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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黑字,就像是一封家书,称谓也不是皇弟或王弟。
慕容绝璟沉了眸,此时就这样噤声看了下去,“尝如今壬戌年,已经是为兄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二十九个年头,从未给你写过什么书信,此时略留笔一封,算是解了多年来未做过的念想。今……深知吾之将死,其时间并不久矣,天命,无可逆转,只唯有想说的话,想要留于纸上,若你能见得,倒也不罔来一世。”
“待哪一日说不出来了,可命人替我送去,你不用亲耳听,亦是不用痛。”
腰封落笔,就这样寥寥近百字。
慕容绝璟此时手一收,又是微微僵滞。
干脆再沉了眸,看了下去……
就像是慕容绝珛在这人世中最后留下的话,说是家书,此时看起来,还真是别有这番味道,少了国家政事,多了几番平寻常人家间的兄弟对话,恩怨情长。
“人生在世,寥寥不过几十年,为兄英年早逝,其实并非没有怨气,只是知道事已成定局,没有办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更加没有遗憾。活了这么多年,登过江山至高处,也到过民生最疾苦之处,体察民情,战场上出生入死……为帝没有遗憾,唯有作为兄长与夫君之时,遗憾重重。此时要离开了,也唯有这几件事放心不下,故此一说。”
“第一件事就是为兄心有愧意,一直以来以兄长自居,却是从未尽过兄长职责,九年前之事仍需你来护我,而后如今麟儿之事,却又固执己见,为了一己之私而要令你于父难为,于夫难为,为了留明君之名于后世,亦是不顾麟儿之小,将他送上高不胜寒之位,不顾他的安危,是为伯父之失。”
“此愿你能原谅为兄,故为兄悔悟,方能孑然一身无憾而走。”
“第二件事是江山大事,为兄真的离世之后,这江山必定有一番动荡,虽然我已将四方兵马安抚好,但景台国内外忧患颇多,非一日岂能清除,若待我薨逝之事消息传出,必定一番浩劫。为兄只希望你能担负起这整个江山的重任,保护天下苍生不受战火其扰,是为第二件放心不下的事。”
“景台国皇室向来子息单薄,我又膝下无子,慕容鹤与慕容端则皆不是继位之选。慕容鹤虽狡猾却魄力不足,不是江山为帝的料,而慕容端阴狠有余却体恤亲民不足,更不是能承担天下大任之人,为帝要爱民如子,是父王教诲我们的,如今只唯有你一个……”
“你要照顾好整个景台国的百姓,你不愿意瀚玺为帝,那只能你来了,为兄相信你定是一个名垂千古的好帝王,景台国在你的手中,必定百年昌盛。”
慕容绝璟拿着信笺的手就这般怔然一收,意料之中的事,却仍是墨眸中暗流涌动。
光尤然驳璟。此时只动了动唇角,继续深沉的看了下去。
“至于你为帝后的事情……”信中的语气开始轻挑了起来。
“你为帝即位后,自然是要封皇后的,夏诗昭品行雅正,做事周全细心,亦有母仪天下的资质,你立她为后,与你一同治理天下江山,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帝后,只是你人太专情,后宫佳丽三千……”
璟王,继位
慕容绝璟此时仿佛能感受到慕容绝珛写这些话时,脸上所带的笑意,似是看好戏的模样……
蓦地拿着信的手滞了滞,就这样抿了抿唇,再看了下去。
“自古以来这天下就没有帝王无后妃的事情,上次为兄给你赐婚,你都如此抗拒……这一次可就不是为兄给你赐婚了。待你登基之后,自有百官联名上书,要你广纳大臣后妃……”
“如此之事,为兄到现在还没有寻到解决方法,唯有靠你自己一人想办法了,愿你早日脱离苦海。”
慕容绝璟读着,此刻眼中蓦地掠出一抹幽光,心间是沉沉的臆动,似有些无奈与苦笑。
信中的语气已经越加平常,少了江山之事,没了慎重感而是多了几分关怀:“今后天下家事国事,日后皆只能你一个人处理……除了江山之事外,切记别再走为兄的老路,平日里处理政事也要多加休息,注意身体,切莫太过于劳累,否则像为兄一样积郁成疾……得不偿失。”
他将这江山交给了慕容绝璟,自然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做完他未做完的事。
作为一个兄长,自然亦也是希望亲人能够好好的活着。
英年早逝,已经是他不可逆转的痛。
“还有一事……”
慕容绝璟指尖碾过信笺,再翻过一页。
只见信中的语气蓦地又变得沉重起来。
“如今到了最后,唯还有最后一人放心不下。”
“这世上,若我走了,怕还有一人最痛,是筝儿……他日待你处理好我入殓之事之余,你即位之前,用我的名义帮我拟一道废后的旨意,给她……筝儿自嫁我九年,这些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也从未与她说过什么,但我深知她的辛苦,在宫中过得也并不快乐……”
“过往因为宫中之事,要护她周全,就势必不能太过于爱她,尤是江山之争未定之时,心中亦是惧怕她重蹈当年蛊毒之事,因此并未与她说过更多朝堂之事,故此冷落了她。于为兄来说,让筝儿知道得更多,就是让她身处危险之中多一分。”
“后来天下大局已定,我也习惯那样将她保护着了,如今越到此刻,心中越明白,这么多年愧疚于她,只后悔未曾让她知道我的心意。待到我此刻想让她知道,可惜已经不能再光明正大的爱着她了。”
“废后的圣旨,你给她,就说是为兄的旨意。告诉她,我知她最爱的是塞北的风光,并不喜欢这京城中的繁华,待我入殓之后,她以皇后身份扶灵,便带着这废后的圣旨,远走高飞,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这些年我忙于政事,不管于心为何,终究是忽略了她,没照顾好她。有一玉佩,我搁置在崇政殿龙椅暗格之中,那是我当年路过甄府之时,命人备下的,一直因为种种因由没有给她,你替我给她……那是当年我与她的定情之物,上刻着筝儿之名,亦是我亲笔所书,走得匆忙,无法留给她什么念想,唯一玉佩赠之。”
“帮为兄再传一句话,告诉她,带着玉佩好好重新生活下去,逝者已逝,不可再想。”
“无需记着为兄一辈子,只要明白我虽不说,却是爱过,便可。”
“让她孤单的时候,不要难过,来日若是遇到好男儿,切记把我忘掉,再重新开始……”
“记得要,放开一切……”
信笺上的笔迹到了最后已没了痕迹,一道墨痕泼洒其上,就像是写的时候,最终没了力道……
提笔所书的人就这样没了力气,最后恹恹的一垂手,在这信笺上也留下了最后吃力的一笔……
唯有最后这几个字,刺痛了人的眼。
记得要,放开一切……
一切终成空,过往情仇,偏执,荣辱,登上这江山至高位,是爱,是恨……
慕容绝珛的信笺断在了这里。
慕容绝璟的手狠狠一手,方才看到信中打趣时,轻扯出来的笑意也凝固在唇上,唯有此刻僵直了的背影,显得尤为突兀。
颀长的身影就这般僵站在水榭中,衬着一日的好惷光,未时的时辰明媚得很,阳光从上头洒落下来,却是照不透慕容绝璟其实漆黑的幽眸。
唯有这一道戛然而止的墨迹在心里划出了重重的一道伤痕。
成了此生再难言的痛。
其实,终究心里早已释怀。
“璟王。”
慕容绝璟将信笺垂下,显然就是读完了,入海此时只这般看着慕容绝璟。
看慕容绝璟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他恭敬的站在树下,“皇上……”
慕容绝璟沉着眸,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倏地抬眸。
入海再接着道:“皇上还有一句话,没有写在这信笺里,他让属下口述传旨意,让属下问璟王你……”
慕容绝璟就这般,暗沉了深深的眸子,看着入海。
“皇兄,让你问本王什么。”
“皇上问:这江山的大任,璟王你承不承。”
这封信笺是他临死前写下的话,安排好了一切,也说了自己未满尚有遗憾之事,诚恳的希望慕容绝璟能够帮他完成他未做完的事情,帮他完成他的心愿,想要将这天下,交给慕容绝璟,代替他照顾好这江山百姓,可这重任,到底承不承,还是在慕容绝璟手里。
他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可是不会逼他。
他写到信笺上的这里之时,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了,于是只想着……这最后的一句话,能够让入海代替问出来。
入海敛着眸,“这是皇上……临死之前,最后的一句话。”
彻彻底底的,独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了。
余音袅袅,仿佛连同信笺上的温度还没消,那人威严而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还在面前,英俊凌厉的眉眼,男儿少有的英气。
仿佛一切,还在眼前……
“璟王……”入海沉声。
此时就这般抬眸,长久未动,定定的看着慕容绝璟。
看着慕容绝璟沉寂在这楼阁水榭之中,身后便是那安静的湖畔,这一瞬沉沉紧抿着唇角。
入海在等待,感受着此时这有些平静的气氛。
就像是岁月静好,百花待开,一切正逐渐尘埃落定之时,还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变数。
入海的心有些忐忑难安,这一刻就这般站着。
站定,沉默等待之时……
此时只有一道轻轻缓缓的声音在周边响起,像是被风带过来的一般,步伐这般轻细,就像是花朵开放的声音,在这春日的和煦里,听得让人心都柔化开一般。
慕容绝璟亦也是听到了这突然到来的声音,暗眸一敛,看过去。
这一刹,只看到夏诗昭从寝殿那条路上,独自走过来的身影。
原本是接到入海入府的消息,过来寻一寻他,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此刻只看到了两个人相对而站的身影,看到了他沉静站在湖畔边的身姿,还有入海在默默等待他回答的样子。
方才的话,她听得并未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了什么江山,承不承。
此刻也站定了步伐,这脚步声停在风中,看着入海,再回了慕容绝璟身上。
夏诗昭此时的眼眸中有着恍悟,眼里只轻带了温柔的笑,用目光陪伴在他身边,几乎一瞬,一下子就暖到了他的心扉间。
慕容绝璟此刻只沉沉的笑了一下,在这树下扯开了嘴角。
咔在喉中的那一声话语,这才缓缓而出,“承。”
入海僵直的身影一定,这会儿整个人彻底一震。
夏诗昭在树下看着,此时柔暖的目光与慕容绝璟相对视,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出来。
一个“承”字……
千斤重,却是天下安定。
这就是他啊,是她所爱的他,爱人,仁爱,大爱,宽厚的肩膀,从此不仅是要保护着她,保护着麟儿,还有要保护着这天下苍生的平安喜乐,要庇佑百姓安居乐业,要让这景台国越加繁盛强大。
强大而富有担当,哪怕前路再艰难,也从不选择逃避。
若有困难,就直迎而上,若会辛苦,那就两个人一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