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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仇人,便是莫塍的母亲。”
莫塍深叹口气:“是她,让我五岁那年成了孤儿。”
“我与娘亲住在南方一处偏僻村落中。娘亲靠着接些手工零活来维持生计。虽然日子过得穷苦,却也平和无争。只是某天,有小孩向我丢了泥块道,你这没有爹爹的小怪物。”
“我哭着跑回家问娘亲为何我没有爹爹。娘亲温柔擦净我的眼泪道,傻孩子,你有爹爹。你的爹爹,名唤锦城。我便问她为何爹爹不来看我,娘亲又宽慰我说,快了,你爹爹就要来接我们了。”
“却不想爹爹没来,娘亲也去了。”
“乡亲们凑足银两替娘亲办了丧事。我穿着白布麻衣呆傻跪在棺枢前面,看着妇人唏嘘着对我指指点点。”
“夜深了后,众人便都散了。有好心的婶婶让我跟她回家,我想了想,觉得留娘亲一人睡在此处甚是孤单,便摇头拒绝了。然后困意袭来,就头倚着棺枢背部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吱呀一声门响惊醒。朦胧着眼睛看去,月光下,出现了两条模糊黑影。”
“下意识地,我悄悄挪到尽里,让高高棺枢挡住自己身形。我听见东西两处屋子里传来轻微响动,然后脚步渐近,黑影又重新回了正堂。”
“我听见其中一人道,果真有个孩子么,给的情报无误么?另外一人应道,的确说了是有个孩子的,只是来了两回都没见到。顿了顿,又道,莫府的夫人着实狠辣,连几岁的小儿都不放过。我听见先前开口的人接道,你又不是没听到昨日二人的对话。那夫人说得清楚,莫家的嫡子便只有一人,绝不容他人来抢。”
“这般说了几句,屋外突然传来声声狗吠。二人便急急掩了门走了。”
“我抵着冰凉木棺,对听到的谈话似懂非懂。但是却牢牢记住了,莫家夫人,莫家嫡子,不容来抢。”
“吃着百家饭,我懵懂长到七岁。某日,有外乡人经过村子。他捏捏我的肩膀手臂,笑道,根骨倒是不错,你可愿意拜师学武?我看着他不沾尘土的干净衣裳,用力地点头。这人,便是我的师父。”
“师父教我武功,也教我认字读书。从书中我学到了礼义廉耻,也窥了些事态人情。我慢慢明白了那夜的听闻意味着什么。我的娘亲,是被莫府夫人所害。”
“将我的至亲杀害,只为争一个嫡子席位。”
“我于是更加刻苦地练武,只想着有日能亲手替娘亲报仇。”
“学成了凤鸣剑的那日,我便向师父告请离开。在京城寻着莫府,我便提剑跃了进去。”
凌越轻拂我的头发:“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他说:“莫家与我,并无丝毫情分。所以十五岁时,我便将姓名改作了胡青。”
“这世上,再无莫彦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下资料说,唐宋的皇帝对贴身年迈的太监都是称呼阿公的。~(≧▽≦)/~这就是阿公的来处啦。
☆、离开
这晚凌越与我说了许多话。他跟我提起许多学艺时的趣事。他说有那么几个师姐总是对他很好,有次甚至为了他动起手来。所以之后他便扮成邋遢形容,好使得那些女子们嫌弃远离自己。这般之后,果真有些效果。再后来,为了避免女子纠缠,他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他还说自己也曾问师父为何不将凤鸣剑授与资质更佳的师兄。师父回答,洛晋心有所系,不得专心。你虽稍逊与他,却胜在踏实勤奋。将此剑法交你继承,我心甚安。
他说:“我报仇心切身上戾气太重,虽习得剑法套路,却一直无法精进。直到与你在朝花门过了几年平和日子,才逐渐开始参透师父教与的八字口诀。凤鸣朝阳,吟啸九天。唯有放下执念,不计较得否失否,才得翱翔青云,豁然开朗。”
“我得参悟,全因有你陪伴在旁。”
“新雨,朝花门的日子,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有过的最好时光。”
我隐隐觉察到凌越今晚的反常。许多从前不曾提及的往事都一一向我袒露,连着他的际遇和心情,亦是尽数与我交待。
像是要补偿两人之前错过的时光。
又像是在离别前的不舍赠言。
于是伸手紧抱住他:“凌越,不要为了我去冒险。你答应我。”
“你答应我。”我固执地重复要求道。
“好。”凌越浅笑。
“我不信。”
“那要如何?”
咧开嘴巴,我朝凌越伸出右手小指:“拉钩。”
将他小指牢牢勾住,我认真道:“一百年不许变。”
“好。一百年不变。”凌越将我揽入怀中。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松木香味,我慢慢阖上眼帘。
这一觉睡得很是饱足。从美梦中醒来,脑袋还很是混沌。我下意识地伸手去寻身旁的人。
“凌越。”
无人应答。
手触之处,冰凉一片。
……果然。
如我猜测那般,你离开了。
你听闻太医说出泽国神物时露出的欣慰笑容,还有与洛晋刻意避开我的私语,更兼着彻夜在我耳边低诉自己的过往。
这些都坦然无误的提醒着我,与之前一般,你为了我,决意再次豁出性命。
我知道拦不住你。
要你做出诸多保证,也无非是替自己求一时心安。
你大概也察觉了吧,所以微笑着,陪我演完自欺欺人的蹩脚戏份。
凌越,你总是如此纵容我的。
自得知病情伊始,我便想着和你回朝花门去。像从前那般,将醉酒的你妥妥接回家中,做好饭菜看你吃得风卷残云,还有无事时,两人坐于院落中闲话家常。
木棉花在空中荡起艳红花雨,我倚着窗棱困顿睡去。你便解下长袍轻轻披在我身上。
偶尔惊起,见你还在身旁,便稳了心继续入梦。
如此长梦不再醒,倒也无憾了。
凌越,我已时日无多。
如今全部所求,唯你平安。
手指缓缓摩挲身侧柔软被褥,我睁开眼睛对着装饰华丽空荡无人的寝殿自语道:“我会善待自己,等你回来。一日不见你回还,我便捱着一天不死。”
“承你搏命恩情,新雨以此相还。”
片刻之后,耳边传来细碎响动。
女子柔婉的声音响起:“奴婢替姑娘更衣。”
浅紫色兔毛棉衣,下着锦花罗裙,外层罩上同色的披衫,还有宫人替我细细盘好发髻,在我唇上描画一点嫣红。
捧着暖手炭炉坐于镜前,我转脸向她笑道:“洛晋现在何处?”
不待我出轩阁,早有人往上层层通传相禀。所以去上书房的一路上,内侍护卫只是弯腰行礼,并不见有人上前拦阻。
彼时洛晋眉头轻蹙,正提了朱笔在奏折上圈点批改。见我进来,便将脸从堆积满满的奏折中抬起。
神色疲倦,平日轻佻的口气也稍减了一分:“是为了凌越之事而来?”
“是。”
洛晋自御椅上起身,绕过长桌,向我走近。
“我已连夜调拨三万精兵随他西行。你可安心。”
放松紧握暖炉的手指,我朝他躬身道谢,退出。
身后传来隐约的凉薄笑意。
宫内的日子很是无聊。因着严寒气候无法外出走动,我便只得在寝殿里抱着志异古籍一本接一本地看。
几日之后,便有胆子大些的宫女来问我:“姑娘看得如此专心,这书中都写了什么?”我正好无趣得很,当下便拉了她细细说了两个神怪故事。
听我说到狐女化作人形与书生共结良缘,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欢喜地涨红了脸。她握了我的手道:“姑娘的故事说得可真精彩!”
这么到了第二日,我还赖在床上,便听到不绝于耳的窸窣人语。转脸向外一看,倒先把自己唬了一跳。
好些个宫女挨在床边,正用了期待满满的眼神看我。其中一人道:“姑娘着实偏心!我们也想听您说故事!”
……
我也索性不去洗漱更衣,把厚软床被往身上一裹,开讲。
某日清晨,县衙外响起一阵急促鸣鼓之声。知府传令升堂,便有两个女子拉扯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
其中一女子道:“大人,我与这女子同住一室。二人各育有一子。昨夜,这女子在睡梦中翻身压死了自己的孩子,醒来发现后,她就趁我熟睡之时将死婴与我孩儿调换了过来。”
另一女子道:“大人明鉴,此女血口喷人。明明是她居心叵测调换了我的孩儿,如今却于此颠倒黑白。我确是此儿亲母,请大人做主。”
两个女子都说自己是婴儿的亲生母亲,都言辞凿凿地指责对方偷梁换柱调换婴孩。二人赌咒发誓,都是毫无半点犹豫之态。
……
我朝众人眨眨眼睛:“大家可知那婴儿亲母是谁?”
便有人说第一个,也有人猜是另外那个。
我笑道:“可有理由?”
大家便支支吾吾,皆是不能说出有力根据。
我咧开嘴:“这时,那位聪明的知府开口了。”
知府说,二人皆是有理,本官实在难以裁断。如今为免再起争执,便将这婴孩分成两半,你们各得一半,如此便公平了。
说着,便让人拿了刀来。
一女拍手道:“如此甚好,确实公平。”
另一女子却哭喊道:“万不可如此。便把孩子给她吧。是我做错,她才是孩子亲母。”
知府便让人将孩子交还与哭喊女子怀中:“世上没有不疼惜亲子性命的母亲。你确是他的母亲。”
又转而对方才拍手称好的女子道:“痛丧幼子,本是令人同情。你却只顾着去抢他人孩子,且毫无怜悯之心。罪不可恕,重打三十。”
女子便立时瘫软伏地。
……
这则故事说完,周围都是阵阵唏嘘之声。有人痛骂女子无良,也有人感慨起母爱绵泽。
我待她们将心情抒发了一通,才揉着肚子说道:“我饿了。”
此后来听我说故事的人更是多了起来。不仅是宫女,便连那内侍都偷着空跑了过来。我搜肠刮肚地将打小听闻的神怪轶事悉数抖落出来。从姜嫄生稷说到钟馗捉鬼,又从死而不已的刑天转到各类奇异小国的趣闻。
长生不老的不死国人,能翱于空中的羽民国人,还有特别重视礼仪的君子国人。
众人听得入神,皆是露出向往表情。
“君子国的人都不会争吵打架的么?”
“长生不老的话,这个国家的人岂不是越来越多?”
“哇!我也好想飞喔!”
……
我呷一口热茶,觉得很是满足。
耳边突地响起洛晋声音:“这里倒很是热闹。”
话音未落,宫女内侍皆是慌忙跪地。
洛晋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走到我跟前道:“如今这帮人,越发没了规矩。”
虽这么说着,却并无追究的意思。本来还担心着他会责罚大家,听他如此一说,我便悄悄松了口气。
大概是朝堂事务繁忙,洛晋已是有些时日不曾出现。且每回我要去寻他打听可有凌越消息,都会被老内侍阻拦下来。
依旧是招牌的尖细声音:“圣上日理万机,无空见你。”
所以今日见着他,我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问凌越如何。
凌越薄唇一勾:“果然是这句问话。”
牵扯了嘴角,眼睛里却是毫无笑意。
他说:“楚新雨,一直以来,你都不会只看向我。”
撂了句这般毫无由头的话,便转了身背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