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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就彼此弹冠相庆,欣喜没有留在幽州,否则在那位新任节帅麾下可讨不了好。
这会儿,两人站在营州都督府的门前,趁着别人进去通报的时候,却在低声交谈。
“张守珪还以为他是节帅,竟然好意思提出让你跟着他去括州。”
“他自然认为,他一走我无人庇护,在军中就不好立足。”想起因为张守珪的严厉,最是大胃王的自己连吃都不敢吃饱,安禄山就觉得如今心头疏畅,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他哪里能想到,我可不是只靠他才能在军中立足的,这平卢之地我早就托你打点了起来!崒干,乌大帅不会有问题吧?”
“你放心,我世居营州柳城,当初要不是靠着乌大帅,也不会有今天,他可不像张守珪那样难伺候,算是个不错的长者。”阿史那崒干自信地一笑,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乌大帅的儿子乌承恩,还有他的侄儿乌承玼,这两人是平卢军左右先锋使,要不是他们不想离开平卢往别处,早就少不得独当一面了,我和他们兄弟俩交情都不错,所以,既然李相国投桃报李,迁你为平卢军兵马使,我为裨将,反而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突然只听门内一阵说话声,扭头一看,就只见先是两列亲兵出来,紧跟着就有一队衣甲鲜亮的从者簇拥着几员大将徐徐而出。他们俩本以为是营州都督兼平卢军使乌知义恰好在此刻出门,可阿史那崒干看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乌知义的人影,反而认出了乌承恩和乌承玼兄弟,另有两个将领却不熟识。他仗着安禄山已经授任兵马使,便对其使了个眼色,拉着人迎上前去。
“我才听到人说,崒干你和安禄山一块来了,正好送人出门,就正好接了你们进去见父亲。”
乌承恩笑眯眯地和安禄山二人打过招呼,随即便指着自己身边的另两人解说道:“这是我平卢军中二位兵马使,也是阿爷最器重的两位,回头你们就要共事了,不妨认识认识。这是李明骏李将军,他当年率军来降,而后又跟着信安王建下汗马功劳,陛下亲赐姓名,在平卢已经有些年头了。这是侯希逸,和你们一样都是平卢本地人,先事杜大帅,前些年从云州回来,在先头张大帅麾下不受待见,可阿爷却很器重他,如今刚授了兵马使。明骏,希逸,这是新任兵马使安禄山,还有他的义弟阿史那崒干。”
一军之中,大多数时候顶多只有两个兵马使,如今安禄山得知面前两人全都是兵马使,心下不禁暗自掂量,但脸上还是挂着憨憨的笑容,却是极其热络有礼地和两人相见了。他尤其关注的是侯希逸的态度,可这位在张守珪麾下被死死压制了一阵子的兵马使对他似乎并没什么敌意,端详了他一阵子,反而含笑说道:“安将军,听说你昔日是张大帅的义子,伺候这么一位脾气大的义父,想来你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人走茶凉,再加上深知乌家父子对张守珪绝不会有什么好感,安禄山当即苦着脸唉声叹气地说道:“何止不好过,我伺候义父这几年,根本就是连肚子都填不饱。我这人就是胃口大吃得多,可义父一直嫌我太胖,天知道我饿着肚子是什么感觉!”
“杜大帅之前来信时还提过,若非张守珪不肯放人,他早就把你要到朔方去了!”侯希逸哈哈大笑,随即便爽朗地说道,“你且先拜见乌大帅,等回头承恩承玼给你和你这义弟接风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和明骏。今后既都是平卢军中人,就别见外了!”
白狼和安禄山二人都不熟,但他在幽州已久,既然能和上司同僚下属都相处得好,当然很会来事,所以,他也和侯希逸一样说了些漂亮话,这才与其联袂离去。他们俩这一走,刚刚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阿史那崒干方才对素来和自己相熟的乌承玼问道:“乌大帅很赏识他二人?”
“李明骏那是和朝中李相国有些关联的人,调来此地便是李相国说话,而且他又得陛下青眼,每次出兵都能带回些归降的奚人或是契丹人,从未有过败绩,大帅当然喜欢他。”乌承玼不像乌承恩,不会在外头直呼乌知义叔父,而是仍以大帅称之。见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全都轻轻点头,他便继续说道,“至于侯希逸,就冲着他和朔方杜大帅的关系,阿爷总不能太冷落了他,更何况,这侯希逸如今可是平卢的财神爷,和契丹那边的商路赚头可不小。要是早知道这一点,不管张守珪怎么不待见他,阿爷也非用他不可!”
所谓的财神爷是什么意思,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都不太了然,可这两个人一定要好好交往,他们却都在心里记住了。好在侯希逸和李明骏对他们的到来都表现得很热情,倒不虞被刁难。于是,等拜见了乌知义后,晚上乌家兄弟连同那两位新结识的兵马使给他们接风,酒一喝高,再叫上艳姬歌舞取乐,几个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从七分拉近到了九分。
等到夜色深沉,两人醉醺醺被送回临时居处之后,一关上门,阿史那崒干便酒意尽去,对安禄山低声说道:“李、侯二人应好相处,可乌知义已老,听说又多病,而乌承恩乌承玼既与其有亲,继任父职就未免不现实了。如今营州都督兼平卢军使随时可能出缺,如果你若想求高位,却也越不过交好他二人。不过,那李明骏也是李相国的人,而侯希逸既然有财,又和朔方杜大帅有旧,如此一来,有些过分的手段就不好用了。”
“那你就替我试探试探那两人,如果他们野心太大,一心和我争,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杜大帅远在朔方,鞭长莫及,当初张守珪仗势欺压侯希逸,他也不是没帮得上忙?而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心气,反而肯和我一同做一番事业,那么,我可就多了两个臂助!”说到这里,安禄山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勃勃野心。
“张守珪从小卒起步,能够节度幽州,我却也不会输给他!”
幽州到朔方数千里之遥,信使往来若是经由河北道、河东道、京畿道、关内道这些通衢驿道,少说也有数千里之遥,然而,如若穿过奚族控制的饶乐都督府,然后再西行通过突厥控制的大片区域,继续一路西行,就能直达朔方,可这条路却不是那么太平的。亏得侯希逸已经和东迁的罗盈岳五娘搭上了关系,在见过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他派出的信使借由度稽部的护送,通过都播实际控制的领地后,紧挨大唐边境而行,历经七日便抵达了朔方灵州都督府。
看过那封密信,知道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已经转任平卢,杜士仪不由得眉头微皱,随即哂然一笑。
他已经派人在幽州放出过流言,可张守珪直到贬官之际,也没对安禄山怎样,反而使得后者顺顺当当调任平卢。可以说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不过,如今有侯希逸李明骏在平卢,派几个刺客将安禄山阿史那崒干这两个异日可能打破整个大唐盛世的祸患一刀砍了,看上去很简单,一了百了。可他这十几年来做的很多事,都不是一个纯臣会做的。
他想做的事情,他想要保护的人,没有足够的权柄,没有足够的实力都是不行的,所以,他必须善于利用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哪怕是安禄山阿史那崒干这样的异日大患,能够利用好了,不啻是一条路!既然渐渐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么,只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阿爷,阿爷!”
听到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杜士仪不禁从手中信笺上移开目光,须臾,就只见龙泉推开了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快速冲了进来。
“阿姊来信了!”
能被杜广元直接称之为阿姊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杜士仪直接把侯希逸的信揣入了怀中,上前接过杜广元拿在手中挥舞的信,拆开之后扫了一眼,他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几个侍儿如今都已经到玉奴身边了。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人在滚滚洪流面前固然身不由己,可这一次,玉奴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第十六卷白云苍狗梦无常完
☆、949。第949章 天宝
一石米不到两百钱,一匹绢也同样不到两百钱,如此低廉的物价,再加上国泰民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旅行路万里甚至都不必雇佣护卫,不用担心盗贼——这是众多州县主司奏表之中最常见的描述。当开元盛世已经持续了快三十年之后,朝野内外充斥着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想当初贞观之治才多少年?而当今天子李隆基登基至今,已经三十年出头了,身体康健,仿佛还能够长长久久地坐在这个皇位上。而只要天子在位,这个盛世就能延续下去,从宰辅到下头的官员,无不将作为陪衬明君的贤臣名留青史,谁不是可劲儿吹捧天子,也好让自己更得圣心?
在臣子们舌粲莲花的奉承之下,李隆基自然志得意满。作为大唐在位年间最长的君王,他自认为文治武功直追太宗,默认了群臣为自己加的尊号圣文。而后,他看中的女人又心甘情愿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寿王李瑁是什么感受,大笔一挥用一道敕书,将寿王妃杨氏再次度为女道士,恢复从前的道号太真,甚至在宫中营造了一座太真观,供她为窦太后祈福。尽管因为某个缘故,尚未真正沾上手,可光是杨氏身边的几个侍儿,就足够他欣悦十分了。
武惠妃虽说也曾蕙质兰心,可终究出自武氏,所图太多,哪像杨氏从来不理会半点政务,身边侍儿不但貌美如花,而且个个精通音律,善解人意?
国内歌舞升平,而在战事上,吐蕃大军号称四十万的兵马攻陇右,却在长宁桥被陇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以五千骑大破;突厥内乱,至今已经死了先后三任可汗;突骑施臣服,莫贺达干虽说不满朝廷任命十姓可汗,可终究还臣服大唐;契丹和奚人更是早已不足为患——每逢正旦及千秋,万邦来朝的景象盛况空前,李隆基一直都认为,自己在唐隆政变后改元开元的这个年号,会长长久久地使用下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开元二十九年进入尾声之际,一个个坏消息却接踵而来。
先是邠王守礼薨逝。身为章怀太子李贤硕果仅存的儿子,李守礼除了给大唐宗室贡献了众多子孙,没有从父亲李贤身上继承任何才德,反而在民间留下了不少恶评。可是,他终究是李隆基平辈的堂兄,对于他的去世,李隆基纵使没有太多的哀伤,可心里难免生出生死无常的感慨。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邠王守礼死了才没几天,他的兄长宁王李宪竟也随之撒手人寰。
他和李宪兄弟之情甚笃,而且更重要的是,邠王守礼加上宁王李宪这一死,意味着他的祖母武后和他的祖父高宗所出的孙辈,只剩下他这唯一一个了!那种生死之间的恐惧,足以死死抓住他的心。
更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腊月里,曾经声震西域的河西陇右节度使盖嘉运,竟然丢了当年信安王李祎千辛万苦方才打下的石堡城!尽管临洮军使南霁云及时反应,率军和吐蕃兵马力战三昼夜,终究因为后继无力没有援兵,而没能夺回石堡城,能全师而退已是拼尽全力的结果。
面对连番噩耗,开元三十年的正月,因为下头呈报所谓函谷宝符的祥瑞,李隆基终于改动了自己正式亲政以来,从未思量改动过的年号,将开元改为天宝,同年作为天宝元年,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