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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明白一点吧!”石显又逼紧一步:“毛延寿已经逃不出京城了!单于,你想庇护,只怕也难。”
听这一说,胡里图立即有了主张,喊一声:“单于!”同时使个眼色,是借一步说话的意思。
“请,请!”石显很大方地摆一摆手:“两位想是有所计议,请便,请便。”
于是胡里图告个罪将呼韩邪引到一边,悄悄说了他的看法。既然石显已有防备,城门关卡必定严加盘查。毛延寿不能出长安、到塞外,便无什么用处,不如交了出去,免得失和。
呼韩邪同意他的主张,走到石显面前,很爽直地说:“石中书,我有话声明在先,毛延寿是自己投奔到这里,不是我勾引来的。照道理说,既然他有求于我,我应该帮帮他的忙,不想你说得那么严重,我为了彼此和好,把毛延寿交给你。不过,要请你看我的面子,饶他一个死罪!”
这是石显无权应承的事,只好虚与委蛇,“是,是,单于!”
他说:“我一定尽力救他的命。”
“那就是了!”呼韩邪向胡里图说:“你去把他带出来。”
胡里图一去去了好一会儿,方始气急败坏地来报告:“毛延寿遍寻不获,想来是逃走了。”
“逃走了?”石显深为怀疑,因怀疑而不悦,脸色非常难看。
脸色难看的不仅石显,还有呼韩邪。胡里图知道这一下很麻烦。就自己来说,简直是闯了一场大祸,因为呼韩邪搞得无法交代了。
“单于,我连圊厕都搜过了。”他恨不得有两张嘴来分辩:“实在是没有想到的事。
毛延寿在我们这里是客,不是囚犯,守卫的难免疏忽。反正,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违背单于的命令,故意徇情纵放。“
这番话加上呼韩邪的脸色,让石显充分谅解了。而呼韩邪对胡里图当然亦是信任不疑,听得这样解释,便对石显表明了态度:“石中书,他的话,我确信不假。事出意外,空口分辩没有用。毛延寿确是逃走了!如果不信,请你搜!”
“言重、言重!”石显答说:“要搜,也不在单于这里搜。
我得赶紧回去。告辞!“说着,拱一拱手,撩起紫袍下摆,急急往外走去。
一回府,就得到消息,皇帝急召。于是,石显吩咐僚属,通知司隶校尉及执金吾,一面加紧盘查,一面搜捕毛延寿。
进得宫去,匡衡与冯野王已经入殿。等石显行了礼,皇帝自然又问起毛延寿。这一天,石显智珠在握,话就比较说得响了。
“回奏皇上,毛延寿的踪迹已现,仍在京城。臣已派人加紧搜捕,必不让他轻逃法网!”
“非抓到他严办不可。”皇帝略停一下说道:“我今天召你们来,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决定撤消宁胡长公主的封号。”
听得这话,三个人的感想不同,匡衡是诧异,冯野王是不满,而石显是害怕——害怕会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皇上怎么变了主意?”匡衡叩问。
“我另有处置。”
所谓“另有处置”,不言可知是将王昭君由长公主改封为妃嫔。冯野王所不满的,正在于此,认为皇帝重色而轻国,有失人君之度。
“请示皇上,”他故意这么问说:“宁胡长公主的封号撤消以后,是否另行改封?”
“那是以后的事。”
皇帝闪避,冯野王偏要进逼,他提高了声音说:“看光景,皇上是有纳之为妃之意?”
“这——”皇帝含汉糊糊地,“到时候再说。也不一定。”
“但愿皇上打消此意。”冯野王率直奏谏:“果然如此,是国家的大不幸。臣不敢奏诏!”
“臣,”匡衡也说:“亦以为不可!”
话说得太欠含蓄,皇帝脸上挂不住了!青一阵、红一阵地终于老羞成怒了。
“你们是齐了心打算抗旨?”
匡衡与石显皆是一惊。而冯野王却不肯屈服,抗声辩说:“臣为国家,为皇上着想,第一,公主封号轻予授受,有失朝廷体统;其次,失信于外邦必致启衅,如果为一女子置国家安危、百姓祸福于不顾,乃是昏庸之主——”皇帝勃然大怒,“住口!”他手击御案,声色俱厉:“冯野王,你竟敢骂我是昏庸之主?简直要造反了!你当我不敢杀你?”
“皇上请息雷霆之怒!”石显急忙劝解:“冯野王赋性耿直,不过所奏实出于忠君爱国之心。”
“哼!诽谤君上,亦是忠君爱国?”皇帝气鼓鼓地连连冷笑。
“臣不敢诽谤君上。”冯野王亦作申辩:“臣的意思是,为一女子置国家安危、百姓祸福于不顾,乃是昏庸之主之所为。
皇上必不以为然!“
皇帝越发生气,厉声诘责:“照你这么说,我如果纳了王昭君,就是昏庸之主?”
匡衡觉得这样说法不太公平,便脱口说了一句:“冯野王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别人替他辩护,冯野王自己却服罪告饶了,顿首说道:“臣死罪!”
“不错!你们都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皇帝大声喊道:“石显!”
“臣在。”石显战战兢兢地答应。
“你传旨廷尉,冯野王大不敬,以律治罪。”
“大不敬”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最轻是死刑。这未免太过,石显觉得皇帝这样擅用威福,以后大臣人人自危,自己亦恐不免,因而必须犯颜力争。
“皇上请— 。”
皇帝不容他开口,大声打断:“你不必多说!”
“此事关系重大,臣不能不谏。”
“我不要听!”皇帝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往帷幕后面走去。
石显大伤脑筋,看着匡衡冯野王,叹口气说:“两公的言语,实在也太耿直了。”
匡衡平日为人平和,这时候不知怎么发了书呆子脾气,大声说道:“直谏而死,死且不朽。匡某追随冯公之后,亦愿同死。”
“好了!好了!”石显急忙拦阻:“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冯公!”
“在。”冯野王答应着。
石显踌躇了。他想到的一条路是请冯婕妤去转求太后,必可救了冯野王。但怕他性情太刚,不肯去求他妹妹,那一来不就成了僵局?
转念到此,他立即作了决定,此事不必跟冯野王说破,只说:“请到舍下暂住,等我来想办法。”
办法是已经在石显心里了。他将冯野王带回中书府,一则有监管之意,以便对皇帝“传旨廷尉定罪”这句话有交代;再则不愿他回家与冯夫人见面,否则就妨碍他的计划了。
他的计划是关照妻子去看冯夫人,细说其事。请冯夫人回宫去见冯婕妤,向太后求情。如果冯野王回了家,石夫人去拜访,说话诸多不便,而冯夫人少不得跟丈夫商量,冯野王或许不赞成这样做法。
事情办得很快。当天晚上,太后就知道了这回事。
太后对这件事很生气,当夜就派人通知皇帝:次日朝罢到慈宁宫,她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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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毕竟住入了多少女孩子曾经向往的华丽宫阙,可惜玉砌雕栏的上阳宫,竟如茅茨土壁的旅舍,无非稍住即行,将重到儿时嬉游之地的塞外!昭君每一转念到此,即不免有梦幻之感!
幸喜秀春、逸秋,善伺人意,朝夕不离地陪侍在身边,足破愁怀,但这天一清晨不同了,两个人一个也不在跟前,无意间向外一望,发现她们在交头接耳地不知说些什么?昭君的眼力极好,还可以看出她们脸上都有惊疑的神情。
“秀春,”她走到廊上,将她们喊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些甚?”
“不相干的事。”秀春答说,表情却更紧张了。
“你们别骗我!看你们的脸色,一定有事。”
秀春、逸秋相互看了一眼,仍然有着非常为难的样子。
“说啊!”昭君的脸色转为严肃了:“我什么都不瞒你们,希望你们也别瞒我。”
这句话说动了逸秋,将昭君的封号,可能会撤消,以及冯野王为此而获罪的传闻,都告诉了昭君。
昭君大为不安,“事由我起,亦非所愿。”他搓着手说:“如果为此而让冯大鸿胪得到什么罪名,你们想,我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长公主,”秀春劝慰她说:“事情不与长公主相干,只要表明了心迹,大家都会谅解的。”
这句话提醒了昭君,欣然乐从,“你说得好!”她说:“事不宜迟,我此刻就去见太后。”
巧得很,刚到慈宁宫,还未入殿。正好皇帝也奉召而来,站住脚问她因何在此?“
“昭君来给太后请安。”
“好!那就进去吧!”
“昭君尚未启奏太后,似乎不得擅入。”
“不要紧!有我。”
皇帝与昭君同行,格外显得触目。进殿一看,太后神色凛然。皇后与冯婕妤亦都在,低着头默不作声。
“娘!”皇帝说道:“昭君来给娘请安。”等昭君行完了礼,太后问道:“听说皇帝要撤消你的封号,不认你作妹妹了,你知道这件事?”
“臣女方才听到宫娥说起。”
“我当你早就知道的呢!”太后转脸问皇帝:“这样说,是你的意见?”
“是!”皇帝陪笑答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话就很难回答了,因为猝不及防,没有想到太后会出面干预。同时看到冯婕妤忧愁的脸色,心知关于撤封之事,已传入深宫,在老太后面前是无法支吾其词的。
于是,他一面想,一面答说:“儿子的意思。我中国的第一流人物,流落到塞外,未免太可惜了!”
“原来如此!”太后喊道:“长公主!”
昭君不敢答应。而皇帝知道,自己别无姊妹在太后面前,这一“长公主”自然是昭君。便扯一扯她的衣袖说:“太后在喊你!”
昭君一惊,急忙敛袖躬身,恭恭敬敬地答应:“母后!”
“皇帝说你远嫁塞外,可惜了。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觉得可惜?”
“母后!臣女愿明心迹。”昭君定神,极力放出从容的神态:“塞外为昭君儿时生长之地,黄尘漠漠,十分凄凉。但既负有和亲的使命,则为报国恩。何敢惮此一行?并无可惜之可言。”
“你听见了没有?”太后问皇帝。
皇帝大为懊丧,但实在没有想到昭君会持此态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听见了!”
“听见了,你怎么办呢?”
“容儿子再与大臣商议。”
“何用再商议?”太后停了一下,又叫昭君:“长公主。”
“臣女在。”
“大鸿胪冯野王说:不宜失信番邦,这话,你以为如何?”
昭君想了想答道:“自然是正论。”
“我想”,太后特为替皇帝圆面子,所以不用诘责,而用暗示的语气说:“冯野王一向忠心耿耿,皇帝亦一定以为他这话是正论。”
皇帝很机警地答说:“是、是!”
“好罢!那么,皇帝,你是饶了冯野王了?”
“是!”皇帝硬着头皮回答。
“还有,昭君的封号,不能撤消;和番的大计,不可以变更!”
皇帝默然,好久都答不出话。一时整座殿廷,仿佛霜风凄紧,无不察觉到逼人而来的凛冽之感。尤其是昭君,更为紧张,一眼不眨地只望着皇帝。
“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