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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所说,在打探到了上清观杜士仪面圣的那一番经过之后,武惠妃心中便隐隐有了些计较。能够以大臣们恨之入骨的武氏女入宫,接下来一路由婕妤而惠妃,险些便能够再次入主东宫,她自然是深谋远虑的人。寿王李清从宁王身边接到她这儿并没有多久,母子之间的感情却已经被她刻意培养了起来,而对于将来能够扶持李清的人,她也在暗地里悄悄物色,首要便是年轻且前途无量。
年轻便意味着一时半会成不了高官,不会令自己也正年富力强的李隆基感到忌惮,而前途无量则意味着,此人能够在十年二十年之后,进入朝廷的高官序列,届时就可以让儿子用得上。毕竟,宇文融的贬斥魏州给了她一个信号,因此甚至连如今官运亨通的李林甫处,她都再没有派人去贸贸然联系了。姜皎当初的遭遇,给了她一个明明白白的警示。
所以,杜士仪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她的视线。
这一日陶光园设宴,她有意笼络在天子面前备受信赖的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又千方百计以珍藏的道家典籍请了司马承祯出席,还担心都是女人不太方便,以儿子李清作为借口,把宁王和宁王妃元氏一同请到了陶光园。此外便是楚国公姜皎夫人杨氏,嗣韩王妃杜氏,并没有外人出席,就连其他宫中妃嫔,武惠妃也一个都没有邀请。
她已经不是当年被王皇后压在头顶,因而需要到处做大度姿态的一介妃嫔了,后宫礼秩一应如皇后待遇,即便没有名号,她也不用再和那些嫔妃平起平坐,更何况,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适度对李隆基耍耍小性子,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嫉妒,反而会让君王更加心悦。当然,如王皇后那般没有底线的妒忌耍心眼,那就万万不可了。
这些日子天气已经分外炎热,但陶光园中临水的花光院中,通过水车以及各式繁复花巧的洒水喷淋,却仍旧保持着让人舒适的凉爽。礼敬佛道是两京达官显贵的传统,即便如今道门有所衰退,可司马承祯这样一代宗师级别的道门高人,天子尚且要敬称一声道兄,自然哪怕连宁王都不敢有失恭敬。而看到这么一个人在场,联想到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宁王妃元氏不禁朝一旁的嗣韩王妃杜氏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韩王元嘉当年在武后年间因谋反而被除爵,如今的嗣韩王李讷乃是韩王第五子,神龙初方才封了嗣韩王,竟是宗室之中辈分最高的长辈了。李讷如今五十有二,算起来当今天子李隆基竟也比其低了两辈。嗣韩王妃杜氏乃是杜思温幼女,李讷封王之后方才嫁了给他封为王妃,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和宁王妃元氏的年纪竟是仿佛。因为辈分高,她又从小受杜思温熏陶,不喜争先,更不喜出风头,这样的场合等闲很少出席。因此,对元氏的恭敬过头,她不禁有些不习惯。
“宁王妃这是……”
元氏见杜氏并不以尊长自居,便低声问道:“叔祖母,今天这游园会,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男女有别,自己又是宗室妇,杜氏统共也没见过杜士仪几次,但父亲的吩咐她素来是从不打折扣的。既然此前和玉真金仙两位公主一同入宫的时候,那边已经暗示了她装聋作哑,此时此刻,她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让宁王妃见笑了,我素来孤陋寡闻。”
元氏想了想杜氏给人的印象,不禁哑然失笑。就在这时候,却只见武惠妃一手牵着李清到场,她立时把其他念想都抛在了脑后。尽管是别人的儿子,但李清自小在她膝下长大,甚至连哺育都是她亲自经手,不曾交给过别人,论起来,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近。然而,现如今李清已经重新养在了宫中,身为宁王妃,她只能用关注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追随着他,当发现李清亦是悄悄朝自己看了过来的时候,心中竟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喜悦。
李清好不容易方才硬生生憋住了和从前一样的一声阿娘,直到和武惠妃居中落座之后,听到武惠妃笑吟吟地示意他去和宁王李宪宁王妃元氏打个招呼,他立时兴冲冲地快步到了两人跟前,可能够出口的称呼却只有伯父和伯母。饶是如此,李宪和元氏依旧喜得无可不可,即便两人都是儿女双全的人,但对于这么一个当年生怕出闪失而养在跟前寸步不离的侄儿,两人自然真心喜爱,元氏甚至忍不住把小小的李清揽在怀里亲昵了好一阵子。
儿子对李宪和元氏那样亲近,武惠妃的面上却纹丝不动,甚至任由李清呆在宁王夫妇那一席,自己则是在内侍送上了葡萄酒之后,亲自离席执壶给司马承祯满斟了一杯,对于这位天子宠妃的如此动作,司马承祯面上谦逊,心里却为之哂然一笑。及至小酌过后,武惠妃笑请众人游园,却暗地里请楚国夫人杨氏绊住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李清绊住了宁王夫妇,又见嗣韩王妃杜氏以头晕为由留在了花光院中,她便顺理成章地和司马承祯同行留在了后头。
“司马宗主之前言说,要为杜十九郎觅一个合心的女郎,不知道可找到了?”
☆、514。第514章 君前斗法
武惠妃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而不等司马承祯回答,她又用亲切的口吻叹道:“杜十九郎年少题名金榜,而后不管是出外还是留朝,都是成绩斐然,就连三郎亦是对我说,如此人才只要好好栽培,二十年后必定会是朝廷栋梁。所以,宗室贵女固然不少都傲于家世,脾性多有些盛气凌人,却也有一些父祖不显的家里,颇有些性子温婉稳重,堪为贤内助的女儿。比如说……”
“惠妃真是深悉如何为陛下解忧。”司马承祯打了个呵欠,仿佛这才发现打断了武惠妃的话,当即有些歉意地打了个稽首道,“惠妃见谅,老道闲云野鹤惯了,刚刚一时酒劲上来,有些困倦。惠妃适才所提之事,固然并无不可,但陛下此前缘何不曾如此赐婚?”
武惠妃是笃定自己提出的人选出自李唐宗室女,身上又没有县主之类的爵位,身家清白,乍一看和武家杨家都是丝毫没有关系的,到时候李隆基即便知道也不至于起疑,可司马承祯这奇峰突起的一问,却让她不得不从头审视这个方案。李隆基动念许以公主却没成,倘若再许配宗室女,即便有杜士仪克贵妻的传闻在前,但到时候不会有人说,公主还不如寻常宗室之女?
“而且,杜侍御虽不是什么高官,但陛下器重显而易见,若是以一名不见经传的远支宗室女相配,别人岂不是会觉得轻贱?”
武惠妃登时语塞,可她正想探问司马承祯可有什么相中的人时,却只见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已经联袂回转了来,后头的楚国夫人杨氏用无奈的表情对她摇了摇头,竟是表示拦不住两人。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可是这天气炎热,陶光园中呆得气闷?”
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自然不会怠慢武惠妃这天子宠妃,金仙公主颔首欠身笑道:“我和元元与杜十九郎素来交好,这几天实在是被司马宗主吊得胃口不上不下,就担心他那相人的本事会不会不可靠。”
她这么说,玉真公主也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斜睨司马承祯道:“就是,司马宗主之前一句话,让杜十九郎拖到了如今二十有四都尚未婚配,如今千万别随便找个人敷衍,那时候他就算感恩于你答应,我们也是不答应的!”
“哎,老道的话就那么不可靠吗?”司马承祯故作郁闷似的唉声叹气,旋即便饶有兴致地屈指算道,“唔,看老道给你们好好算算,杜十九郎的意中人究竟在何处……”
饶是武惠妃,都被司马承祯这街头巷尾算命神棍似的神态语气给逗笑了,恰在此时,她突然瞥见不远处有内侍拼命打手势,一瞬间就知道是李隆基到了,而且竟是从自己身后的地方绕过来。尽管预计到天子会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但没想到竟会这么早,她心念一转便配合着司马承祯的语气笑道:“要知道司马宗主竟然用这种掐算的方式,我何不如干脆下个帖子,遍邀一些适龄女郎来让你好好挑挑!哎,这风声传出去之后,不知道多少人上我这里来打听了……”
李隆基并没有带着随从,此刻已经单身信步来到了众人身后不远处,听到这些对答,他不禁眉头微蹙。高力士这几日辗转也在他耳旁吹了些风,说是不少官员都在自己那些侄女外甥女当中相看,显是因为得知了司马承祯这话,这让他心情很有些微妙。即便柳婕妤他已经送了去修道,可一想到当初许婚长女永穆公主,却因为那种缘故被婉拒,现如今各家推出来的都是些父祖不显的,他这几年梗在心中的小小不快也为之根除了。
早年若是谈婚论嫁,杜士仪就算天子婿当不成,诸王佳婿公主佳婿宰相佳婿,其他各式各样的皇亲国戚,谁不乐意招一个名满天下的女婿,哪会沦落到现如今这般,只有次一等甚至次两等的女郎候选?司马承祯这等名满天下的道人一句话,还真是害死人啊!幸好司马承祯这么些年,几乎不曾给人批过命数,自己问及膝下诸子,司马承祯推拒以只看人婚姻,不推休咎,而皇家命数素来为天机蒙蔽,不能以术数之道妄自猜度,让他着实没办法。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咳一声以示自己的莅临,继而在众人回头瞧见自己慌忙行礼之后,伸手把武惠妃扶了起来,复又说道:“朕听说惠妃召人游园,怎么不听你们谈及其他事情,竟在此纠结一介臣子的婚事?”
这话各人听在耳中,各有不同的滋味。武惠妃是心头咯噔一下,暗想所幸司马承祯提醒了她一声,自己没有涉入过深,因而片刻便醒悟了过来,因笑道:“陛下,这不是近来洛阳城中最热议的话题么?既然司马宗主在此,二位观主一时按捺不住,自然追问了两句,司马宗主又煞有介事地举手推算,说来不过都是彼此玩笑罢了。”
“哎,这些天送到我面前的生辰八字,可比我之前大半辈子收到的还要多。”司马承祯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却是又冲着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故作恼怒地抱怨道,“都怪二位金枝玉叶实在是太声张了,如今一个个都想方设法求到我面前,老道到时候如何对得起杜十九郎?”
“谁知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杜十九郎一外放就是三年,竟然还如此招人惦记!”玉真公主故作气恼地耸了耸肩,这才冷哼说道,“与其便宜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淑媛丽人,还不如便宜了自己人!阿姊,你的徒儿玉曜就不错,索性让司马宗主给卜算卜算?”
“好你个元元,你也带了几个徒儿来,怎么不让司马宗主也给算算?我统共就玉曜一个得力的徒儿,嫁了人日后谁在我身边给我拾遗补缺帮手?”
这两个妹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斗起了嘴,李隆基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武惠妃也不禁莞尔。司马承祯仿佛被这两位金枝玉叶挤兑得颇有些无奈似的,摇了摇头后就笑着说道:“二位贵主自从修道之后,文武官员多遣家中女儿相随,道观中那些女冠,千金贵女居多,怎还领来消遣老道?”
“消遣什么,司马宗主不是见过人吗?阿姊身边的玉曜,是我一直都想抢过来的人!所以,当年王守一那个混蛋险些坏了她的名声,我恨不得把人宰了泄愤!”玉真公主重重冷哼了一声,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