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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皇上的厚爱,执掌军务,当以死报效皇上卢象升无能,误国误民死不足惜死有余辜皇上大量,饶恕了他的性命我若是他,断然羞愧而死!”杨嗣昌首先引述皇帝的口谕,把卢象升狠狠的贬斥了一番,语气和神色都十分严峻。
杨嗣昌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要杀鸡给猴看。因为卢象升原来带领的部队,很大一部分,是卢象升自己组建起来的天雄军,只有祖宽和左良玉两部不属于天雄军的序列。杨嗣昌要整饬军队,首先就要拿天雄军入手。崇祯皇帝顾忌的,也是这支有私兵性质的天雄军。
用阴冷的目光扫了所有人一眼,杨嗣昌继续说道:“本总督深受皇上厚恩,界以重任,誓必灭贼。诸君或世受国恩,或为今上所识拔,均应同心戮力,将功补过,以报陛下。今后剿贼首要在整肃军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如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总督有尚方剑在,副将以下先斩后奏,副将以上严劾治罪,决不宽贷!”
杨嗣昌很明白,鞑子在崇祯的心目中,只是一时的凶残强盗而已,是纤芥之疾,对明国是不致命的。因为,无论鞑子在北直隶如何的烧杀抢掠,最终都是要回去辽东,回去关外的。只有内地的贼,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是朝廷最致命的敌人。因此,杨嗣昌的大业,也是要从剿贼着手。
当然,这也是避重就轻的意思。毕竟,当下,朝廷的军队,想要和鞑子面对面的碰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连高起潜的辽东骑兵,都被鞑子打败了,他这支军队,骑兵数量严重不足,怎么是鞑子的对手?因此,杨嗣昌刚才这番话,根本就没有提到鞑子。反正,无论明军是否出击,鞑子都是要退走的。鞑子退走以后,朝廷军队面对的,就是一班的流寇贼子了。
受到尚方宝剑的威压,众将官震惊失色,不敢仰视。杨嗣昌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没有谁会傻乎乎的将自己送到尚方宝剑之下。同时,又有人悄悄的品味着杨嗣昌的每句话,琢磨着里面每个字的意思。他们感觉,这位新任的总督大人,刚才的那番话,似乎蕴含着很多的意思。难道,朝廷是准备对鞑子完全坐视不管了?
现在的北直隶,还有一支部队,那就是张准率领的虎贲军。虎贲军和鞑子,的确是打了不少仗的,据说的确是杀死了不少的鞑子。杨嗣昌既然完全不提到鞑子,那是不是说,朝廷准备放任鞑子和虎贲军厮杀,然后自己在旁边养精蓄锐,等待鞑子和虎贲军两败俱伤,然后上去捡便宜?
这样的计划,看起来似乎的确很美。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鞑子在虎贲军那里吃了亏,转头就来找明军的麻烦。高起潜就是这样吃了大亏的。因此,朝廷军队想要完全的作壁上观,难啊你不主动的去撩拨鞑子,鞑子受了伤,却是要来找朝廷军队疗伤啊!
杨嗣昌又训了一阵话,无非勉励大家整饬军纪,为国尽忠,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成国家中兴之业,等等。关于今后作战方略,他只说为机密起见,随后分别训示。全体到会的文武大员,都对杨嗣昌的辅臣气派和他的训话留下深刻印象,有的人感到畏惧,有的人感到振奋,有的人感到狐疑。
当然,内心有些不舒服的人,也是有的。有部分的将官,觉得这个杨嗣昌,说话是没有问题的,说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但是真正打起仗来,就难说了。卢象升本人说话慢条斯理的,打起仗来,却是十分勇敢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帅,是个只懂得吹牛的人。崇祯皇帝用杨嗣昌来取代卢象升,很多人都不是太看好。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多半都是以前天雄军的将领。他们是跟随着卢象升一路厮杀过来的,对卢象升有很深的感情。卢象升被捕下狱,他们自然也受到了牵连。他们的兵权,几乎都被剥夺了,成了靠边站的一部分人。杨嗣昌不待见他们,他们也不待见杨嗣昌。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暂时也只好忍着。
本来他们以为卢象升这次是必死无疑,卢象升自己也觉得没有出狱的可能了,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居然是峰回路转,崇祯居然饶恕了卢象升。卢象升居然活着出狱了。但是,他们很快就得知真相。卢象升的性命,乃是有人用重金买下来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张准。高起潜只是幌子,真正出钱的人,乃是虎贲军的张准。
不管张准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救下卢象升的性命,卢象升终究是活下来了。对于广大的天雄军将士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是,对杨嗣昌来说,这个消息就不是很好了。因为这个原因,天雄军原来的部分将官,都受到了杨嗣昌的严密监视。
训话毕,杨嗣昌又用威重的眼光向大家扫了一遍,吩咐大家下去休息,等候分别传见,然后离开座位,向大家略一拱手,在幕僚们的簇拥中退回内院。众文武大员躬身叉手相送,等他走了以后才从白虎堂中依次肃然退出。大家不敢离开总督行辕,等候传见。过了片刻,只见承启官走出白虎堂高声传呼:“请湖广镇总兵左大人!”
左良玉内心微微一凛,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上前去。他刚才就感觉到,杨嗣昌的目光,曾经多次在自己的身上来回的逡巡,仿佛是在衡量什么。他当时就估计,杨嗣昌很有可能是要召见自己。没想到,自己的猜想,真的灵验了。不知道杨嗣昌找自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承启官引着左良玉穿过白虎堂,又穿过一座大院,来到一座小院前边。小院的月门外站着两个手执宝剑的侍卫,刚才插在白虎堂阶前的豹尾旗已经移到此处。从月门望进去,竹木深处有一座明三暗五的厅堂,虽不十分宏敞,却是画栋雕梁,精致异常。堂前悬一朱漆匾额,上有卢象升手书黑漆“节堂”二字。
左良玉对于自己的首被召见,既感到不胜宠荣,又不免提心吊胆。在卢象升任总理时,这地方他来过多次,但现在来竟异乎寻常地心跳起来。不知不觉间,左良玉悄悄的放慢了脚步,又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以平息自己内心的情绪。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可能要出现某些变化了。
忽听传事官传报一声:“左镇到!”随即从节堂中传出一声“请”。一位中军副将自小院中迎出,而另一位侍从官赶快打起节堂的猩红缎镶黑边的夹板帘。左良玉紧走几步,一登上三层石阶就拱着手大声禀报:“湖广总兵左良玉参见总督大人!”随即进到门里,赶快跪下行礼。
杨嗣昌早已决定要用“恩威兼施”的办法来驾驭像左良玉这样的悍将,所以对他的行大礼并不谦让,只是站起来拱手还礼,脸孔上略带笑容,什么都没有说。他在暗暗的打量左良玉,衡量此人的心性,琢磨此人是否能为己所用。
在卢象升的麾下,有两员大将,是非常特别的。一个,是祖宽,他是辽东来的人,背景很深,一般人都得罪不得。卢象升想要治理祖宽,也是有心无力。祖宽目前暂归洪承畴管辖,杨嗣昌不需要理会。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左良玉了。
左良玉同样出身辽东,同样是发迹辽东,但是,他和辽东军镇的关系,不是特别深。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拉壮丁,扩张军队。一般的总兵官,手下有个一二万人,已经很多了。可是左良玉的手下,足足有六七万人,实在是骇人。
“左镇,坐!”
杨嗣昌不动声色的说道。
等左良玉行过礼坐下以后,杨嗣昌先问了问近来作战情况,兵额和军饷的欠缺情况,对一些急迫问题略作指示。左良玉告诉总督大人,自己的麾下,总共有五万三千余人。杨嗣昌轻轻的笑了笑,然后用略带亲切的口气叫道:“昆山将军!”
左良玉赶快起立,叉手行礼说道:“不敢,大人。”
杨嗣昌并没有让左良玉坐下来,而是继续说道:“昆山,你是个有作为的人,所以商丘侯先生拔将军于行伍之中,置之统兵大将之位,可谓有识人之鉴。不过自古为大将者常不免功多而骄,不能振作朝气,克保今名于不坠。每览史书,常为之掩卷太息。”
“今日正当国家用人之时,而将军亦正当有为之年。日后或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或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在将军自为。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臣工功过,洞鉴秋毫,有罪必罚,不稍假借,想为将军所素知。”
“罗猴山之败,皇上十分震怒,姑念将军平日尚有战功,非其他怯懦惜死的将领可比,仅贬将军三极,不加严罚,以观后效。本总督拜命之后,面奏皇上,说你有大将之才,兵亦可用,恳皇上格外降恩,赦免前罪,恢复原级,并封你为平贼将军,已蒙圣上思准。”
“在路上本总督又上疏题奏,想不久平贼将军印即可发下。将军必须立下几个大功,方能报陛下天覆地载之恩,也不负本总督一片厚望。皇恩浩荡,我等都要粉身碎骨才能报答啊!”
左良玉乃是辽东人,是因为侯恂的赏识,才提拔起来的。别看侯恂长着一副死人脸,在崇祯的面前,总是半死不活的,其实颇有识人的眼光。因此,左良玉对侯恂一直非常的感激。杨嗣昌自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一开口就将侯恂抬了出来,以示亲近。
因为侯恂的关系,左良玉隶属于卢象升的麾下,对卢象升并不是十分的尊敬。卢象升对左良玉也不是十分的喜欢。因为左良玉和祖宽一样,都喜欢杀良冒功。本来流贼退走,当地的百姓还好好的,结果两人一来,官兵反而比贼兵还要残忍。所过之处,几乎是一片白地。
左良玉还特别喜欢奸淫妇女,比祖宽有过之而无不及。祖宽纵兵杀戮,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左良玉纵兵杀戮,却是先围住该城,然后杀之,几乎无人可以逃脱。因此,左良玉杀死的百姓,要比祖宽多得多。卢象升麾下有这两人掣肘,想要做大事,简直是不可能的。
杨嗣昌却对左良玉的这种狠毒的杀戮性格,毫不在意。在他看来,只要能剿灭贼兵,杀良冒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那些当地百姓,暂时不从贼,不代表未来不从贼,既然以后可能从贼,现在干脆杀了,以绝后患。这就是所谓的斩草除根之计。将流贼活动区域的百姓,都杀光,贼兵没有了兵员补给,自然就被扑灭了。
左良玉明白杨嗣昌是在招揽自己,急忙跪下叩头,朗声说道:“这是皇上天恩,也是总督大人栽培。良玉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至于剿贼的事,末将早已抱定宗旨:有贼无我,有我无贼。一天不把流贼剿灭干净,末将寝食难安。”
这是明白无误的表示,我左良玉跟定你杨嗣昌了。卢象升那个狗贼,我早就将他忘记了。至于鞑子,你总督大人既然不提,我这个总兵官当然会做,更加不会提。你要我帮你拼命的杀人,那我就变本加厉的继续杀人好了。
杨嗣昌达到了招揽的目的,心情好了一些,便含笑说道:“昆山请起。请坐下随便叙话,不必过于拘礼。”
左良玉再次表过忠心以后,才站起来,缓缓的说道:“末将谢座!”
杨嗣昌换了一副亲近的口吻,接着说道:“将军秉性忠义,本总督早有所闻。听说昆山每过商丘,不避嫌疑,必登堂叩拜太常卿碧塘老先生请安,执子弟礼甚恭。止此一事,亦可见将军忠厚,有德必报,不忘旧恩。”
碧塘老先生就是侯恂的父亲,名执蒲,字碧塘,天启时官太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