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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若罔闻。
一碗乌黑荡漾的药汁递到面前,苦涩的气味盖住了酒香,眉头才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良药苦口,大人,酒是我从将军酒窖偷偷拿的,可是——要待大人病愈,才可饮酒。
你叫……翠娘?
翠娘点点头,这个看起来明白却又似乎很糊涂的男人终于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从他一双仿佛永远蒙着水雾的眼里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
将军亲征——那刘玄德去了何处?
他?将军派去小沛附近搜集散兵游勇。
你倒很明白。
奇怪,凭那人的军机事物,怎可能让这小小的侍女都摸透。
翠娘迟疑半晌,还是说了实话——因为将军临行前说,大人您一定会问起刘使君的去向,才说与翠娘……
知道了,你下去吧。
翠娘磨蹭了一回,帮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汁,又拉上被子,终于走了。带上门时不忘说自己就在外间,若要什么轻唤一声即可。
门外没了声音,他欠起身来,拉过那把油纸伞,裹进被子里。
安心睡去。
眼见那流矢毒龙般卷来,不知该避哪一支,索性闭目纵马向前一跃,铮铮数声,护心镜撞落几支,手中剑挥落几支,仍有一支斜斜擦过右睿В痹缥牙铩
曹操握缰的手力不从心,坐骑一惊,竟滚下马鞍。
斜刺里闯来一将,双手一合,居然把他托了起来,耳畔只闻一人情急轻唤,将军,将军……
膝头一痛,又一支雕翎眼见着扎进肉里。
回目瞥,身后原来是典韦,四面黑压压一片全是张绣的旗,杀声冲天,浓烈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旋风般卷来——这无耻之人,虚情假意献城,掉过头就易帜。
温热的几滴液体溅在脸上,不知是谁的血,也来不及细想,两人共骑,马鞍上挤得慌,典韦抽空挪后了去。浓重的腥气扫来,又是一蓬鲜血冲在眼前,曹操一阵眩晕,膝头肩上的箭还紧紧长在伤口,身下的坐骑步步颠簸,箭簇便齿轮般咬合进去,与骨肉噬成一体。
狠心拔出,精钢所铸的箭头上长满倒刺,一拉之力,挂出大团血肉,不敢低头,生怕一眼就望见自己的锁骨。
身后蓦地一声惨呼,□的马长嘶人立而起,一抹艳红迷住了双眼。
曹操只知身后瞬间失了重,连人带马滚落在草丛。
身上的连环银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随后,一片静谧。
安静得,如同那个挑灯夜读诗的子夜。
醒来就是一张恍惚的面孔,生生亘在黑暗的影子里,只有一抹轮廓,没来由地乐起来,伸手一拉,空荡荡一件袍子,探不出丝毫温度。
奉孝……
眼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心低声,将军,你……醒了。
声音再小,也轰隆隆击碎了心情。
哦,文若,咳咳,这是何处?
荀彧命人燃起了数枝牛油大烛,曹操闪过一丝愠色,仿佛被眼前这人抢走了什么东西,看穿了心事,本来就是一件令人不爽的大事。
何况荀彧还不识好歹地撇了撇嘴角。
他把——听得清清楚楚——几个字写在脸上,曹操不由大怒,四下的温度也仿佛一下降了不少,烛光都冻结起来。他平时不是如此,难道是自己看错不成?
只是文若的额角还是,一如既往,揉得红红。
用力压下心头气,文若,此是何处?
他居然敢让他问两次——肩头膝头一阵火燎。
环顾时发现这是中军大帐,低低木塌上层层叠叠铺了许多锦幄,帐顶昏昏然一片烛光。
其实,行军并不是他的心头好,没有那三重帘幔,总觉得遍体声寒。
荀彧也不再动声色,兵屯舞阴,折损颇多,将军伤重,好生养病为是,言语间已有医官进来,随行亲兵端进水盆,荀彧起身要走。
曹操一挥手,你们帐外伺候,顺手牵住荀彧衣袖。
宽袍广袖难道是……颍川的风俗?
文若——寒玉般的脸色虚虚盖上一层笑意,舞阴地势易守难攻,扎营于此,正合吾意……文若真乃至人也。
荀彧顺势坐在塌畔,细细汇报上一站之事。
曹昂将军……于乱军中冲散,尸骨不全——安民亦遇害——他依然不动情绪,平静得仿佛戴了一重人皮面具。
只是揪住他袖口的手指,淡淡泛着白。
还有……典韦将军……
什么?眉峰一耸,生生挤出一条长沟,曹操反手握住荀彧指尖,他的指甲扎进肉里,似乎还抓得骨骼格格作响——典韦他……那一阵血污仿佛又没头没脑地涌上来,浓浓将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严实。
荀彧的脸色也被捏微微发白,将军,临行前奉孝有言,张绣诡诈,恐其勾结刘表,若一战不成功,即可退守舞阴——一字一字如针扎心。
又是他……他就不能直接说出口?
非要拐弯抹角托人传信,可杀。
曹操松开守,箭伤一阵绞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如深潭,还有么?
荀彧从袖口掏出一封书,得知战败,奉孝有信来。
放在他枕边,也不告退,就悠悠走了出去。
帐外天色墨黑,郭奉孝……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就知道这一世注定败在他手下,这简直——有一种天命一般的东西盘旋。
唯独是……酒量略胜他一筹吧……
第 6 章
文若——原来这信,并不是写给自己的,曹操早已料到,嘴角却仍绷紧了。
侃侃而言行兵布阵,条条理理,毫不像他表面纤弱,似乎风一吹就会折腰,胸中韬略,在帐下谋士中一比,鹤立鸡群。
好像什么都没能逃过他的眼。
闭眼,满脑中唯有一个青衫背影,他立在小池畔,悠悠道——将军,这锦鲤,可是美人怨气之所化呢……
越是狠戾,越是美艳。
自古皆然。
一如他生就消瘦的面孔,浅淡的眉,和那双百看不透的眸子,依稀记得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遮得面目暧昧。
曹操忽然想,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定要把他脸上的画皮狠狠揭下。
信写在月白织绢上,字迹清晰,临折的时候微微向右上方扬起——同他唇角琢磨不透的笑意。
后来,不咸不淡聊起天气,劝添衣。
又顾盼左右聊到荀彧家院子里种的花木俱已凋零,不若明春种几株常青植物……将军遣来的丫头叫翠娘,伶俐可人,笑起来宛如画眉鸟……扯到天涯海角。还道——文若得胜归来,弟将具酒焚香,潜心以待。
没有署名,丝帛被紧紧捏在掌心。
手一松,落下地,平平展展,不留痕迹,像极了他不论何时何地都摇曳生姿的嘴脸。
郭奉孝——曹操恨不能拔剑起,肩上一阵剧痛,手臂终于无力垂下去。
——传医官……还有把这丝绢,给我,烧烬。
郭嘉很清楚,将军班师得胜归,当然要觐见皇上——姿态不做足,不是那人的风格。接着就要拜祭天地还要宴会群僚得犒赏三军。
总之,跟他小小的郭祭酒没有任何关系。
百官贺宴的时候,也懒得去凑热闹,在那么一大群人中间,隔着高高数级台阶,蒸腾的食物热气酒气焚的百花香炉——怎可能看得清楚他的脸。
于是托病。
谁知一托病,还真的病了。
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论如何,文若……都会是第一个来探自己的人。
他家的门似乎没有栅,从来都是虚掩,所以荀彧也从来不敲门。
这一次却惊了人,刚进院子就在门口撞翻了个丫头。
汤汤水水洒了二人满身,还伴着那丫头清脆的惊呼——天……热腾腾的液体就望脸上泼了过来,仔细一嗅,居然是浓浓一剂汤药。
翠娘……早说过院子里路滑,打霜了,走路要当心……文若?
荀彧抬头,只见门廊上搬一把躺椅,椅上厚厚搭着两层缂丝蟒缎椅袱,郭嘉斜斜靠着,披散头发,足尖挂住一双鞋,摇摇摆摆将脚搭在门廊的栏杆上。
他还是悠悠然地笑着,哎呀文若,那可是三两银子一副的汤药,打翻了可是你赔给我?
荀彧细细看了他几眼,轮廓清瘦——那是生就的,眉目倜傥——那是生就的,唇色极淡——那是生就的,面颊潮红——那只怕是方才晒出来的。这人,怎么看,也不像生了病的样子,偏生就是懒洋洋横在躺椅上,俨然病久体虚,还弱不胜衣。
将军贺宴,你怎么不去?荀彧揩了揩衣上褐色液体,它们无缝也缠绵,一下子就把好好的衣料染得狼藉一片,竟然还仿若天生。
我?郭嘉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我不是病了么?
荀彧斟酌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可是真病了?
郭嘉倏地皱了眉,还撇了撇嘴,不但病了,连药都洒了。忽然又说,文若,那书信,可还在?
那信……荀彧揉了揉额角……信……信却是给将军……了。
荀彧听得他正言厉色地问了那么一句,只当他会借题发挥讥刺许久,郭嘉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没了下文。倒像是一脚踩空,悬了半天放不下来,待要说什么,又一时找不到话题,也就只好僵着看郭嘉。看着一双家常软屐在他足尖堪堪挂着,每每快要落下来,又被他微微一仰,牢牢勾住。
两下无言。
啪嗒一声,那双鞋子忽然踩到了地上,一恍神手腕已被郭嘉扣住,走,文若,陪我去喝酒。说起来……那落花春入口清甜,回味绵长,真是佳酿,十足名品啊。郭嘉脸上竟真的满是神往之色,眼睛亮得仿佛一拧能拧出酒来。
呃……荀彧微微一笑,终于还是如他所愿道,明日将军设祭,奉孝可去?
有酒,当然要去。
若是无酒呢?
郭嘉一边扯着荀彧衣袖往外走,一边回头叫道,翠娘翠娘,晚上的汤药还去江郎中处,帐记在荀大人名下。
荀彧的声音太低,一不小心就被盖了过去。
一时间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曹操站在傾心亭侧,拎起一壶落花春倒入鱼池,酒香四溢。那人,怕是闻到酒香,也装不成病了吧。
一回头就看见郭嘉一身素服,摇摇摆摆地来了,发髻整整齐齐,冠却怎么看都有些斜着,让人忍不住总想伸手去扶一扶,再扶一扶。
真是好酒。郭嘉拱了拱手便算作见礼,将军征战数日,令人好生挂念啊。
他也知他挂念的不过是酒,却依然拦不住地从心里泛起一丝笑意,奉孝,你看这锦鲤,竟也上了酒瘾。一日不饮,如隔三月。花鸟虫鱼,尚且如此。然后侧过脸去看他,这人本来就是瘦,一袭宽大的素服往身上一披,更是飘忽得仿佛空无一物。
让人直想狠狠地撕开那空空荡荡的袍子,看看底下是不是真的不过是一抹不可捉摸的雾气,风一吹就散了。还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有皮骨血肉,活生生的,温暖的。
郭嘉笑了,天地万物自是有情,将军回朝不忘祭祀阵亡将士,也是多情美事一桩啊。
曹操懒懒放下倒空了的酒壶,奉孝过誉,今日不过是私祭典校尉罢了。
郭嘉眼眸略微一晃,便又笑道,将军亲自设祭,总不会……连酒都没有吧。说着还眯缝了双眼,一副宿醉未醒的嘴脸,生怕他不知道他是为酒而来。
他不过是……为酒而来。
曹操大笑,伸手拽住郭嘉右臂下亭,来来,奉孝,酒自然是有的。笑声志得意满,心下却感触良多,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