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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了……这件事你将来问问你十三爷,他知道……”他脸上似喜似悲,叹息了一声。李卫尽自百伶百俐,此刻断想不到雍正为什么这样厚待引娣,思谋片刻,方道:“主子,乔引娣是诺敏一案的证人带进北京的,
原告就是田文镜。
田文镜其实还救过乔引娣。
45澹宁居雍正会风尘 畅春园飞语惊帝心
主子认真要引娣侍候,也得她心甘情愿。
让田文镜进京劝说,也许就回心转意了。“
雍正摇摇头,说道:“这是朕的私事。你是朕家奴出身,
所以不背着你。不讲这个了——说说看,外头对赐死年羹尧都有些什么话?“
“年羹尧人缘儿很坏。”李卫坐直了身子,庄容说道,“他的家奴到外催办粮饷,知府以下都要跪接,人都说,即算年羹尧没有谋逆罪,他这样横行霸道,主子杀他也是千该万该。
汪景祺写的《西征堂随笔》查出来,显见了他心怀不轨,想拥兵自重等待时机造乱。这个案子是铁证如山,任谁也替他翻不了案……“雍正不待他说完,轻轻摆手道:”朕不要听这个。
这都是明面儿上的。
背面的话更要紧,你别尽给朕颂圣。“
李卫干咳一声,舔舔嘴唇说道:“这个是皇上密折朱批上早就训诫过奴才的。
奴才是皇上家奴,自己去官场听闲话,断没有人敢说真话。奴才奉旨结识江湖上的人,像漕帮、盐帮、青帮这些码头主儿,倒也还听奴才的。时不时就传来些民间的闲话,又怕断了这条言路,奴才只是听,奉朱批不予追查。“
他缓了一口气,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雍正,说道:“反面儿的,
一是说年羹尧功高震主,不知道收敛,他要学郭子仪自卸兵权,就落不了这下场。
“还有一等妄人,说先帝爷驾崩,隆科多在内,年羹尧在外,两个人勾连好了,
私改了先帝遗诏,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传位于四子’,所以万岁一登极就要灭口,拿着这三个人开刀。“
雍正的神色愈来愈严峻,目光望着宫灯后楹柱,像要穿
透宫墙一样凝视着远方。因见李卫住了口,雍正忙收神道:“你说,说嘛。”
“是。”李卫咽了一口唾沫,“有人说,年羹尧的妹子是主子的贵妃,早年就在主子跟前周旋,知道皇上的事太多,皇上不除掉他,怕……怕天下后世议论……
“有人说,是奋威将军岳钟麒告了年羹尧刁状,年羹尧和岳钟麒争功,主子借机杀了年。
“还有人说,主子是‘抄家皇帝’。八爷是个贤王,声望能耐都比主子强。年羹尧看主子不是……仁君,就和八爷勾手,主子铲除年羹尧,是为防八爷作乱。
“太后薨逝,当时就有人传言,是主子逼得太后没法活,碰柱子自尽的。太后叫主子放开手,待八爷十四爷像个哥哥样子,皇上顶口,母子翻了脸,太后就……自尽了。当时十四爷就在场,把这事写信告诉了年羹尧,说主子是秦始皇。
年羹尧想当开国功臣,想当王爷,就派汪景祺去马陵峪和十四爷联络,汪景祺被拿,事情就败露了。“
雍正一直听得很专注,但他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青灰的面孔紧绷着,两排细白的牙咬着嘴,不时颤抖抽搐一下。
待李卫说完,
雍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子,大约奶子早已凉了,他像咽苦药一样皱眉攒目强噎了下去,将杯一举,似乎要摔碎那只杯子,却又轻轻放回案上。他下了地,背着手来回在地下踱着,青缎凉里皂靴发出橐橐的响声,越踱越快。李卫和满屋的侍女太监的目光都随着雍正的身影转来转去。
突然,他停住了,目光盯住了炕后一张条幅:
65澹宁居雍正会风尘 畅春园飞语惊帝心
戒急用忍
那上面四个茶碗大的字,隶书写得一笔不苟,这是康熙皇帝当年赐给雍正的座右铭。雍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倾尽胸中积郁似地长长吐了出去。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李卫苦笑了一下,说道:“这是当年朕和废太子因为赈济山东的事口角,先帝赏给朕的。朕性子急,眼里不能揉沙,今晚差点失态了。”
“皇上,”李卫见他这样克制自己,心下也觉感动,他的神色也有点黯淡,“小人造言,什么话说不出来?
众人心里一杆秤,朝野上下都晓得皇上仁德诚考勤政爱民。这些齐东野语,都是些无稽之谈。只防着小儿作乱,拿住有证据的,正法几个,谣言不扑自熄。“
雍正在当地站着,没有立刻说话,良久,招了招手道:“李卫,你过来。”李卫惶惑地起身打了个千儿走近雍正。雍正一把抓住了李卫的手,走到案前,一只手将当日的朱批谕旨抹牌一样平摊了开来。李卫觉得他手心里全是汗,又冷又温又粘,试探着挣了一下,雍正却没有撤手,叫着他的小名儿,颤声道:“狗儿,还有的话你没说,有人说朕每天都喝酒喝得醉醺醺,有人说朕是好色之徒。更有编得出奇的,说朕的侍卫是什么‘血滴子’队,图里琛带这个‘队’想杀哪个
大臣,使个眼色,夜里就派人去杀!“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捏得李卫的手都发疼,“——这是今个儿朕批的奏章,一万多字,那是昨天批的,不到八千字。朕还要接见大臣,要到家庙祭祀……朕每天四更起身,做事做到子时才睡——狗儿,你
想不到朕有多累——朕听你说的那些,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沮丧,不如说是伤情……“他终于松开了李卫的手。
李卫惊异地看到,这位号称“铁汉”的冷面皇帝已经满面泪光。
第五回 谆谆语旧主慰旧僚 关关情仇兄会仇弟
李卫惊得倒退一步,雍正本来就有病,此刻脸色更苍白得像僵尸。
李卫抖动着嘴唇说道:“皇……皇上……您这是怎么了?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气着您了…
…“雍正抚着李卫的背,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道:”没有……二十年来,像这样子自己管不了自己,朕还是头一回。朕是说,朕这边没明没夜地操持国家大事,外头竟还有人把朕看得杨广也不如……“李卫急道:”奴才方才说过,那都是小人!真正跟着主子过来的,这些朝廷大臣,奴才打保票,没人这么看!“
“他们可不是‘小人’。”雍正拭干了眼泪,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毛巾揩了脸,渐渐地又恢复了平静,仍旧是那种牢不可破的冷峻,轻轻吊起的嘴角似乎随时都在向人表示自己的轻蔑:“你说的那些,小百姓造不出来。都是些了不起的大人
物才捏弄得!生他们的气,哼,他们配?“他悠悠地转动着踱步,倏然间停住了,问道:”李卫,假如此刻有人策动造逆,逼宫,你怎么办?!“
“哪有这样的事?!”
李卫惊得一跳,张惶着望望左右宫人。
“有的。”雍正一脸冷漠,扫视了一眼众人,“说说看——
不要怕这些阉狗。
他们谁敢泄这里的密,朕用柏油煮熟了,揭掉他全身的皮!“
他的话像从很深的幽洞里吹出的风,连李卫也打了个寒噤,众人本来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
“奴才不是怕他们,自从去年皇上用笼蒸死赵奇,宫里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往外传言了。”李卫说道,“奴才是不信!真要有哪个王八蛋想试试,娘希匹,奴才就在南京起兵勤王!”
雍正说道:“朕以万乘之尊,肯和你打诓语么?
有人背了朕,联络八旗铁帽子王,串通他们来京,说是整顿旗务,召集八王会议,要恢复八王议政制度。朕看这是他们的第一步棋,和你听的那些谣言连到一处看,那就更有意思。一‘议政’,你说的那些就成了朕的‘罪’,就得下罪己诏,一道诏书下去,第三步棋就是逼宫,废了朕!“他狞笑着,”这个算盘打得可真不坏!“
“奴才暂时不回南京。”
李卫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说道,“奴才没听说过这个‘议政’制度,也没见过这些旗主王爷什么模样,倒要见识一下。”
“你还是要回南京当你的总督。
“
雍正说道,“朕已经给了兵部旨意,连湖广所有旗营、汉军绿营的兵都归你节制。没有朕的手诏,你不缴兵权。”
他的脸色平静得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本来根本无需这样,张廷玉是个一滴水也不肯漏的人,朕恰好俯从他这片忠爱心。弘历弘时弘昼这三个儿子,弘历陪你去金陵,弘时留在北京,弘昼要到马陵峪,住到范时绎军中。其实,朕只要一个允祥,百事都应付得下来。”李卫这才感到事情不但是真的,而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一躬身说道:“奴才理会了。
回去奴才要调一调这些兵,不然到时
候奴才使唤不动这些大爷。“
雍正笑道:
“兵权给你,杀伐决断自然由你。告诉你,不要心里总萦着这事。朕的江山铁桶价严实,你的心思还是要操在你的差事上。毕力塔统着三万人马驻在丰台,隆科多的步军统领衙门现在是图里琛管。李绂已经卸去湖广巡抚,调京来当直隶总督。
没有兵权,八十个铁帽子王在朕跟前也站不直身子!“
李卫听雍正侃侃而言,
激动得扑扑直跳的心平静下来,他已经知道了允祥去马陵峪的目的,心里一松。
李卫“扑哧”
一笑,说道:“没有兵,他们瞎起哄个什么?万岁一道圣旨,不
许奉天的王爷来京,他们不就得乖乖地呆着?“
“脓包儿总要挤。”雍正也是一笑,“朕比你还想看看,这些王八蛋的黄粱梦是个什么景致。朕倒真怕他们缩了头,反而大费周折呢!”
说着屋角金自鸣钟咚咚连撞十一下,雍正道:“子时了,道乏吧!你不要回城去,今晚和张廷玉住清梵寺。
他累极了的人,你不要惊动他。你还可在京住些日子,见见你十三爷再回你那个六朝金粉之地。“
“扎!
“
雍正笑着又补了一句:“翠儿如今是一品夫人了?
她做的靴子很合朕的脚,捎信儿叫她用心再作两双——一点绫罗也不用,明白?“
“扎——明白!”
在离开沙河的第二天中午,允祥随范时绎来到马陵峪大营。
这是和丰台大营、密云大营并称三大羽林军的一支驻军,
不但装备精良,火炮鸟枪马铳俱全,马步军也都配套。还有一支水师营——其实北方用不着,因此专门为大营制作舟桥,有类于后世所谓“工兵”。马陵峪大营的设置,是熙朝名将周培公的曲划,当时吴三桂三藩之乱初平,国力尚不强盛,罗刹国日夕在东北黑龙江流域,这个大营和密云大营的建立,其实是为防止东北巴海将军与罗刹战事不利的“第二防线”
。
整个大营以马陵峪为中心,像个蛛网一样向北辐射,中军大营设处背靠棋盘山,山下旱道纵横,山上溪泉密布,景陵西侧大片房屋,可用来贮存粮食和军火,登上棋盘山北望,连绵数十里星罗棋布的营房尽收眼底。允祥视察了大营,登棋盘
山观望形势下来,一边走一边不绝口夸赞:“我看过多少大营,这真是头一份,开眼!
周培公算得一代奇才,可惜我生得晚,他活得短,只见过他一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