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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爹亲哥哥哩……这回可填足了我的亏空了……”
一提“亏空”二字,高恒却败了兴,那活儿就地软了。马氏兀自不放,任怎的摆弄,口吮把玩总不中用,只好叹口气下来,埋怨道:“这是我不给你,还是你不给我?到紧要关口就兵败如山倒,软得面条儿似的了——都是那几个浪辰小蹄子,把你给掏空了……”高恒心里想着“亏空”,又不知尉迟近贤皮忠臣有什么要紧事,却不便说破了。见马氏着衣理鬓,一脸不快,也笑着着衣起身,扳着她肩头道:“没听我跟你说三言二拍里的话‘特到那紧要关头,它就软软软软软……’回头我跟你说原故,你就明白了。宋高宗正干那事儿,一听‘金兵来了’,吓得就此终生阳痿呢——我先去办正经事,回头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说罢便走。马氏笑啐一口,冲他背影说道,“一会儿再来——听着了?”
“听见了!”高恒答应着,匆匆去了。
尉迟近贤和皮忠臣在司使衙门说话商议,也正在犯愁。内廷有信儿,要派刘墉来查皮忠臣贩瓷器倒腾库银。其实这买卖是他两个合伙作的。从山东藩库借五万,高恒叫他们写借七万的条据,坐地白收两万银子,如今山东布政使连连派人催逼,许他的一万利息宁可不要了,户部立地派人要到济南查帐,钱度那一关无法打通,这笔钱立时就网包露馅儿,而且一牵就是一大串。这些事早已禀了高恒,却没讨出个正经主意。两个人都觉得海兰察身上这十万银子,哪怕能挪借过来半年,一切都可应付裕如。这笔钱叫人眼红,却又觉得烫手。万一兜出去,“侵吞军饷”四字罪名就足送他们同赴西市。
这笔钱太诱人了。无根可寻,无帐可查,落到谁手里就是谁的。只是要封住海兰察的口却不是一件易事。两个人都是宦海里躺惯了浑水的,都存了杀人灭口的心,却都不说破。只说案子名目。倘若按“逃将”罪名,要缴部审理,但如按民事刑杀高万清数人,可以就地动刑审谳,顶多一个“用刑不当”就可置海兰察于死地。
两个人慢条斯理,正在字斟句酌谈案子,高恒已摇着扇子进来。见他二人打袖提袍的还要行礼,高恒不耐烦他说道:“免了吧!什么要紧事半夜三更的来搅?”
“卑职是为朝廷通缉的那个逃将海兰察来的。”尉迟近贤陪笑道,“他今日在漕运码头连杀六人,还有三个重伤正在救治。地方上出了这么大案子,又在漕运重地,不能不来禀七爷一声。”皮忠臣躬身说道:“全城都轰动了!大清开国以来,德州出这么大案子还是头一回。”
高恒“嗯”了一声,自坐了安乐椅上,端杯吸着凉茶,听尉迟近贤从头到尾详述案情,一时紧蹙眉头,一时微微摇首,一时却又面含微笑,直到听完也没吱一声。许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像煞了鼓儿词里的英雄救美人。这个海兰察我认识——面儿上瞧着嬉皮笑脸,其实是侠肝义胆,有心思有胆量的豪杰!”
他这样赞赏,尉迟近贤和皮忠臣不禁对望一眼。皮忠臣道:“他确是聪明。当着万人的面自报身分。我们就不能轻易刑审了……不过,他是两重案犯,原来‘逃将’是主案,现在又犯白日凶杀大案。似乎重于前案,不知该如何料理?”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高恒似乎漫不经心,把玩着那只镂金钩瓷茶杯,问道:“听起来,似乎你们想按杀人犯就地审理?”尉迟近贤生怕这位国舅爷说出“钦犯”二字,因笑道:“他的海捕文书是兵部发下来的,也不过就是捕拿而已。主罪既在德州,按例应该在德州审定,上奏朝廷处置。”
皮忠臣在旁听得发急,这位府台太绕弯子了——因哈腰禀道:“他的案子还不止这一件,他身上还带着十万两银票,不明不白的,将来刑部知道问起来,不好回话。他是已被革掉军职的,其实身分是匹夫百姓,在德州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如果不审,省里也说不过去。”
十万!高恒眼皮子倏地一颤。他立刻明白了二人来意:想就地刑讯杀人灭口,黑吞了这笔钱。为自己功名顶戴,起这样的心,太可怕了。但这笔银子对他也有十分诱力,他玩女人欠的风流债,是从盐务厘金里挪出来的,一样也是亏空。十万银子腾挪出来,至少也得孝敬他四五万,立时就无债一身轻。高恒身处高位,朝廷内幕知道得多。乾隆整日春风满面温文尔雅,看似比雍正慈悲宽仁,但雍正勾决杀人极其持重,不再四筹思不提朱笔,乾隆却从来没有迟疑过,愈是大官愈是处置果决……还有刘统勋那张黑脸,办起事来永是一副牢不可破的铁青色,想起来更叫人心悸……
高恒端起杯,目中炯炯生光,看着微微摇曳的灯烛出神。皮忠臣和尉迟近贤二人四目直盯盯看着他,不知他是怎样个主意。许久,高恒”扑嗤”一笑,说道:“他在德州杀人,德州知府县令不管谁管?我管咸(闲)盐,不管闲事。”这等于是出了主张又不作主。尉迟近贤听的前半句意思,皮忠臣却听的是后一半。皮忠臣干笑一声,却转了话题:“七爷,济南那边派人带信儿,说钱度已经恼了,再不开库让他的人查,就要上奏弹劾山东藩司巩明哲。巩明哲只是张口要利息,没凭没据的事自然一推了之。我们这边打着七万两的借据,磨盘儿轧着手呢!上次您说给钱司农写信,不知他回信怎么说?这也是卑职们夤夜造访的一个缘故。”高恒听了,自然心里不快,嘿然良久,问道:“你们这笔生意,到底是什么货?绸缎?还是织机?总共多少本钱——本息什么时候能收回来?借据是我作保,保期可只有半年。还不上,连我也脱不掉干系呢!”
“所以我们和七爷是一条船,得同舟共济。”皮忠臣抚抚在灯下闪着油光的额头,一脸无赖相笑笑,说道:“有运往南京苏杭的织机,回来带绸缎,有运往四川的药材,布匹,到安徽铜陵买铜,带回来造铜器……”
“铜?”高恒冷冷插进了一句,“这有干禁例,最犯圣忌的,不怕杀头?”
尉迟近贤格格一笑,说道:“回七爷!贩铜利大呀!一倒手就是三十倍的利。上回翻船我们折了本,又要还帐——直说了吧,这次运往四川的药材也要赔,因为金川战事已经暂停,只卖出去了些避暑祛瘟的药,余下的都折价一半卖了。不弄点铜,拿什么还亏空?”高恒道:“你们真是钱迷了心窍,连命都不要!——路上查出私铜怎么办?”尉迟近贤道:“带着盐政通政使衙门的引子,铜在盐里,谁敢查?——七爷,这些事好对付。要紧的是上头!刘墉这人和刘老中堂一个模样,还特爱私访。他到芜湖已经去了两个月,昨儿邸报说已经据刘墉的明折,革去吴文堂顶戴,暂拘安庆府待勘。芜湖官场有我们的朋友,还有我们派去的人,连他长得什么模样也没见!您瞧这人厉害不厉害?不定现在已经上路来德州了呢!我们都和他没交情,不认识,他少年得志,正是踩着别人往上攀的时候。就算认识,谁敢登门撞他的木钟?”
“不谈生意。你们自己料理吧!”高恒见这二人愈逼愈紧,侃侃而言中气势却咄咄逼人,左右思量不能翻脸,长长伸欠了一下,说道:“我还不懂得同舟共济?看戏看迷了眼,以为我是戏里头的二花脸草包国舅!我说过让你们审理海兰察了,你们审就是了。你们的意思,是叫找出字据,还是我来亲审?”
“不敢,不敢!”两个人都偷看一眼高恒阴阳不定的脸,躬身答道。
高恒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幽幽望着烛光。深不见底的瞳仁,晦暗得像土垣墙根下若隐若现半掩着的两块黑青石。缓缓说道:“他未必就是海兰察。五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你们去吧!”
“是!”
尉迟近贤和皮忠臣欣然应命辞了出去。高恒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嘴角吊起一丝阴冷的笑容,掏出怀表看看,已经到了未牌时分。他仰着面孔长吁一口气,冲外头轻声喊道:“小贡子进来!”
“爷,奴才在!”
小贡子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几乎立刻就出现在高恒面前,高恒摆手示意不让他行礼,问道:“住宏达客栈的那位客人,弄清身分了没有?”
“弄清了!”小贡子眨巴着眼,干脆利落地说道:“确实就是刘墉,户部主事唐阁臣就在芜湖办差,他们是同年,常在一处会文,在芜湖老茂干店一眼就认定了。咱府里英诚从芜湖一直跟到德州,再不会出半点差错的。”
“没让他看出来是跟踪儿的吧?”
“没有!几站换人跟的!”
“好!”高恒笑道:“这差使办得漂亮!”他在屋里兜了一圈,到桌前援笔濡墨要写信,却又停住了,却打开柜子,取出一条卧龙带,很小心地掂了掂,递给小贡子。
这是一条做工极精致的腰带,里外玄色宁绸包面儿裹着贡呢,都用同色细丝密密扎缝了,带子边缘掐金挖云镶着金线十字纹。最出眼的是顺带婉蜒曲盘的一条绣龙,却是明黄金线精扎精绣而成——这是他在太平镇剿灭刘三秃子匪寨,乾隆亲自颁赐御赏物件。就因这条明黄金龙,即使是他这身分,也从不敢在公众面前系带。寻常官员更不用说,那是见见也是难得的。
“你现在就拿这卧龙袋去见刘墉。”高恒见小贡子满脸惊讶,一笑说道:“就说我高恒不便过去,就在这里专候!”
“他要是不肯来呢?”
“他不会不来,也不敢不来。”
“他要不认承自己身分呢?”
“就说他在饭店吃饭,我亲眼认出来了。”高恒敛了笑容,“要是没有要紧事,我不会这时辰请他的——要真不来,不要多话,你回来就是了。”
“扎!”
小贡子去了。其时已是四更天,远远的闻得鸡鸣之声,正是拂晓前最黑“扣锅底儿”时候儿,闷蒸的暑气早就没有了,窗上透纱而入的凉气浸得人浑身舒但。高恒静待着这位奉旨查案的刑部郎官,心里一阵紧张,一阵坦然,倏尔还袭来一阵懊丧悔恨。他并不是个贪财的人,也不好酒。心思精明办差干练,熟透了盐务,虽然比不上傅恒能耐,在诸多的“国舅爷”中还是出尖儿的人才。却只犯了一宗毛病,爱女色。在京时贪恋傅恒夫人棠儿,千方百计讨好儿弄不到手,后来才知道棠儿和皇上有染,乃是禁脔,犹自不甘心。出京办差,乃是自由身,从山海关到德州,一路沾花惹草到处留情,哪里不用钱,偏是马申氏穷壤山乡里出来的俊鸟,不懂收敛,使了钱还要花枝招摇,弄得自己心魂失态,还欠了一屁股债,外头还落个花花公子名声儿。欲待踢开马寡妇,一来舍不得,二来这女人知道自己的事太多……
正颠来倒去思量个不了,窗外廊下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贡子带着一位青年官员进来,向高恒禀一声:“爷,刘大人请来了!”说罢便退了出去。高恒立起身来,却不言语,沉默着打量刘墉。
这简直又是一个小刘统勋,一样的墩实个子,中等身材一样的微微罗圈的腿,一样黑里透红的长方脸,扫帚浓眉下一双炯然四射的三角眼,只是阔口上唇还只一层茸茸的髭须,脸上少了些皱纹而已。穿着却是六品服色,碎碟顶戴,八蟒五爪袍子外头还套着鸳鸯补服,结束得毫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