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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莫再自伤了,阿娇……您还是收手罢。”看到刘彻不眠不休地扎在朝务上,不死心地一波一波地派人奔波于整个大汉,整个人更是没有半分笑意,冷厉而漠然,便是刘嫖,也忍不住含泪劝解道。
刘彻叹了口气:“姑母,朕无事。”站在高高的玉阶上,天上没有一丝云,蓝得如一方上好的暖玉,偶有鸿雁飞过,极好的日子,可是,究竟好在哪里呢?刘彻默默地想着,好与不好,对他而言,早已没了差别。
回头看一眼,刘嫖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岁,那场大病虽没有要了她的命,却真的伤了根本,正扶着盘龙柱喘息;郭舍人和青衣站在不远处,略带担忧地看着自己。或许,也只有他们还能陪着朕一起想你了。刘彻自嘲地笑了:“人生有八苦,求而不得最苦。朕曾让你受过的,没有受过的,如今,你都让朕千万倍地尝过了,可你为何还不回来?”话到最后,已几不可闻。便如这剜心的痛,除了自己,再没人知道了。
当你爱的人离开,你会悲伤多久?
刘彻没有时间悲伤,这个庞大的帝国,需要他日日夜夜费心伤神,需要他为远征的将士庆典;需要他为凄苦的百姓赈济……
当你爱的人离开,你会思念多久?
刘彻的心早已空了,思念就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在未央宫,会想起那道重如千钧的废后谕旨;在上林苑,会想起那盏带着淡淡苦涩的茉莉花茶;在椒房殿,会想起那个火一样绚烂的身影高高临下;在长门宫,忘不了那花架前,缓缓跪伏在地的女子。
陛下错了。
是啊,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不可饶恕,错得,只能用余生来怀念。
前一瞬,还是美丽的秋,他牵起她的手,在园中赏花;下一刻,却成了寒冷的冬,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皇上,该用饭了。”青衣小心地将饭菜布好,轻声劝道。
刘彻默默地接过木着,努力加餐勿念妾,阿娇,朕无法不念你,朕能听你的,也只有这一桩了。
阿娇走后,他便把青衣带回了宫中,听她一点点说着长门,说着那个闲适而慵懒的阿娇,说着那个伏案习字却又不留半点痕迹的阿娇,说着阿娇闲暇之余偶尔的一句笑谈,一声轻叹。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你若无情我便休。
……
“大喜!皇上大喜!”刘彻木然地看着狂喜之色的御医跪在地上,恍惚地想着,自己哪还有什么可喜的?
“恭喜皇上,卫夫人刚刚诞下麟儿……”
“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卫夫人貌和德嘉,生皇子据。有司奏卫夫人宜奉宗庙,为天下母。其赦天下,与民更始。”
昭阳殿前,卫子夫伏在地上,双手接过这一卷明黄帛书,心里却并没有过多的喜色。自那日离去,刘彻便再不曾踏足昭阳殿,往后,怕也再不会了。
她还年轻,可这一生,却已尽了。
卫子夫紧了紧手里的御旨:她剩下的,也只有这个了。
天下都在盛赞她的贤良,感慨帝王的宠爱之甚。为她特意营建甘泉宫,将华丽精美的甘泉宫,赐予她为后的寝宫。
望着不远处沉寂的椒房殿,卫子夫握着封后的帛书,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不可抑止,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满脸是泪,笑得得意,笑得悲怆:我的陛下哪,即使您留着椒房殿又如何?她可会在意?可会稀罕?可会归来?
阿娇,朕答应过你,金屋藏娇,这座大大的金屋,是你的,也只会是你的。
阿娇,朕知道,你一直在埋怨朕,恨朕,对那巫蛊之祸耿耿于怀,如今,朕偏也用这法子毁了卫子夫,你能不能不再怪朕了?
阿娇,姑母走了,她至死都在想你,都放不下你,朕已经昭告天下,你为何还不回来?
……
阿娇,朕与你都深受这外戚之苦,若非一念之差,朕怎会失去你?你说,朕这法子如何?没有了外戚,朕的孩儿,再不用经受这苦痛了。
阿娇,卫子夫走了,姑母走了,连郭舍人和青衣也走了,往后,还有谁陪朕想你?还能有谁……
后元二年,帝薨于长门宫。
安详地睡在一片洁白如霜的茉莉花间。
☆、第24章 顺治废后之自请下堂
再次醒来,却在一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房间里。
紫檀雕花木床上坠着绣满石榴花的撒金纱帐,楠木垂花柱拔步床外,摆放着一座六扇檀木镶嵌万马奔腾图案的珐琅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外间的临窗大炕,炕边上有一座摆满贵重金器的博古架,既是隔断,又是装饰。一座三足四合福如意浮纹的铜象耳宣德炉燃着馥郁的灵猫香。离得远些,她有些看不分明,却也清楚,这屋内的陈设,极尽考究奢华,相比椒房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是有过一次经历,再到陌生的地方,她也变得从容淡定了许多。只可惜,好不容易逃离了刘彻,逃离了未央宫,还没等过上期待已久的生活,却又来到了另一座宫殿。
只一眼,她便明了,自己身处的,定是那巍巍紫禁城。
却不知究竟是哪位帝王了。
正胡乱想着,却听屋外有个尖锐的嗓音高呼:“太后——驾到——”随后便是一阵跪拜请安声,不多时,有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屋里行来。
透过纱帐,隐隐看到一个约莫四十的宫装妇人缓步进屋,神情温和安详,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眉宇间却锁着愁绪,虽浅,却极沉,如千钧之石压在心上一般。见她转过屏风,迈步上了回廊,连忙阖上眼假寐起来。
行至榻前,仔细看了会榻上之人,眉头微松,又向侍立在后的一名宫女问道:“皇上可有来过?”
那宫女连忙答道:“回太后,皇上未至,却也让吴总管前来传话,说是叫娘娘好生将养。”
阿娇心思微转:原来,这本身又是一个冷落无宠的女子哪。这般落得个清静也好,只是,这太后似乎对自个儿,忒上心了些?
太后轻叹了口气,眉间的愁绪更甚几分,却抬手叫众人退下,环首四顾将这屋子又打量了一遍,最后,又将视线落到榻上:“青儿,你莫怪姑姑,这都是咱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命哪。”
阿娇心头一紧,还未深思,却听她又叹,“青儿,你再不愿见,不愿面对,却也万不可轻生……你需记得,你的身后,还有整个科尔沁,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是为了科尔沁,更为了大清。”
听到这,她怎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面前之人的身份?同为科尔沁人,太后是姑姑,自己亦进了宫,除了顺治废后孟古青,还会有谁?而跟前的这位,更是辅佐两朝帝王的千古贤后孝庄,自己这装睡的戏码又怎能瞒得过她的慧眼?
“往后,我再不会了。”缓缓睁开眼,阿娇微微勾了勾唇,轮回两世,她虽已将生死看淡,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寻什么短见。
“姑姑也明白,自进宫以来你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掉了多少眼泪,可是,青儿,你是大清的皇后,一国之母,也该懂得戒急用忍、和光同尘的道理才是,怎能跟皇上硬犟着呢?皇上性躁而难撄,但凡你平日里能和软些,多顺着他一些,又怎会闹到眼下这般不可收拾的田地?你若再这般下去,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自个儿哪……”
孝庄苦口婆心地劝解了半日,却见孟古青只是低垂着头,咬唇不语,再看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只得颓然叹息了一声,“但愿你真能听进去些才好。”说着,又温声让她好生歇息,传来跟前伺候的宫女好生敲打一番,这才缓步离开。
不可收拾?
能闹到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事,该不会就是……
适逢宫女恭送太后离去后回到屋里,正是先前被孝庄问话的那个,孟古青眸色微闪,轻轻叹息着,忽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进宫多久了?”
“娘娘是八年进的宫,到现在正好两年了。”塔娜是打小伺候孟古青的,又是随嫁的侍女,对自家主子的事自是如数家珍,答了一句,又关切地问,“娘娘可要用些点心垫垫肚儿,太医说了,这药,待娘娘醒来就得尽快用下。”
“不必了,端上来便是。”孟古青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哪有什么心思用点心?只觉得老天爷似乎看她不顺眼,竟又叫她摊上这么堆麻烦事儿。进宫两年,眼下,可不就是沸沸扬扬的废后进行时?
废黜便废黜,有过第一回,再来一回也无碍。然叫她如罪徒一般,终日惶惶,枯守在坤宁宫里,等待最后的废后御旨,然后降为静妃,灰溜溜地去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偏宫了此残生,这样的苦等,却是她极不愿的。
既是早晚的事,何不痛快些?
用过药,垫了几颗梅子,孟古青挣扎着自榻上起身:“塔娜,与我磨墨,准备纸笔。”
上好狼毫握在手里,孟古青略一斟酌,落笔写道:
罪女宫阃参商已历三载,侥得此尊位,然事上御下,却仍不足以担此大任。帝心忧苍生而简朴,吾却不能恤帝之苦心,日渐奢侈;忝居后位,却无德而无后,不能承衍子嗣,诞育皇子,不能为天下妇人之表率,不足仰宗庙之重。故上书罪己,甘愿退居别宫,以此残生,忏悔于佛前,为吾皇祈福,为大清祈福。
笔走如游龙,不多时,便已写成了这道自请下堂的懿旨,孟古青细细又检查了一番,见用词无误,句句稳妥,心中甚是满意,唤来塔娜道:“替我将凤印取来。”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大清入关时日尚短,宫中妃嫔亦有不少不识文墨之人,更何况太监宫女之属?塔娜看了眼墨迹未干的帛书,她虽不懂娘娘究竟写了什么,可要用上凤印的定是极紧要的,见她这般混不在意的模样,心里的不安更甚,踌躇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着,却见孟古青抬眸淡淡地扫了一眼,曼声问道:“可有碍难?”
这一眼,轻描淡写,还带着三分清浅如春水的笑意,却叫塔娜整个人都打了寒颤:“奴婢这就去取。”说罢,快步地退出屋子。眼下正值八月,午后仍有些燥意。然此刻,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塔娜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里屋:娘娘,似乎大不一样了。
接过凤印,素手微抬,下一瞬,便重重地落在帛书上。鲜红的拓印,如女子唇畔隔夜的胭脂,美艳而凄凉,孟古青又细细看了会,似在欣赏,又似极为赞赏,末了,扬起一抹极灿烂的笑意:“塔娜,收好它,随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第25章 尘埃落定
听闻宫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孝庄略感诧异,暗自琢磨着她的来意,摆手让人宣她进来。
逆光处,孟古青翩然而入内,明黄织绣五爪金龙缂丝凤袍外罩着石青缎地五彩云水金龙朝褂,露出绣着八宝寿山江涯立水纹饰的宽大下襟,头戴缀满金珠和金凤的朝冠上坠着五行珍珠,纤细的脊梁挺拔如松柏,不疾不徐朝自己走来,将满殿的落日余晖挡在身后。
孝庄微微眯了下眼,似有所觉,略略正坐,待她在大殿中央立定,一丝不苟地见礼,方道:“皇后来找哀家何事?”
孟古青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