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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陛下嘉赏臣识人之明,那臣是否可以斗胆再提一个要求?比如说,三十岁以下军官倘若有从军之意,陛下可否任我挑选?”
这样的大胆要求,李隆基听了却不怒反喜,当即哈哈大笑道:“朕倒可以给你这个便利。好,年轻一辈的你自己挑,若能给朕再带出几个独当一面的大将来,朕不吝公侯之赏!”
这种许诺就不必了!我还怕没这个福分享受!
杜士仪腹诽了一句,但李隆基的这个承诺还是让他大为欣喜,于是,他当即奉上了几句精心预备的逢迎,等到告退时,李隆基脸上已经不如起初那样沉郁,而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就连高力士闻声进来送他出去时,也不禁低声赞道:“君礼好本事!竟能让大家为之开怀。”
“哪里,不过是正好说对了话。”杜士仪知道高力士看似交游极广,但真正忠心的只有李隆基,于是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李相国这病是怎么回事?”
“是心病。”高力士意味深长地吐出这三个字,接下来就再也不说了。
等到杜士仪出宫和张兴以及一应随从会合,再次回到宣阳坊私宅时,早有留守的家人得到信息迎了出来,一时四下安置不提。尽管他这次回来得匆忙,什么节度使的仪仗等等全都没顾得上,可他如今终究是开府建牙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不过是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沐浴更衣的功夫,王昌龄就拿了十几张帖子进来:“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大帅才刚回来就蜂拥而至了。”
“都有谁?”
王昌龄一一报了名字,大多陌生得很,而他乃是才子中的佼佼者,再看行文便笑道:“多半是文采斐然之辈,其中竟然还有萧颖士这样盛名之士。看来,李相国和牛相国当政,多用循吏,甚至连奸猾小人也能钻营至高位,却唯独不屑才子,这些人是有劲没处使,所以听说大帅回来,自然生出了别的想头。不说别的,倘若此次大帅回朝时入朝拜相,凭着大帅当年三头及第,又曾经知制诰的名声,他们岂不是有盼头了?”
“哦,有这样的传言?”杜士仪见王昌龄点头确认真有此事,隐隐倒是猜出了李林甫告病的缘由。只不过,即便李林甫真有可能因为此事而受到牵累,即便他杜士仪真有可能入政事堂拜相,他也没那个兴致。只要当今天子依旧是李隆基,他就不愿意留在京师,宰相看似风光无限,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万一被罢相,可就别想会有独当一面镇守一方的待遇了!幸好,他在李隆基面前巧妙地再次表述了自己的心志,否则挑年轻军官回朔方干什么?
“先放着吧,然后给我高挂免战牌。连续赶了这么多天路,我实在是吃不消了,先睡一觉养精蓄锐再论其他。少伯就辛苦你了,替我写几份帖子各处送一送,然后你也不妨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高适如今为河东节度掌书记,但王昌龄在长安还有众多友人,于是他立刻摇头道:“我只要有酒,立时精神百倍,代大帅送过帖子之后,我想去会会旧友,今夜兴许就要不归了,还请大帅给个假。”
“那你去吧!”杜士仪自己并不好杯中之物,对王昌龄这酒鬼也唯有笑骂一句,“千万别喝得太多,醉死了回来!”
这一夜,杜士仪因为疲惫欲死睡得深沉,王昌龄也找到几个好友叙旧痛饮,但晚上这彻夜大醉的一场,却是在李白赁居的小院。他和李白此前乃是神交,各自的诗赋又有些相通之处,兼且都好酒,故而王昌龄找到地头就径直去了。三杯酒后打开话匣子,得知王之涣因为妻子的病挂冠而去,孟浩然也辞归故里隐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太白既是觉得留在京师无以一展抱负,何妨去边镇?不说大帅必定扫席以待,就是河陇河东幽州,也必定欢迎你这名士!”
“我终究不甘心。”李白喝酒比王昌龄更凶猛,他再次痛喝了一气之后,这才眼神迷离地说道,“我有辅国之志,治政之心,若在边镇杀伐之地,我比不上运筹帷幄的谋士,决胜千里的勇将,不过是一幕佐而已。好不容易制科及第,能够见到陛下,我只希望陛下不但能嘉赏我的文采,而且能够首肯我的抱负。如果就这么抽身一走,所有雄心壮志皆成泡影。君礼虽为我知己,少伯你亦是容人雅量,可朔方文武之间,又有多少人能容我”
王昌龄顿时为之哑然,而李白痛饮三杯之后,方才醉眼迷离地说道:“有时候想想,还不如不求功名,仗剑天下,行快意之事,也好过在两京一再蹉跎。”
他突然用竹箸击杯,高声唱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四句唱罢,李白竟振衣起身,从壁上取下宝剑,拔出之后,便在那狭小的陋室之中带着醉意起舞,剑刃反射着烛火,在室内带起条条光影。而王昌龄看着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崇慕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惋惜地叹了一声。
如今朝中主政者,乃是李林甫这样的不学无术之辈,牛仙客虽为循吏,却同样寡学术,李白何年能有出头之日?
☆、885。第885章 天伦之乐
杜希望、崔希逸、王忠嗣,这三人从任所到长安的距离仿佛,因而差不多是同一天抵达,只是时辰略有差别,最后在政事堂竟是彼此都遇上了。杜希望崔希逸和拜相之前的牛仙客资历差不多,甚至说,在京官的资历上还要更深一些,王忠嗣虽最为年轻,一次次战功却是实打实的,故而也并不弱声势。当发现李林甫不在,只有牛仙客独掌政事堂的时候,三人都大感意外。
王忠嗣曾经当过牛仙客的部下;崔希逸也曾经在接任之后盛赞牛仙客治政之才;所以两人对牛仙客自是态度都颇为谦恭友善。而杜希望却是个直来直去的爆炭脾气,竟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李相国缘何不在?”
早来一步的崔希逸替牛仙客回答了一句李相国告病,杜希望便嗤之以鼻地冷笑道:“我还以为他是寒暑不侵的铁人,原来竟也会生病。不是因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才告病不出的吧?牛相国,我等既然奉诏回来述职,还请行个方便尽快呈报陛下,如今吐蕃新遭败绩,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说到吐蕃,崔希逸登时面色一变。那一场仗根本就不是他想打的,而是宫里派去河西的内侍赵惠琮逼着他出的兵。尽管大获全胜,可河陇长达多年的太平安乐却就此告终结。而且,他还曾经和吐蕃大将约好罢战,一边放牧,一边耕种,两国百姓各得其乐,如今他却成了背信弃义的人。一向以谦谦君子自居的他,始终把这件事当成梗在心里的一根刺。可在这种场合,他只能强笑附和了杜希望的话。
若不能尽快回去,倘若凉州有事,他难辞其咎!
王忠嗣在代州虽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但他也不乐意在长安多呆,自然也同样如此请求了牛仙客。等到三人出了政事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三人虽同掌节度之事,可彼此之间都说不上什么私交。尤其是杜希望和崔希逸虽一个陇右一个河西,竟是没打过多少交道。相反,杜希望反而对王忠嗣颇为热络,言辞间对王忠嗣调任河东颇为惋惜,一再说起陇右军务战局,让崔希逸好生无趣。
眼看众人快要到大明宫丹凤门的时候,突然有小宦官匆匆追来,行过礼后看了一眼三人,目光落在最年轻的王忠嗣身上。
“陛下召见王将军。”
见王忠嗣告罪一声,便跟着来的那小宦官走了,崔希逸不禁轻叹道:“到底是天子义儿。”
“天子义儿又怎么了?王忠嗣自从初阵以来,一次次战功都是实打实的。”杜希望却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见崔希逸有些脸色不自然,他本就与其不怎么对付,当即哂然笑道,“若非王忠嗣调任河东为节度副使,我本想奏他为陇右节度副使,留在鄯州镇守。不过他年纪虽不大,独当一面却绰绰有余。朔方杜君礼别的不说,知人善任,肯为人担待却是一等一的,这一点我佩服他!”
见杜希望撂下这话便扬长而去,崔希逸被噎得胸口发闷。他知道杜希望是瞧不起自己和吐蕃大将私自约定罢兵,而后却又违约率兵攻打,可这种事他是辩无可辩,而且还受了朝廷褒奖。想到这个平生洗不掉的污点,他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
战端一开,河陇之地也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卒百姓!
此次回长安,物是人非,放眼满朝文武,杜士仪认识的纵然不少,可需要上门拜望的却没有几位了。裴宽出为河南尹,裴漼已经去世,裴耀卿身为尚书右丞相,大多数时候都不见客,这三裴之外,他熟悉的其他长者也是去世的去世,闭门不出的闭门不出。
故而他在去见过岳父王元宝之后,便是和几个老友碰头喝了一顿酒。可李白正郁郁不得志,王维也因为赏识他的张九龄罢相贬黜而越发信佛,杜甫授了个小小的县尉已经不在京城,王缙倒是仕途亨通,可却张口闭口少见实诚话。故而杜士仪只觉得偌大的长安城颇无可亲近之辈,这一日趁早回了一趟樊川杜曲后,他回到家中便收到了一张帖子,落款是玉真和一个元字,显然是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而在这两者之后,却还绘着一方玉环。
那小小的翠绿玉环上还结着一根红色的丝绦,画得惟妙惟肖,以至于他竟是失神了片刻。可是,既然知道玉奴不在寿王宅,而是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在一起,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他早先听说玉真公主被天子请到宫中去住了一段时间,玉真观中空无一人,就连他的亲生女儿杜仙蕙都给带去了宫中,现如今帖子上说人已经回来,他自是不假思索赶了过去。
尽管他如今身为朔方节度,已经不是再能和那边大大方方交接的时候,可杜仙蕙前时回来,却是以体弱多病,因此度为女冠来请求庇佑,故而他这个当父亲的急急忙忙走上这一趟,也就没那么多给人挑刺的地方了。
当他在辅兴坊玉真观前下马时,陡然瞧见对面那座金仙观时,不禁想起了仙逝已久的金仙公主。压下这陡然升起的感伤,他便使人到玉真观前通报了一声。不消一会儿,他就只见霍清牵着一个女童的手迎了出来,可不是杜仙蕙?当看到他时,杜仙蕙一下子松开了霍清的手,欢喜万分地冲了上来,口中大声叫道:“阿爷,阿爷!”
杜士仪连忙迎上前去,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女儿,用胡子蹭了蹭她娇嫩的脸颊,这才笑道:“蕙娘,在长安呆的可还习惯?”
“挺好的,就是想阿爷,阿娘,还有阿兄阿弟。”杜仙蕙被父亲这常有的动作逗得咯吱咯吱笑了几声,但随即就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姑姑和师尊都很好,师姊也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想你们。阿爷,真的不带我回去吗?”
杜士仪自己也觉得心里酸涩。可是,摩挲着女儿那光洁细滑的额头,他只能轻声说道:“蕙娘乖,灵州苦寒,风沙又大,你在那儿老是生病,自己难受,爷娘看着就更加难受了。在长安既有外祖父和舅舅,又有姑姑和师尊疼你,日后你阿娘和广元幼麟,都会回来看你的。”
“真的?”
杜仙蕙问了一句得到父亲点头肯定后,却还是不放心,伸出小手指,硬是要杜士仪拉钩之后,这才露出了欢欢喜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