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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问曰:“张飞古井的原址有泉水吗?”
回答说:“也早就没有泉水啦!”
继续问曰:“为什么要迁移到张飞庙呢?”
回答说:“为了合理配置和利用旅游资源,服务于市场经济。”
我觉得文联主席挺有意思,脸上永远挂着不以为然的浅笑,说话也很率直,甚至很有些冷幽默。说话之间,汽车已经“西辕东辙”地驶出涿州市区,来到卢家场村。文联主席说,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卢植故里。2000年在这里发现一处东汉遗址,经文物勘探发现同时期墓葬,认定为卢植墓。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文联主席为什么不带我去张飞庙,却要带我来瞻仰卢植墓呢?
卢植是一位德厚流光的大学问家,也是刘备少年时代的老师。汉灵帝时,卢植被征为博士,与蔡邕等人在东观校定《五经》、补续《汉纪》,并撰有《尚书章句》、《礼记解诂》等著作和碑、诔、表、记若干篇。董卓专政,肆虐朝廷,人皆敢怒而不敢言,惟有卢植仗义执言。卢植晚年隐居于上谷军都山,临终前嘱咐儿子们从简料理后事,勿用棺椁,仅以“附体单帛”埋葬于土穴。
我问曰:“当年发现墓葬时,里面有什么文物吗?”
回答说:“只是一个土台子罢了,并没有什么文物。”
我不愿意相信。后来打电话求证于刘桂郁先生,也说并未发现文物。之所以把那个土台子认定为卢植墓,是因为卢氏后裔一代一代传说至今。此外还有许多历史文献的描述可资证明,南北朝时期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即有卢植墓的记述,金世宗完颜雍大定年间王寂有诗云:“南台故址今颓然,汉卢植墓疑相传。”明朝有蒋一葵所著《长安客话》记载:“涿州境东南有汉卢植墓,土人呼为南台。”
“附体单帛”而葬的土穴里当然找不到文物。我一方面感到失望,一方面也啧啧称叹。一座没有任何随葬物品的遗冢,居然能够用口口相传的方式,在1800多年以后认定它的主人,真是令人拍案惊奇。
我们现在看到的卢植墓园,修建于2001年,座北向南,占地10亩,比起那座颓然的南台故址气派多了。墓园前面,是一座明清风格的影壁,高4。8米、宽19。8米。影壁对应的山门,则为仿唐建筑,高约7米。山门以里,有东西殿各三间,均为仿唐建筑。东殿曰范阳堂,西殿曰敦睦堂,中轴线为甬路。甬路向北,是一座仿汉牌楼。牌楼高宽各约4米,北有台阶到达封土处。封土高约3米,直径9米,即为卢植墓。
卢植以后,涿州便成为天下卢氏的郡望。韩国第6任总统卢泰愚和第9任总统卢武铉亦是卢氏后裔,卢植墓前即立有卢泰愚题字的石碑。我呆呆地看着,总觉得卢植墓里面有什么秘密。
于是又问曰:“里面埋的什么?”
文联主席回答说:“卢植没有任何遗物,估计里面是空的吧?”
恋恋不舍地离开卢植故里,我决定去看看涿州影视城。1994年中央电视台为了拍摄《三国演义》,在那里建造了一片占地500亩的汉朝景区,包括魏、蜀、吴三国街景,以及徐州城楼、许昌城楼、荆州城楼、宰相府、知府院和宏伟壮观的铜雀台景点等等。在此之前,还有为拍摄《唐明皇》建造的150亩唐朝景区。经过10多年的经营,已经形成总占地面积达2200亩的仿古建筑群。那种煊赫的阵势,远远超过三义宫、张飞庙和卢植的墓园。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文联主席的不以为然:原来那些所谓的三国遗存,大多与涿州影视城一样,不过是一些仿古建筑而已。
想起一只海螺
涿州是一座历史名城,有着相当丰富的文物资源,包括从新石器时期到商、周、汉、唐、辽、元各个朝代的遗址与地下出土文物。但它的地面建筑,被“文化大革命”破坏得厉害。甚至在“文化大革命”之后的1978年和1982年,还发生过涿州县委(当时行政地名为涿县)出卖、拆毁古建筑的恶性事件,直到被时任河北省副省长的王东宁先生发现并派人制止。1995年6月,涿州市文物保管所划归涿州市旅游文物局领导,形成利用历史文物和仿古建筑为旅游经济服务的业态。
我想起一只海螺。它是我在鲘门的海滩上捡到的u。准确地说,它是海螺的壳。那只海螺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过,最后留下一只漂亮的像瓷器似的壳。作为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学者,我深深地知道,所谓历史文物不过是中国传统文化留下的壳而已。可是,那只海螺到哪里去了呢?
历史文物被毁坏了,可以用仿古建筑来重建它们的形式。可是,形式中的内容是什么呢?就像海螺一样,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不是那些形式,而是历史上存在过的生命意识。面对那些仿古建筑,我在问:通过形式上的重建,我们能够把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意识找回来吗?
望着车窗外萧瑟的早春景色,我的心情像枝条上的初芽一样颤抖着。忽然,我好象看到了什么。我请求司机停车,然后奔向刚刚经过的拒马河。
拒马河曾经是一条水大流急的大河,对所经山地产生强烈的切割作用,形成两壁陡峭的峡谷,使拒马河谷成为百里画廊。所谓拒马,言其水势之大,到了马不能渡的程度。然而,我面前的拒马河,已经看不到一滴水。远远望去,干涸的河床里到处是倾倒的垃圾。各种颜色的塑料袋迎风飞舞,挂在两岸的树枝上,使得昔日的百里画廊变成了一道五彩缤纷的垃圾走廊。
水啊,曾经滋养过中国5000年文明的水啊,为什么会在我们这个繁华似锦的现代社会变得如此匮乏呢?这一片被称为三国文化之乡的土地,在往后20年以后或者30年以后,还能适宜人类的居住吗?我们手中攥满了金钱,可是人生的希望在哪里呢?
我又想起涿州市副市长刘蕴英女士的托付。这是一个市场经济的年代,涿州需要宣传,涿州需要发展的机会。那么,我究竟应该如何宣传涿州呢?我不会吹捧,也不会使坏,我只是真心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心情复杂地热爱着这片土地。
我在探索历史真相,也试图通过探索历史真相来寻找人生的答案。我能够做到的,就是把我探索的过程和我所找到的一切奉献给涿州的人民。我想,涿州的未来和发展机会,应该在每一位涿州人民的人生之中,而不是在那些广告语言和盲目的市场经济之中。
镜子与画像
文化的变迁,说到底是人心的变迁。其中分分合合的奥秘,决不是进化论能够解释清楚的。
镜子与画像
从洛阳回来之后,我常常站在盥洗间的镜子前发呆。我又想起唐太宗的那句名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以古为鉴,可知兴替。”可是,仅仅凭一面镜子,就能够正衣冠、明得失、知兴替吗?
从铜镜到玻璃镜,镜子的品种是越来越现代了,人类却未必会因为它而端正自己的衣冠。由于价值观的多元化,奇装异服也有了大放光彩的舞台。镜子虽然在那儿,衣冠却要刻意地歪着穿,因为歪着穿有歪着穿的另类美感。
如果说现代人可以随意选择衣冠的款型和穿着方式,那么他们也可以随意地看待人类的历史吗?人们常说,历史是一面镜子。对于那一段再也不会改变的历史,不同的人却有着不同的看法。我们看到的虽然是同一面镜子,但我们却有着各自不同的观点。所以,尽管历史在那里,其中的兴替却未必能够知晓。在众说纷纭之中,即使是再明亮的镜子也无法派上用场。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那面镜子。当作家或者学者们讲述那段历史的时候,他们提供的也许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幅画像。例如,根据《魏国春秋》记载,曹操是一个“姿貌短小”的人。《世说新语》说,曹操当上魏王的时候,因为“自以形陋”,不足以“雄远国”,就命令崔琰冒充自己接见匈奴的使臣,而他自己则假扮成侍卫,站在旁边。可是,在一些现代文学和影视作品中,曹操却一改当年的猥琐形象,变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很有男子汉气概。
《世说新语》的故事还有下文。接见过匈奴使臣之后,曹操特意派间谍去询问使臣对魏王的印象如何。使臣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魏王雅量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所谓床,在汉唐时期兼有椅子的功用。所谓床头捉刀人,指的是手握宝刀侍卫在椅子旁边的曹操。在使臣看来,曹操既然是“侍卫”,当然应该忠诚于“魏王”。可是,曹操装得不像,所以使臣觉得很奇怪。谁知曹操听到使臣那句话,竟然恼羞成怒,又派人追赶上去,杀掉了他。
中国历史上所说的英雄,并不一定是正面意义上的英雄。匈奴使臣评价曹操的英雄形象,并不是说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很有男子汉气概,而是说曹操身为“侍卫”,竟敢在“魏王”面前肆无忌惮的做派。而曹操之所以痛下杀机,恐怕也是因为害怕使臣回到匈奴之后,到处传播他“床头捉刀”的丑闻。
而今,记述曹操相貌的这些历史资料就摆在案头,而很多学者却觉得不可信。还有一些学者,一方面也承认曹操形象猥琐,可是另一方面呢?却又极力鼓吹曹操是一个如何如何伟大的英雄。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既猥琐又伟大呢?
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相比,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已经发生了许多物是人非的改变。人们所崇尚的,再也不是那些独善其身的君子,而是纵横天下的英雄。如果你说要做一个君子,人们就会笑话你。如果你说要做一个英雄,人们就会敬佩你。我以为,正是这种改变让我们不能接受前人的历史观,甚至造成了我们对历史的故意曲解。名利主义成了我们评价人生的唯一选项,而社会上所流行的英雄史观,几乎已经丧失了道德上的评价标准。
千百年来,如果某位皇帝被人们比做秦始皇,如果某位官员被人们比做曹操,那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民间传说,民国初年,有人杀猪,把猪的内脏取出来;猪肝上面居然有“曹操”两个字。于是,人们就骂曹操奸恶一世,死后只能做畜生,从东汉末年到民国初年,不知道做了几辈子的畜生了。可是现在呢?如果有人被比做秦始皇,或者被比做曹操,那他一定会满心欢喜。在我们这个崇尚成功的现代社会里,无论秦始皇多么狠毒,无论曹操多么狡诈,他们已经成了光芒万丈的偶像,受到人们普遍的赞颂。
对进化论的反思
即使一个人像秦始皇那样狠毒、像曹操那样狡诈,也值得我们认同和赞颂吗?按照进化论的观点,当然应该给予肯定的回答。所谓“适者生存”,与道德无关。
“适者生存”是达尔文的人生观。他用这种观点描述了生物演化的历史。他认为,低级的生物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经过弱肉强食和某些功能性的改变,不断演化成高级生物,而人类恰好是演化的最高形态。
自达尔文以来,学者们一直都在为进化论寻找证据。他们把那些证据按照事先设计好的程序排列起来,以实现学术上的自圆其说。与此同时,他们也遇到了许多现实的困境,例如地球生态环境的保护问题。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