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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个妹妹一贯最是心软,一贯最是照顾姊妹,就连对叔父杨玄珪杨玄璬,以及刻薄的婶娘,都素来恭敬有加,现如今竟然完全变了个样子!肯定都是……都是那个先后嫁给兄弟两代奚王,明明已经和人离婚,却还厚颜无耻自认为公主的固安公主教坏的!
虽说固安公主回长安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张耀和玉奴相处的时间也有限,可此时此刻,见其那一脸的伤心,她仍是不知不觉起了几分母性情怀,将其揽在怀中,却没有说话。牛车在长安城宽阔的大道上行走得极其平稳,原本还在抽噎的玉奴,眼下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甚至伏在她身上渐渐睡迷糊了。她不禁在心中暗叹,早知今日会有如此变故,就应该从毗邻胜业坊的春明门出城,而不该约定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在城南的安化门会合出长安。
正当这一行人沿着春明大街一路西行,复又拐入安化门大街一路往南,渐渐可见高大巍峨的长安南城墙时,张耀突然敏锐地听到,身后仿佛有马蹄声疾驰而来。生怕又重蹈刚刚杨玉瑶大闹一场的覆辙,她立刻掀开窗帘对随从吩咐了几句。等到马蹄声渐近,后头早有随从迎了上去,心下稍安的她便轻轻拍着如同小猫似的趴在她腿上的玉奴,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出了这长安城,那时候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王妃,张娘子!”
听到车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心情正疏畅的张耀顿时打了个激灵。她沉下脸探出头去,却发现自己派去后头拦截的那随从去而复返,而其身后,赫然跟着常常出入玉真观的高力士!情知这位天子驾前第一受信赖的内侍驾临,自然是无人敢拦,她当即便决定下车再说。可自己只是微微一动,刚刚哭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玉奴突然惊醒了过来。
“张娘子?”
“是高将军。你别急,我下去看看。”
张耀下了车后,到高力士马前屈膝行礼后,这才含笑问道:“不知高将军亲来,所为何事?”
“原本是去玉真观,可到了那我方才想起,二位贵主早就说好今日启程赴王屋山阳台观,故而我犹如没头苍蝇似的四处转了一圈,一直到这里方才追上了寿王妃。”
高力士说着便瞧向了车中。张耀生怕他觉得玉奴是托大不下车相见,连忙歉意地解释道:“实在是因为适才遇到了突发的事情,王妃心绪不佳,小憩了一会儿,眼下仪容不整,不敢立时当面见高将军。”
“无妨无妨。”高力士耳目何等众多,适才在胜业坊南门外,春明大街上的那一幕,他已经尽知。瞥了那辆牛车一眼,他便笑吟吟地说道,“其实,是大家得知寿王妃也要陪同二位贵主去王屋山,为已故昭成太后祈福,深嘉孝心,故而赐蜀锦十端,并宫婢两人随侍。”
此话一出,张耀登时心中凛然。这样的殊遇,也许是杨玉瑶和杨家人最想看到的,但绝不是她们这些人想看到的!天子所赐的蜀锦,自然是蜀地贡品中最上乘的,这也就罢了,糟糕就糟糕在那两个宫婢,有她们贴身跟着,她们要做的事情会多出多少麻烦来?
心里这么想,可张耀还只能满面春风地连声道谢。可是,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素来不轻离天子身侧的高力士,接下来又说出了一句话。
“虽说之前大家允准了二位贵主和王妃一行人,前去王屋山阳台观清修一阵子,可今日早上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妥。王屋山毕竟在河洛,从长安东行,要过了潼关方才能够抵达。如今司马宗主已经去世,阳台观中不免寂寥,与其远道去王屋山,还不如去终南山,如此陛下也能有个说话的人。再者贵主在终南山有别馆玉华观,既清幽,距离长安又近。故而大家命我随行扈从,待送到了终南别馆再回返。”
天子不但赐物赐婢,而且突然改变了主意,只同意一行人去终南别馆暂居,而不是远行王屋山,甚至还令高力士护送,面对这样的变故,张耀终于觉察到了其中蹊跷。可是,别说高力士亲自来,就是换了个人来,这也是不容抗拒的,因此,她只能强笑称谢,随即歉意连声后又上了牛车。
“张娘子,高将军怎么会来?”尽管杨玉瑶才大闹了一场,可对于玉奴来说,高力士的出现方才是最让人措手不及的。她看到张耀那张阴霾重重的脸,突然咬了咬牙说,“如果真的不方便,就不要照先前的计划去做就是。横竖我都已经对三姊说了那样的话,寿王有我没我都一个样……”
张耀摇头叹了一口气。寿王也好,杨家人也好,全都无足轻重,如今的关键在于天子骤然改变的态度!
果然,在安化门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一行人会合时,对于高力士的突然亲自相送,那两位也显然预计不足。于是,等到玉奴换乘了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那辆华美的牛车,张耀和霍清二人全都骑马卫护于前后,固安公主便神情郑重地说道:“高力士这一趟来,恐怕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阿兄身边最亲近的人,杨思勖功劳虽大,可要说体察圣意,和高力士就差得远了!”玉真公主心烦意乱地揉着太阳穴,低声说道,“之所以我和君礼商定选择了王屋山,还不是因为那里山高路远,回头得了消息,阿兄顶多派个内侍前来,到时候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事情掩盖过去。可终南山距离长安这么近,太医署一日之间就可以轻易打个来回,这很多事情就棘手了!”
见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愁肠百结,玉奴不禁觉得心里极其不是滋味。想到杨玉瑶大吵大嚷说出来的这些话,再对比眼前这两位亲长,她不禁再一次深深地体悟到,到底谁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还不太懂事的杜仙蕙则是看着三个沉默不语的大人,突然在玉奴的怀里蹭了蹭。
“师尊,姑姑,师姐,别皱眉头,阿娘从前就说过,皱眉容易老呢!”
被这么一打岔,固安公主终于勉强露出了笑容:“童言无忌,但蕙娘也说得对。且先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再说,我们在这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
终南山玉真公主别馆玉华观,本是玉真公主早年师从叶法善时,就在终南山中建造的一处别墅。如今历经时光流逝,她早已不是刚刚入道时的少女,而是四十有六的妇人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夺去了她的几个兄长和嫡亲姊姊,如今放眼长安,她固然有众多侄儿侄女,可就只剩下李隆基和宁王李宪两个兄长。可无论是李隆基还是李宪,她与他们都不可避免地有了一层隔阂,回不到从前。
这一处别馆,从前李隆基还是太子的时候,高力士曾经随他来过,后来偶尔到过一两次,如今再至,他也有一种时光翩然的感觉。
因为玉真公主是临时改变行程,别馆上下毫无准备,但因为平素照管还算齐全,自管事以下,一大堆人忙忙碌碌好一阵子,总算是把来的人全都安置下了。而高力士找借口寻了玉真公主单独说话,这才吐露出了来意。正如他预料,他一张口把那件事一说,登时只见玉真公主勃然色变。
“高力士,你好大的胆子,这绝不可能是阿兄的意思!”
高力士见玉真公主又惊又怒,甚至少有地对自己如此不客气,他却也不恼,只是坦然说道:“大家虽是贵主阿兄,可大家君临天下多年,贵主居于玉真观中,怎如我这般日夜随侍,更知道他喜怒哀乐?贞顺皇后故去之后,大家就一直郁郁寡欢,宫中妃嫔虽多,却更无一人可称陛下心意者。人人都以为,陛下此前频频召寿王妃入宫,而后却在册立东宫后将其送回玉真观不闻不问,这不过是个障眼法,可如我却知道不是那回事。”
发现玉真公主依旧沉默不语,高力士就叹了一口气道:“大家此人,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和废后琴瑟和谐,因为妃妾虽不少,可只有废后可预谋大事,然则废后无子,性子却又一味刚强,故而久而久之就失了圣意。如赵丽妃皇甫德仪等,以色侍人,终究色衰而爱驰。贞顺皇后这许多年来,能够独占圣心,却是因为她不但婉转柔媚,而且最能洞悉陛下心意之故,可她败也是败在试探圣心,而后孤注一掷上。”
剖析了之前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后宫妃嫔,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家频频召寿王妃,也许最初确实是做给外人看的,可我都能瞧出来,大家对寿王妃的天真直爽,是真心喜爱。大家擅长音律,寿王妃也同样如此;大家爱好马球,寿王妃虽看不懂,却很喜欢这等激烈碰撞;至于其他契合之处,就更不用我说了。寿王妃若仍是跟着寿王,不过是一世怨偶,若就此遁入道门,于外人来说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莫非贵主就甘心爱徒沦落至此不成?”
高力士唇齿之利,在别人那儿兴许能有奇效,可玉真公主哪会吃这一套。她强忍住反问,难道翁占子媳就很风光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淡淡地说道:“阿兄就不怕寿王心生怨怼?”
“寿王为人,和贞顺皇后相差远矣,看似俊秀,实则懦弱,再加上和王妃只是相敬如宾,如果是大家的意思,他绝不会闹腾,只会忍气吞声而已,没本事玩出任何手段来。”高力士哂然一笑,又诚恳地说道,“而且,大家和贵主乃是兄妹至亲,再有王妃这一层关联在,天下还能有谁比贵主更尊贵?就连远在朔方灵州的杜君礼,有这一层关系在,也绝不是李林甫一个宰相就能够轻易撼动的,可说是稳若泰山!”
屋子门外守着的霍清一时死死咬住了嘴唇,竭力不让那股惊骇流露在脸上。想起自己自幼照顾的那个小丫头,想起自己眼看着她穿上嫁衣出嫁皇子,想起她每次回来时,对着自己一口一个霍娘子叫得亲近,她只觉得眼睛和心里全都是又酸又涩。
而屋子中,高力士眼见得玉真公主面色挣扎,便又丢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
“不瞒贵主说,这一年多来,大家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而东宫已经有了太子在。这位太子殿下固然看似忠厚,但因为从前谁都没想到他会成为储君,故而他和宁王也好,贵主也好,全都不甚亲近,若有个万一,他会待长辈们如何,谁也说不清楚。是大家和贵主兄妹相亲,还是贵主和太子姑侄相亲,贵主应该明白才是!再者,即便皇后尊位不得轻易许人,可在名分上,大家是绝对不会亏待寿王妃的!”
当高力士告辞离去时,玉真公主只觉得如今虽身处远离长安之地,却依旧有层层道道的渔网将这偌大一座别馆缠得严严实实,让人无法挣脱出来。她不愿也不敢拿此事对玉奴说,只能请来固安公主,将高力士一番话和盘托出。果不其然,她就只见固安公主一时怒发冲冠,那种凌厉的怒气甚至连她都不敢直视。
“好,好!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便是自诩功业比肩太宗皇帝的当今陛下!”
固安公主从来没有拿东西撒气的习惯,在她看来,只有那些不能想办法扭转困局的蠢妇,才会拿那些死物出气。可这时候,她恨不得身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可以砸个粉碎,借机一泄心头之恨,又或是手头有一把剑,能让她把所有东西砍个稀巴烂,否则这口气硬生生都要把她憋成内伤了。
“陛下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则天皇后还是太宗嫔御,高宗皇帝将人立为皇后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