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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掰手指,杜士仪如数家珍地将那一次次颁赐时的宦官特征一一道来——当然,他的记性不可能有这么****,可既然出了前次纸条的事,他为了应对可能有的诘难,做好了所有该有的准备。十几次颁赏者的细节说完之后,他转过身来再看那宦官时,就只见其人已经面如土色。
而李鸿已是如释重负,他一面庆幸听了太子妃薛氏的嘱咐,在此之前,就把与此事有涉的人小心翼翼一个个都除了,一面暗哂这个出面告密的家伙应该只是听到过一星半点风声,并不是真正的涉事者,告密的时候坚称自己是实行者,不过为了取信于天子而已——毕竟,他也怕事情败露,武惠妃就此发难,他的太子之位恐怕会更早地不保了!
“奴婢……奴婢是转托了他人……”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
“够了!”李隆基终于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固然常常转过废太子这个想法,可他不希望被人牵着鼻子走,更恼火还莫名其妙被人牵扯进一个正当任用的大臣。因此,在恼火地叱喝了一声之后,他便又高声叫道,“来人!”
应声进来的高力士见地上跪着的那个宦官颤抖得犹如筛糠似的,他当即大步走上前去,到其背后时突然对着其后脑勺就是重重一下,眼看其颓然仆倒在地,他才恭敬地躬身道:“大家有何吩咐?”
“将此****杖毙!”用冷冽的语调如此吩咐了一句之后,见高力士亲自动手把人拖出了屋子,他方才看了一眼面前的杜士仪,心里踌躇了起来。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今日之事,乃是小人作祟挑拨离间,臣愿密之,绝不对人言。”
杜士仪既是给此事定了性,李鸿立刻福至心灵地叩头说道:“阿爷,我知错了。日后绝不在宫奴头上宣泄怒气,一定勤学苦读,再不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李鸿既然把此事归咎于小人因见罪而生怨,李隆基就知道接下来省事多了。之前杜士仪没来时,他该发的火已经都发完了,这会儿便没好气地说道:“回去闭门读书自省一月,好好反省今日的疏失!若非朕看在去世丽妃的份上,否则决不再饶你!”
去世的丽妃?直到母亲在病榻上去世的那一刻,恐怕也在惦记着你,可你何曾想起去看过她?
李鸿心中已是恨意高炽,可少不得恭恭敬敬应了下来。等到扶着膝盖站起身的时候,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他的两条腿已经完全酸软了。可是,他仍然用最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外。等到重新呼吸到那清冷空气的时候,他才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声。
杜中书,之前是我莽撞险些害了你,今次的人情,我这辈子一定会还上的!
而太子李鸿既然离去,杜士仪自然就更加轻松了几分。果然,接下来李隆基绝口不再提最初盛怒之际竟是要废太子的事,而是吩咐了另一件事。其一是让杜士仪亲自为金仙公主拟定神道碑,至于书写者,则是玉真公主早已包揽了过去,至于其二,则是即将开始的十铨之事。尽管这一次李隆基不准备像开元十三年那样全都自己亲自决定,也没那个精力,可他仍然关心备至,最终便问到了李林甫。
“杜卿觉得,李十郎为吏部侍郎期间,可公允否?”
公允?哪个吏部侍郎不曾任用私人,真要说公允,只看每年的铨选是否能把一些真正有才能的人放在合适的位子上,仅此而已。
“陛下,李十郎无论是当初在国子监司业任上,还是后来的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吏部侍郎,无不兢兢业业,精干得当。吏部前次之失,乃是胥吏之弊,李十郎上任之前便是如此,与他并无多少干系。”
听了杜士仪的这一番评价,李隆基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他是裴卿信赖之人,而你是萧卿重用之人,听说你和他昔日与宇文融都交好,如今分道扬镳,你能为他说一句公道话,确实不易。好了,今日既然朕特意召了你来,你就在此给朕熬夜一晚,今晚就把八娘的神道碑仔仔细细拟出来,省得来日出宫被人诘问!毕竟,她说起来也算你半个岳母!”
☆、710。第710章 一夜惊风雨,却是铨试日
神道碑文不比寻常只需一二百字的诰旨,若是平常时候,那些因文采而著称的名士大多都不是无偿接下别人的神道碑文,而是会收纳数量多少不一的润笔。如张说这样身在高位而又执文坛牛耳的,若非至亲好友求上门来,等闲人千金尚且难求一碑。故而有时候,这样的交易除却是丧家为脸上贴金的一种手段,也同样是行贿的一种手段。只不过,为了确保自己的令名不至于被人诟病,那一篇神道碑文倒还是要尽心竭力粉饰的。
至于一晚上写一篇神道碑文,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就算是快手,一晚上打个草稿都还来不及,更何况写完?
然而,杜士仪知道李隆基终究心中有些芥蒂,能够用这件事把今晚上这一桩几乎是翻天的变故遮掩过去,他也没什么心理不平衡。即便没有李隆基钦点,金仙公主的神道碑,他原本也是打算亲自操刀的。因此,喝了一口浓浓的茶叶,他提笔饱蘸了之前亲自磨好的半砚台墨,继而举重若轻地在纸上写下了第一笔。
“朝散大夫守中书舍人,集贤殿学士,蓝田县开国子臣杜士仪奉敕撰……”
一夜北风中,屋子里的灯自始至终一直亮着。而在外头的夜色之中,却有一个个人被堵住了嘴送出了这个地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后头寝殿内,李隆基少有地一人独眠,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进来,却在距离榻前六七步远处停了下来,他方才轻声唤道:“力士?”
多年君臣,李隆基和高力士在某种程度来说,早已经同调。听到这一声唤,高力士便立刻低声答道:“大家,是奴婢。外头北风呼啸,奴婢恐怕陛下会睡不好,所以特地来瞧一瞧。”
“你算得倒准,朕确实睡不着,仿佛一合上眼,就能看到丽妃当年翩翩起舞的样子。”李隆基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想起过当初青春年少时的赵丽妃了,可今晚这一想起来,他就不禁心烦意乱。此刻,他没有看仍然维持着行礼姿态的高力士,淡淡地问道,“朕问你,你觉得太子今次可冤枉?”
“大家若不是认为郎君为人所诬,又怎会只是薄责了事?”
高力士很明白李隆基心中所思所想。尽管太子李鸿的储位岌岌可危是事实,但他素来的宗旨就是不偏不倚。即便养父高延福出自武氏,故而武氏中人都认为他应该是自己人,可他的定位始终明确得很,自己忠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故而,他在说出这么一句中肯的话之后,继而又恭恭敬敬地说道:“郎君这些年来成婚生子,不再是孑然一身,有时候性子难免急躁,而宫中人往往踩低逢高,想来一时因挞责而心生怨怒,以至于构陷郎君也是有的。”
“你不用帮他说话,朕当年偏宠于他,如今子女众多,他身为太子薄德寡能,朕对他多有不满也是事实!”李隆基轻哼了一声,随即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倒是杜君礼所言,朕也有些狐疑,缘何不是别人,而是他?想想他回京之后,其他的事情兴许只是按部就班,但此前大考之际,他一手揭出了考功舞弊的案子,因而那些胥吏痛恨于他,因此和宫奴勾连,以至于打算陷他于死地,这是最可能的!”
“圣人英明!”高力士知道不管李隆基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有意这么说,这都是为此事彻底定了性,他自不会多事。等到他巧妙地渐渐拐开了话题,说到了宁王山池院,又说到了薛王此次儿子和孙子同一天出世,渐渐的,他就觉察到了李隆基的倦意,声音自是越压越低,直到听见榻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蹑手蹑脚地缓步后退,悄悄出了门外。
无论是兄弟姊妹也好,妻妾也好,儿女也好,当今天子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故而,他独宠武惠妃,却在试探性地向大臣提过一次册后就闭口不谈,甚至于太子也时至今日尚未更易。原因只有一个,李隆基亲身经历过那个武氏主宰天下的年代,对于后宫干政本来就警惕得很,更何况武惠妃就是出自武氏!只不过,天子这样****不清的态度,太子李鸿固然心怀怨言,武惠妃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一夜的呼啸寒风过后,次日一大清早,熬了整整一夜的杜士仪特意用冰冷的井水洗过脸,又用过汤饼和小菜,除却眼睛里头有些血丝,精神却还尚好。而高力士站在书案前亲自过目了那一篇约摸七八百字的神道碑文,只觉得字字珠玑,清逸之气以及哀婉之意拂面而来,不禁击节赞叹道:“果然绝妙好文!大家若是看了,必然会为杜中书这生花妙笔浮一大白,金仙长公主若泉下有知,一定亦会满意的。”
“也是因为此前我便仔仔细细琢磨过,倘若这篇神道碑文有幸由我草拟,应该写些什么,如今总算是幸不辱命!”
“那是自然。”高力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旋即就说道,“时候不早,杜中书也该去预备参加朝会了。对了,今日是吏部铨试之日,预祝杜中书马到成功。”
“我只是一后辈,不过是跟着诸位前辈好好学一学而已。”
杜士仪口中这么说,人却打起了精神。他很清楚,昨晚上打的是不期而至的遭遇战,而今天开始的这一仗,方才是他蓄意通过大考,从考簿舞弊撕开了一条口子,进而从吏部尚书侍郎手中夺下铨选大权后的最好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下一次,若想通过铨选再做什么,那恐怕不太可能了!
昨夜杜士仪轮值宫中后被召入山斋院,这种事情在朝会上几乎无人知晓。但凡知情人士,高力士奉李隆基之命,亲自带头几乎都给处置干净了,至于中书省那些当值的吏员,都以为杜士仪是被李隆基召入宫写金仙公主神道碑文,故而这个理由倒是广为流传,就连萧嵩在朝会上奉旨宣布主持十铨的官员名单,退朝之后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唯有身为始作俑者的李林甫,看着气定神闲和同僚说话的杜士仪,心底满是不可思议的诧异。
要知道,就算出首告密的那家伙并不是真正的当事者,可太子勾连大臣这样要命的事,竟然也能够被杜士仪翻转过来?幸好,他这一次是通过人旁敲侧击,否则若是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糟糕了!
尽管裴光庭的循资格铨选法遭到各方纷至沓来的批评,但从可行性来说,却拥有不可抹杀的优势,那就是能够大大降低一年一度在冬天里云集京城的选人。只有那些年限资格尽皆到了的选人,方才能够在冬选上头获得铨注官职,其他的就算再有贤能,等闲也不可能脱颖而出——毕竟,一年到头大唐上百个州,一千多个县,再加上京官,每年六品以下的空缺少说也有七八百,主持铨选的吏部主官哪有精力细细地审查这数千选人?
这一次主持今年铨选的,不再是往年的吏部侍郎,而是整整十位大唐有数的高官,效率看似要高一倍不止,但实则却不然。除却吏部侍郎李林甫,其余人多半都没有在吏部为官的经验,而七年前的十铨时,即便是萧嵩都尚未有那个资格,更不要说别人。所以,李林甫不得不答应在铨试之后,为这些抢自己饭碗的同僚仔仔细细上一堂培训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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