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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好气又好笑的他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和王容说了,王容却记在了心上,当即便命人仔细去打听。等到事情有了结果,这一日杜士仪回来的时候,她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和崔希逸还真的是颇有因缘,却一直缘悭一面。崔希逸在你之前任过万年尉,任满后便因宇文融举荐为劝农判官,而后为监察御史,因出身名门之故,虽宇文融倒台,他也没受多大牵连,还因裴耀卿举荐而任江淮转运副使,可以说,那是一等一的能人,也是一等一会当官的人。”
杜士仪和崔希逸几乎没怎么单独见过面,此前也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而已,却没想到又是当初被宇文融举荐而飞黄腾达的人物。可是,和那张宇文融名单上很多至今默默无闻的人不同,出身名门的崔希逸无疑是仕途平顺。区区十几年,便和他一样从万年尉一直官至河西节度使。
宇文融当初举荐的,不是和高官关联深厚的人,就是名门著姓,抑或是关中豪族,所以在他倒台之后,虽说有些人左迁,可这些年来,那一批人早已经重新登上舞台了。至于寒门中人,那就大多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又是宇文融……说起来,三师兄的兄长裴宽在吏部侍郎离任之前,总算是帮了我一个最大的忙。宇文融留给我的那张名单,他给我想方设法安置了六个人在代州和潞州,然后是四个人在蜀中从成都到雅州一带,再然后,是两个人在妫州。”
杜士仪分明不打算和崔希逸去攀什么私交,王容也能理解他这番隐忧。听到裴宽给杜士仪尽力安排的这番结果,她有意打趣道:“杜郎把人安排得天南海北,为何就不放到陇右和朔方来?”
“陇右的情况你也瞧见了,王忠嗣都须臾转调,现在霁云和崔十一杵在那儿,我还没法子照拂呢。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代州妫州,以及蜀中来得不引人瞩目。而朝中如今是多事之秋,王子羽他们我都请阿姊设法,一一安排到了各地。至于朔方,只要是才俊之士我尽可辟署,而军中勇士则是立刻能够拔擢偏裨别将,用不着再玩那些花巧招数,就足可让别人焦头烂额了。你没见这数月以来,曹相东和他那两个副将无比老实?”
“那不叫老实,而叫暂时蛰伏隐忍,杜郎可不要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只能在他们屁股后头烧烧火。”
蛰伏隐忍,本就不是军中将校擅长的,更何况曹相东和谢智全都不是这样的性子,自然不像陈永那样能忍。可眼看杜士仪权威日盛,前时献太上金镜又得到了天子嘉赏,即便李林甫来信,问他们此中细节,他们四方打听后也找不到任何破绽。既然各方面都毫无收获,他们不得不继续当自己的缩头乌龟,眼看杜士仪通过节度副使兼经略军使李佺,利用升黜赏罚,在经略军中建立起了愈来愈不可动摇的声望,即便最沉稳的陈永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一天黄昏,李佺突然在经略军的议事厅中聚将。在众人匆匆赶来尚来不及反应之际,这位朔方节度副使突然劈头盖脸地说道:“军中十月刚刚换发了冬衣,然则市面上却突然有和军中冬衣一模一样的衣裳出售,我一时兴起派人去检视过。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简直是让人闻所未闻!竟有人以次充好,将那些烂棉花麻布之类充填的冬衣发给士卒,却将真正的好货腾换出来售卖。我已经请示杜大帅,查封了售卖冬衣的几家铺子,所有涉事者一律严查!”
听到这话,上下顿时一片哗然。自从这十几年来,棉花的种植开始在各地渐渐铺开,不说织布的织机经过几次钻研改良,仅仅是絮棉的冬衣在整个北方的平民乃至军旅之中,就已经很流行了。从前平民虽然也可用羊皮袄子御寒,可是,冬日里在外头再加一件棉衣,无疑更加保暖。如朔方幽州河陇河东一带的军中,絮棉冬衣已经成了过冬的标配,历来都是从朝廷下发的军费之中拨给采买。以往也不是没有过人捞一票,可以次充好也许有,私底下再转手想要捞一票,这就简直是愚蠢之极了。
当即,曹相东面沉如水地开口说道:“李副帅所言正是,如若拿到人,一定严惩不贷!”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李佺仿佛很满意众人的这种态度,点了点头后面色稍霁。他出身宗室,年纪又很不小了,到任以来凭借信安王李祎举荐给他的几个亲信,在经略军中也颇有威望。这次拎出了这样的丑闻,他自然不会放过,少不得又长篇大论训诫了众人一番。就在不得不聚精会神聆听的众人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外间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李副帅,那两个商人已然供述,乃是经略军中两个别将马汶,曹宣将冬衣卖给的他们,总共折价三百贯。”
“为了区区三百贯钱,竟敢打军中冬衣的主意,简直是胆大包天!”李佺不等其他人开口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将他们拿下!”
此刻经略军中将校偏裨云集一堂,故而被点到名的两人登时面如土色。刚刚李佺揭开此事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坏了,偏偏还不能找借口离开消弭证据,只能硬着头皮等候散场,可谁曾想李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当外头亲兵大步进来,下了他们的兵器将他们押上前跪下的时候,曹宣几乎本能地开口叫道:“大兄救我,大兄救我!”
曹相东恨不得一脚将这个该死的族弟踹死,可曹宣已经叫出了口,一双双眼睛全都看向了他,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继而厉声喝道:“给我闭嘴!如若你真是竟敢以次充好倒卖军衣,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若是人人都如曹将军这样通情达理,何愁军中纲纪不行!”
李佺仿佛对曹相东的言行极其赞许,但下一刻,当之前那报信的亲兵上前陈词,从两人家中搜出了相应的书证,以及经办此事的从者作为人证,又说明已经有军卒聚在经略军所在衙署前喧哗闹事之后,他就收起了笑脸。
“尔等不遵军法,为谋私利胆大妄为,如今拿到那些低劣冬衣的士卒正群聚喧哗吵闹,按理就是将你们斩首谢罪也不为过!来人,先把他二人拖到那些军卒之前,各杖六十,以平民愤,而后我当奏明杜大帅,由法吏依律再审!”
曹相东原本已经做好了牺牲这么个废物族弟的准备,可李佺却不是杀一儆百,而是吩咐将人拖到军前各杖六十,而后交由法曹,他反而更生忌惮。现在不是战时,节度使虽有生杀予夺之权,但若是被人抓到滥杀的把柄,不是没可能被拉下马的。可即便表现出怒发冲冠的姿态,李佺却仍然守住了这样的底线。这是杜士仪的授意,还是李佺自己的主意?
更何况,即便暂时保住了性命,可曹宣和马汶二人名声扫地,日后休想在朔方再待下去,连他亦是要受到牵累!
☆、864。第864章 军功由边衅起
前时杜士仪虽在骨颉利大军扰边之际,杖杀了秦大疤等六个军中刺头,但那几个人毕竟只是小卒,最大的一个也只是队副,杖杀的地方又是在节堂之前,即便悬首示众在灵州都督府外,终究很多人并未亲眼目睹那残酷血腥的一幕。如今李佺骤然查知冬衣有弊,雷厉风行须臾查探分明,在数百个领到了以次充好冬衣的士卒聚拢抗议之际,把涉事的那两个别将推了出来,立时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
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眼见得两个往日光鲜威风的别将被剥去了上衣和裤子,牢牢地绑缚在了刑架上,下头渐渐变得鸦雀无声。尤其在看到平日里往往只有小卒才会挨的刑杖带着凌厉风声,倏然落在他们的脊背、屁股上、大腿上,也不知道是谁领头大叫了一声“打得好”,一时间,这样的叫好声此起彼伏,让正在受刑的两个人倍感苦痛。
行军法的刑杖比讯囚杖更粗,再加上李佺为了以儆效尤,两人都是被捆缚之后站立受刑,每一道杖痕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即便脸背对着围观人群,可这种羞辱感却挥之不去。马汶和曹宣身为别将,可都不是靠着军功当上的,而是因为所谓的武艺超群,而受上官举荐简拔,在军中谈不上多好的人缘,这会儿耳听得下头叽叽喳喳哄闹叫好声不断,他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怨恨。
他们又恨李佺一点情面也不留,又恨军中竟无一人为他们求情。可这会儿身为待宰羔羊,两人纵使咬碎银牙,也只能苦苦忍耐着。
好容易等他们挨完了这六十杖,便有人将几乎被咬破的布卷从两人嘴里拿出来,这一刻,两人已经都是满口腥甜的血,被解下刑架的时候竟是瘫软不能动弹。可是,几个亲兵放下他们之后,竟是将他们俩面仆地倒拖了下去,继而犹如死狗一般扔在几个灵州都督府的差役面前。还不等马汶和曹宣二人清醒过来,头上就已经多了锁链,竟是硬生生被人锁了拖走。
见此情景,人群中顿时起了小小的骚动,直到刚刚那监刑官上前,他们方才再次安静了下来。
“李副帅宣示军中上下,此二人今日所受乃是军法,并非国法,即日将他二人交由灵州都督府法曹参军处置!”
身在经略军议事厅中的李佺听到外头那一阵阵欢呼声,不禁哂然一笑。他上任以来,瞒着其他人多次微服在军中访查,这样的小弊并不止这一宗。原本他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可杜士仪既然明确授意他进来在经略军中不妨大张旗鼓,发现什么处置什么,不用留情面,那他就不必留手了。这样无需顾忌,雷厉风行地做事,还真是够爽快的,须知他年轻时都不曾这么恣意放手而为,身后有人挡着的感觉,还真是不坏。
突然之间,他想起那天杜士仪送他出来时说的话。“老夫聊发少年狂吗?”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还宝刀未老呢!”
听说李佺那儿押来的两个别将,已经由灵州都督府接管,杜士仪少不得招来法曹参军细细嘱咐,人刚刚告退离去,吴天启就在灵武堂外通传,道是兵曹参军叶建兴求见。他当然记得,这个人是当初王缙曾经给自己举荐过的,然而自己上任后用了来圣严,李祎那批幕府官纷纷归心,文官班底并不缺乏,而叶建兴并未显露出特异之处,他也就暂时没有多加理会。此时听到此人求见,他不禁有些好奇。
“大帅!”
叶建兴虽然和之前李祎用过的掌书记叶文钧同姓,但并非同宗同族。他四十出头,乍一看去形貌俊朗,双眸有神,显然是个美男子。他从容长揖行礼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今日冒昧求见,正是为了朔方经略军中这一桩贪鄙之案而来。李副帅大张旗鼓处置此事,看似是明察秋毫,还了上下将卒一个公道,又将贪墨之辈当众杖责,大快人心,但细究其事,实在是多有不妥!”
见杜士仪听得聚精会神,并未打断或是反驳自己,叶建兴不禁更添了几分信心。他定了定神,又诚恳地说道:“大帅上任已经将近一年了,又有大破突厥左杀骨颉利大军这样的战功,又有提拔任用年轻将领的识人之明,如这样的贪鄙小案,只需不动声色处置即可,何需兴师动众?此事宣扬出去,还以为朔方尽是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