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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防碍不防碍。”大夫也摸起胡须来,拈了两三根胡子笑眯眯点头:“万幸都吐出来了,绿豆解毒,这灌了总有一坛子,又都吐了出来,再吃些解毒的汤药,便无事了。”
寻不着主事的,徐屠户抓着小伙计出气,把他拎到堂前摔在地上,小伙计见着样子早就吓得瘫了,他磕磕巴巴指着萝姐儿:“这馄饨,这馄饨原是给她的,东家,东家亲自烧的灶。”
这句一出口,有那知道的,就指点着萝姐儿说这是纪家的姑娘,立时就又响成一片,这个说李寡妇想进纪家门想疯了,那个说这真是蛇蝎心肠,又有人把那无出的话扯了出来。
徐娘子晓得儿子是代她受过,眼睛像刀子似的刮了过去,诚哥儿人还立不起来,脑子却清楚的很,叫徐屠户抬起来,百八十斤的身子,徐屠户哪里还扛得起来,还是问人借了板车,抬上去要推回家。
萝姐儿正怔在原地,那头公差却已来了,见着的都是苦主,却拿不着犯人,有那瞧见的指一指:“往纪家去啦。”
李寡妇这时候还想着纪二是捕头,捕头还有甚事抹不平,她急惶惶的拍门进去,拉住了纪老太太,只说是来看儿子的,把门插紧了,抱着儿子人都在打颤。
她肚子里坏水再多,哪里经过这事儿,那馅儿不新鲜是有的,拌那一盆子的馅,如今且卖不出那许多去,馅儿隔了夜,自然有些味,搁了盐搁了料哪里还吃得出来,不过不新鲜,哪里就能吃死人。
可看那模样却不是作假,她这脑筋还没转到萝姐儿身上,公差就上了门,拍开来也不顾纪老太太抬出儿子来,只拱拱手,把李寡妇拿了回去。
人是吃了她的馄饨,又是倒在她的店里,泺水哪个不知纪家这点子官司,案子才出,全镇风闻,一个个都啐那个李寡妇:“恁般歹毒心肠,已是把原配赶回了家,怎么还要伤人一条命!”
王四郎到茶园子去了,事情报到秀娘这儿,她也一口气差着没提上来,知道萝姐儿已是去了官府过堂,急急差了小厮,拿着王四郎的帖子叫县老爷不要当堂审问她。
她总是个未出嫁的闺女,过得一回堂,还怎么说亲,秀娘自家头也不及梳换,带了蓉姐儿就往徐家赶去,半道上正遇见王家旧宅里头看门洒扫的小厮:“太太,三姑奶奶才刚昏死过去,这才醒了。”
秀娘一个脑袋两个大,蓉姐儿听见他回就骂一声:“怎不早些来报。”小厮也难,一屋里总共一房守门的,一对老夫妻脚也慢了眼也花了,小丫头侍候着桂娘,请大夫煎药报信全他一个来。
胡县令听下头回报说人已经逮来了,何师爷又把纪二拦在外头,他却是来求情的,这会子还只顾问那寡妇,半点也没问起女儿来,便是何师爷也觉得他良心太毒,寻两个公差把他看住了,不许他往堂前去,自家回到后堂。
何师爷把下头报的这些禀给胡县令,胡县令拍了桌子:“好个狠毒妇人!”说着就要出去开堂,挥手叫听差的捕快去惊堂,整了整官服乌纱,正要迈往堂前去,何师爷却皱了眉头。
他哪里断过案子,还不全赖着师爷,赶紧停了脚步:“师爷还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老爷是要这青天的名声,还是要那十万雪花银?”何师爷一眼就瞧出这案子里头的猫腻,沾着王家那便是块大肥肉,不说咬一口,沾一沾都是一身油花。
那胡县令一顿,觑着后堂无人,凑到师爷身边:“这青天如何说?雪花银又如何说?”何师爷做师爷也有许多年了,他自家中不了举不能出仕,倒是一肚子经济仕途,看见胡县令着急,又卖个关子:“抑还有两者兼得之法。”
这二者兼得,却不妙哉,可两边儿都要折损些,胡县令凑了耳朵去听了一肚皮的话,连连点头,对视一笑,重整过衣冠往堂前去。
先把萝姐儿带到后堂去,从内眷里头叫了个婆子出来陪着她,他自家只先去审问街坊,还有馄饨店里的小伙计,药铺子里的行脚大夫,再有便是苦主徐诚。
诚哥儿是叫人抬了板床儿上堂来的,他脸色煞白,人也没说话的力气,堂却是要过的,徐屠户在一边跟着,连着保安堂的大夫也一并请了来,扔在灶下的绢帕,锅里馄饨汤,碗筷并那些吐出来的东西一并呈到堂上来。
萝姐儿在后堂,隔着一道墙,呆呆立住了不动,那守着她的婆子见她年纪还小,生得弱相,全身俱是脏污,还到后头讨了件衣裳给她换。
她却只立着不动,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手木木的肿起来也不觉得,桩桩事都跟她想的一样,却只一件出了差错,那个躺在板上的人该是她。
胡县令一个个的问过话,越是问,立在堂外那些越是骂,汤是李寡妇煮的,该吃这碗馄饨的又是萝姐儿,纪家一笔烂帐,都不必再禀报,连胡县令听了前因也能猜得着后果。
李寡妇越听越是心惊,她哪里有毒死人胆量,吹吹风叫那两个哑巴吃黄连,真个上阵去再也没这计较,听听这一个说她狠毒,那一个说她勾着纪二不肯放,便连给她接生的收生婆子都传唤上来。
通奸一事,民不举,官不究,如今翻开来摊着说,她伏在地上抬不起头,轮着了徐娘子说话,上去就是两个巴掌,拍得她耳朵也嗡响,眼睛也晕炫。
除了堂前一个堂后一个,再没人知道这药是怎么下的,便连着李寡妇都想不明白,她吃着两耳刮子,忽的思想过来,拿头直去撞砖地:“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定是那个小娼妇要害我!”
胡县令才要摆样子,何师爷在边上拉了拉他:“王家的人到了后堂了。”来的是秀娘跟蓉姐儿,这时节便是王四郎会飞,人也来不了。
胡县令听见了,摆个正直模样,拍了一板子惊堂木:“好个刁妇,你先与纪二通奸在前,进门不成又起歹意在后,本县若是不判,又何立于乡。”
说着传了萝姐儿上堂,蓉姐儿带了围帽儿来,给她遮住整张脸,萝姐儿由那婆子搀扶着上得堂前,后头的人瞧不见她的模样儿,胡县令却是看得着的,他声音不由就软下来:“纪家小娘子,这碗馄饨是由着谁煮了端于你的。”
萝姐儿钉在原地,似是没听见,胡县令咳嗽一声,她恍悟过来,抬手点了李寡妇,侧过脸去正瞧见诚哥儿半躺着,嘴唇一丝血色也无,看见她瞧过来,身子颤了颤。
“又是因何你不曾吃,叫徐诚吃进肚中?”
萝姐儿嚅嚅着开不了口,咬死了牙关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是诚哥儿批手夺过碗去,直往喉咙里灌的模样。
“是小人看那店家不在,又肚中饥饿,先饶这一碗来。”诚哥儿做下这事,脑子里甚都不曾想过,眼睛里除了看见她,便是想了一路的那些话,她谁也不信,那就做一件叫她相信的事。
诚哥儿是吃下去腹痛了才害怕起来,死不过一瞬,疼却又要一回命,他的眼睛落在萝姐儿手上,看着自个的牙印,嵌进肉里,咬得满口都是血沫子,这会儿那只手,手背高高肿了起来,七八十来个口子犯着紫红,竟也没人给她裹伤。
他是为着她差点儿丧了命,可若不是他,换了哪一个肯把手伸进他嘴里任他咬,诚哥儿一句话说完,徐娘子死死咬紧了嘴唇。
胡县令听见皱皱眉头,诚哥儿却撑着一口气,嘶哑着声:“原是,原是小人不肯叫她吃李家的饭。”这话一说,整个堂前都静下来,落针可闻。
萝姐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两只手抓着裙子,半跪的身子直打抖,徐娘子阖阖眼儿恨声道:“我原是慕着纪家姐儿好针线,早早的就替儿子去纪家说亲,原已是有了回信儿的,这李寡妇欺人太甚。”秀娘寻她,便是问她的意思,桂娘是千肯万肯的。
胡县令捏了胡须,作个高深模样,点头道:“那便是求娶不成,心生怨恨,两事合作一桩,才有胆子作这欺天事,来人,把那涉事的一并拿来!”
纪老太太糊涂无知上不得堂,那媒人婆跟李寡妇的表兄却一并带上堂问话,秀娘在后堂急得打转,蓉姐儿再胆大也不过是个姑娘家,哪里能在后堂想法子,秀娘双手合什直念佛,蓉姐儿绞了衣带立在后堂,嘴里一个劲儿的叫着阿婆妈妈,又使了小丫头往县令夫人那儿去,想讨些话出来。
案子正断到半半截,堂后又有哪一个敢说话,媒人婆一见着官差就跪了下来,扯问一个李字,她还当是事发了,不等问话就全招了,那个写庚帖子的事,却是她教李寡妇的法儿。
萝姐儿的庚帖子拿出来,谁个认得真,哪个识得假,作了这许多年的媒,不合的婚事动一动笔墨也就成了,难不成个个新人都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收了银两,不通的事一路就都通了,这事儿哪里就真的难作,只纪家老太太跟纪二郎认定是真的,别个纵有话说,还能翻得过孝与顺?
女娃儿又不似男儿郎要传宗接代,不入族谱,谁个真给她记生辰八字,便是收生婆,一年接生多少个娃儿,十多年的旧事,哪里就记得真。
年月日子都是对的,只时辰上胡绉了一个,她打着抖把这番话说完,还当堂就把自个儿撇个干净:“小妇人原与她说了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她却道那份子嫁妆惹人眼,往后还要进纪家门,只拿捏住了女儿,那个娘还不由着她,想叫她生就生,想叫她死就死。”
这话确是李寡妇说的,生生死死的话不过是她讨个口舌痛快,媒人婆惯作这事儿,统共收了她五两银子两匹绢,倒赔出来便是,哪里肯替她顶罪,自然全推到她身上,李寡妇与表兄合谋骗嫁又作了准,这些话说了出来,当堂就有人扔了烂菜叶子进来。
案子断到这儿,谁个也不信她无辜,李寡妇晓得这事作准了她这作是杀头的罪过,一口咬定了是萝姐儿做下的事,为着赔上自家一条命,好把她拉下水。
胡县令也不听她说话,伸手问何师爷把过堂的笔录拿过来看,何师爷作策论不成,这堂录却是真真写得好,几笔一润色倒比那街头说书的还要引人入胜,把这宗案卷送上去,何愁不往上升。
打出个青天的名头,不说泺水,便是江州他也升得!三年县令任满,银子是捞着了,政绩却无多少,那些个来泺水的,哪一个不是太太平平过三年,他这一笔却是浓重,便叫上峰不看重他都不成。
十万雪花银,哪里是泺水这样的小地方能刮得出来的,他折了半个家业,拼的可不是平调,这地方再富,哪里如富商巨贾多的州府,光收那些仪程就叫人心动。
何师爷见教高深,这案子便是不奇也要断得奇,不险也要报得险,当官不过一层皮儿,骨头如何有甚个要紧,这张皮披得好了才是正理,他如今要的可不就是这么一层皮儿。
他也不是不知这案子中还有许多疑窦未解,可叫何师爷一笔抹去,前情后因,样样对的上号,人证物证都是全的,还能有个甚差错。
他当堂便立眉喝斥:“把这刁妇押往女监。”这话一说,外头便有人嚷,叫胡县令是青天大老爷,他面上还绷得住,眼睛往何师爷那儿瞧,就见他微微点头,晓得是他安排的人。
包龙图得个青天便叫后世传颂不衰,这个青天的名儿如今该落到他的身上,何师爷自有后手还未完,胡县令也不一无用处的脓包,满面慈意道:“便是天幸,见不得一对鸳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