻案,说我反对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这真是莫明其妙了,我什么时候为胡风翻过案呢?而且以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青年,能有什么本事为胡风翻案呢?揭发的材料说我到工厂报到的时候,人事科领导问我犯了什么错误,我只说是思想问题,没有说胡风反革命,这就是为胡风翻案。至于我反对人民代表大会制度,那是有人揭发我在投票选举人民代表时,曾向身边的人问过,选票上的候选人是谁?这不明明是说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不民主吗?而且我还有这么多的右派朋友,我的朋友是右派,我能不同情他们吗?既然同情右派分子,我自己能不是右派分子吗?    
    工厂反右斗争,比机关、学校反右斗争搞得更是热火朝天,工人们不会写大字报,就画些“漫画”丑化他们的敌人,有一幅漫画把我画成一条毒蛇,工人阶级正阔步走在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一条身子上写着林希二字的毒蛇,吐着长舌头妄图咬工人阶级,幸好工人阶级发觉了这条毒蛇的阴谋,一铁锨切断了毒蛇长长的身子,连蛇脑袋上的眼镜都掉进了草里。如此野蛮的人身侮辱,在那样的年代是很正常的事,被侮辱的人无权反击,反要虚心表示接受,认为这是革命群众对自己的挽救。    
    到这时,我的三条罪状已经被确认下来了,第一条,我为“胡风反革命集团”翻案。第二条,我反对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第三条,在作家协会时我宣扬不学马列也能搞创作,恶毒攻击马列主义,而且我还和社会上的右派分子一起向党进攻。    
    凭着这三条罪状,我被定为运动对象,工厂对我隔离反省,我又一次遭到非官方的拘禁。    
    白天写检查,晚上接受群众斗争。工厂知道,要想让我“认罪”,也不那么容易,工厂党委书记亲自挂帅,集中了工厂几位文职干部,选拔工厂里理论水平最高、表达能力最强,阶级立场最坚定的优秀人才组成战斗队,专门对付我一个人。


第三部分十、一九五七年的“阳谋”(4)

    一天早晨我被带到了斗争大会的会场,会场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大标语,一些标语表示革命群众的决心,一些标语敦促我弃暗投明,我记得迎面一条标语写着“一定要把右派分子林希批倒斗臭”。会场里座位摆成半圆形,革命群众为一方,坐成扇形,留给我的座位是一只小木凳,放在众人的对面,显然是受审判的位置。    
    党委书记宣布大会开始,还没容我说话,立即就是一片口号声:“打倒林希!”“打倒右派分子!”上百人举着胳膊挥着拳头向我喊叫。据说这叫先发制人,胆小的人,只这一阵口号,就被吓倒了,然后无论让他交代什么,他就交代什么了。这些人一直吼叫了10分钟,党委书记做了一个手势,口号声停下来,接着,才有人开始发言,揭发我的“罪行”。    
    1957年,我22岁,年纪不算大,但对于斗争,我已经有过一些经验了。听着众人喊口号,我表现得十分冷静,我不但没有害怕,我反而在众人喊口号的时候注意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我发现许多喊口号的人都避开我的目光,他们不敢正视我,脸色变得铁青,看得出来,他们比我更害怕。当然,也有人表现得非常出色,他们把参加斗争会看做是组织对他们的信任,在斗争会上他们拚命表现自己,他们喊口号的声音特别宏亮,发言也特别愤怒,甚至还有人声泪俱下地为我恶毒进攻社会主义怒不可遏。这些人一面揭发我的罪行,一面观察党委书记的面色,党委书记脸上稍微显露出一点赏识,他们就格外地兴奋。    
    “站起来!”有人拍着椅子扶手向我喊叫,我自然不肯站起来,就向这个人怒目而视。50年代的斗争会还不像文化大革命那样残酷,群众也还不会给斗争对象坐喷气式,也还不敢打人。众人看我不肯站起来,他们就一起站了起来,向着我又喊了一通口号,也算是向我示威了。    
    老实话,1957年在工厂里被批斗,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看不起工厂里的这些人,我甚至于觉得和他们没有多少道理好讲,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胡风是一个什么人,也不知道反胡风运动是一场什么运动,我真不知道他们的愤怒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也知道在政治运动中千万不要和大家对抗,他们说什么,你就承认什么,会议开过,该说什么你再说什么。会上,我不反抗,也不申辩,就是听他们喊口号,由他们揭发罪行。我想他们总要回家吃饭去的,到那时会议也就该结束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他们可以轮番地回家吃饭,而斗争会却可以一直开下去。    
    最残酷的一次斗争会,时间长达16个小时。我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一种斗争方法,斗争会从晚上8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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