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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绝似笑非笑点了点头,“果然读书人便是眼光不错,不至于像那些不自量力的游侠儿一般,看到什么都跃跃欲试。今日怎就你一个?你那个性子冲动的同伴崔十一郎呢?”
“他家中祖母病了,因而去年末回了东都就久久都不曾归来。”杜士仪把崔俭玄量了铜胆尺寸,放言回家要铸造一对一模一样的事情说了,这才从随身皮囊中拿出了那两个仿佛更显铮亮光滑的铜胆,于右手把玩了起来。相比从前最初的小心翼翼,如今他每日但有空闲,走路躺下都常常此物不离手,因而但只听见两枚铜胆在指掌之间飞舞,恰是仿佛轻若无物一般。直到公冶绝微微颔首,他这才把这一对铜胆双手呈了过去。
“此物于我来说已经没用了,你留着吧。”话音刚落,公冶绝却突然迅疾无伦地探手一抓,只用三指便轻轻松松将这一对铜胆捏起,随即一声叱喝,就在他眼前的杜士仪但只见两道寒光一左一右从双耳擦过,随即就听背后两声闷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徐徐转身,就只见那坚实的青板路上已经出现了两个深深的凹痕,而两个铜球已经滚到了靠墙处。一想到这东西若是砸到人时的情景,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是我请一个炼丹的道士,用精铜混合陨铁紫铜铅锌等数金所铸,所以坚硬耐磨,到少林寺之前,我也曾经用此物打过那些飞禽走兽,如今身在佛门之地,用不着了。这手法倒不难,只要你腕力腰力眼力足够便可,即便打偏,却也是有打草惊蛇之效,和剑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冶绝示意杜士仪上前捡起那两个铜胆,随即招手把人叫到身前,这才淡淡地演示了刚刚的运力诀窍,等杜士仪记住了,他方才突然开口说道:“听说天子下了征书,持币礼征悬练峰卢公?”
“是。不过卢师身体尚未大好,再加上草堂学子云集,恐怕不能立时应召前去东都。”
“原来如此。”
公冶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旋即一言不发径直回转了屋子里。不消一会儿,他便手持一口剑从屋子里出来。杜士仪恍惚之间竟是有一种错觉,就只是手中多了那一口剑,这位原本看上去只是体格魁梧相貌粗豪的老者竟是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锋锐之气。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这何止是一股锋锐之气。公冶绝只是右腕一抖,疾刺上撩斜劈,剑光乍现,那种锋锐之气一时竟有若实质,随着那一招一式都在面前渐次演练开来,他仿佛脸上身上都能感觉到那种仿佛要裂肤而入的刺痛感。尽管如此,他仍然竭力睁大眼睛分辨其中变化和招式,尽管眼睛几乎被剑光所惑,可他仍然拼尽所能,凭着抄书锻炼出来的记忆力,硬生生记下了七八成。
“杀敌之剑,不在招式,而在随机应变,窥敌漏洞,然后一击必杀。”公冶绝俶尔收剑解释了一句,见杜士仪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但你既然未有与人对战的经验,若无固定的招式,窥敌漏洞之前,自己就先被人打趴下了。这惊虹剑是我入门的剑法。你也不要小看这入门二字,只要练纯熟了,就是公孙那般看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剑舞,你再见到也会觉得不过尔尔罢了。好了,你练来给我看看。”
尽管知道公冶绝必然不至于期望他立刻能原样使出来,但要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动作在手上复原,对于杜士仪来说仍然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接过公冶绝信手丢过来的长剑,他因为起初那笨拙的动作,引来了无数次恼怒的呵斥,直到最后几乎脱力坐倒在地,他也不过勉为其难把动作架子给摆熟了而已。
“好了,我能教给你的便只有这些。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若不交战,一辈子都练不出真正的好剑法。你是读书人,身若游电,剑若惊虹,这八个字你自己好好体味。”说完这话,公冶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屋,临关门之前却又吩咐道,“见了崔十一郎,记得对他说,学剑之心不在一时,而在一生。”
眼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徐徐关上,杜士仪看了一眼手中那把样式朴实无华的长剑,最终一按地面站起身来,顾不得身上酸麻,深深施礼道:“多谢公冶先生这番指点!”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转眼间便又迎来了一个新年。学子们离山辞别卢鸿之际,想到卢鸿就要应征入京,大多比往日多了一番伤感不舍,更有多年从学的学子伏地痛哭流涕,这才上路回乡。这一年的除夕节,除却尚未回来的崔俭玄和裴宁,其余入室弟子都没有回乡,陪着卢鸿过了一个团团圆圆的新年。
过了元宵节后,卢鸿便开始预备行程。尽管弟子们人人都愿意跟随,可他仍是只带了杜士仪和卢望之两人。一行人乘马从山路出谷,卢鸿便换乘了那辆崔俭玄留下的牛车,雇了马车过来会合的杜十三娘和竹影合乘一车,杜士仪则是和卢望之上马随从。尽管出身范阳卢氏,但卢鸿多年隐居山中,身边所余除却厨下造饭的老妪阿黄,便只有一个年迈老仆随侍。虑及一路车马劳顿,卢望之便将阿黄和那老仆也留了下来,如此一来,随行的除却不到半年蹿高了大半个头的田陌之外,便是前次崔俭玄派来送礼后留下的两个崔氏家仆。
顺着大路走了不多久,便只见前方一骑人风驰电掣行了过来。此人到近前处勒马停住,随即拱了拱手道:“敢问可是悬练峰卢公?”
杜士仪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崔韪之的从者崔圆。面对这明知故问,忙看了一眼卢望之,见大师兄授意自己前去接洽,他当即策马向前点点头道:“正是。”
即便认出了杜士仪,崔圆还是一切依礼行事,此刻得了回答,他方才滚鞍下马,再次交手行礼道:“卢公,某乃崔明府从者。明公得知卢公今日启程赴东都,特意具仪前来相送,便在前方十里亭。还请卢公稍缓行程,拨冗一见。”
崔韪之这登封令既然亲自来送,杜士仪到牛车旁向卢鸿禀报之后,卢鸿便点点头答应了。所幸这一程乃是顺路,众人徐徐行去,到了十里亭前,便发现亭子周围已经有一二十家仆守着,又设了围障。崔韪之亲自上来,执意扶了卢鸿下车进了亭中,随即便双手奉酒道:“悬练峰得有卢公,一时名山生辉;登封得有卢公,方才为学子口中圣地。今日卢公应天子征书前往东都,我身为本县主官,只能亲自送行一程。惟愿卢公一路平安,事事顺遂。”
不祝鹏程万里,而愿事事顺遂,自然是崔韪之判明了卢鸿的性子。见这位闻名四方的隐士含笑满饮了自己所敬的水酒,崔韪之少不得又敬了卢望之和杜士仪,又送上了一份程仪。不等卢鸿推辞,他便诚恳地说道:“内中只是几包登封特产的酸枣以及一些干菜,礼轻情意重,万望卢公不要推辞。”
见卢望之接过之后,点点头表示那包袱应确是这些东西,卢鸿方才含笑谢过。这时候,崔韪之笑说有几句话要嘱咐杜士仪,顺顺利利把人拉到了一边。
甫一开口,他便正色说道:“十九郎要还钱给十一郎,却让那吴九送到我家里来,这不是认错了门头?我知道,恐怕是这些钱太过沉重,你觉得路上难以携带,所以,我替你兑成了四十两黄金。”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那边的两个仆从,“金子在他们身上,你们此番从者太少,我遣他们和你从行。等到了东都,你自己直接把金子送到永丰坊崔家还给十一郎,那岂不是更好?”
自己那一百贯钱才兑了十八两黄金,杜士仪哪会不知道崔韪之这一出手另有添头。吴九当初蓄养的猪已经完全出清,又分得了钱,喜出望外的同时更不敢要什么放良文书,安置好了家人便主动先去东都洛阳打前站了。此刻品着崔韪之这话中另有所指的意思,他便含笑举手行礼道:“既如此,多谢明公好意!”
“你和十一郎是同门,我也当你是自家子侄,还用得着客气?十九郎,你这一路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最后道了别,一路目送那一行车马渐行渐远,崔韪之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论如何,前年要不是杜士仪自告奋勇捕蝗,也没有他今年即将到来的迁转。在正六品的职官上头,他呆了太多年,此番一擢升,他便迁转原州长史,位在正五品上,再磨一两年,一州刺史便是稳稳当当的。所以,不过添了区区几两黄金,又加了一二点拨之语,完全是值得的!说起来,崔俭玄那里,他倒是可以悄悄捎个信过去,想来那位十一郎会领情的!
☆、53。第53章 勋戚相邀约
由登封往北,再到偃师往西,便是前往东都洛阳的通衢大道。这条官道历经秦汉魏晋隋唐历代,一直都勤加整修,再加上唐高宗和武后都曾先后封禅嵩山,因而路途平坦车马畅通无阻,最适合出行。
这天晚上在偃师旅舍休息,店主因家中妻子喜得麟儿,极其高兴地请了上下住客一顿酒,杜士仪对那浊酒兴致不高,卢鸿年纪大了,也不过浅尝辄止而已,可不少个性豪爽的客人却是痛喝一气。一晚上十几个客人喝了五六斗酒,酒酣之际,一个个半醉男人彼此相携载歌载舞,半醉的卢望之硬按着杜士仪弹了一曲他如今已经练得极其纯熟的《乐游原》作为伴奏,那热闹的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尽管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无论卢鸿还是杜士仪卢望之,经过这一夜,心情都为之改观。
次日一大清早,他们便启程出发,从偃师到洛阳不到八十里,一行人一大早上路,直到将近傍晚时分,方才遥见洛阳城。尽管记忆中对洛阳是如何一座雄城依稀有些印象,甚至还记得洛阳墙高九仭,隍深五丈,可毕竟和此刻这番目睹有些差别。当官道尽头那座城池由远及近,几乎完全占据了整个眼帘,继而更随着越行越近,最终抵达建春门的时候,他抬头看着那绵延看不见边际,高耸威严的洛阳外郭城,终于忍不住为之叹服。
这便是和长安齐名的东都洛阳!
建春门有左中右三门道,每门道约摸二丈许,全都是青石铺地。一行人不过在高大的建春门门楼下稍一停顿,立时便有两个军士迎了上来。扫了一眼那当先的牛车,其中一个较为老成的军士制止了要上前盘查的同伴,客客气气的开口问道:“车中是永丰坊崔氏家人?”
杜士仪少不得徐徐策马上前说道:“我等从登封来,牛车是永丰坊崔十一郎出借。”
刚刚看到车厢上头的崔氏表记,此刻却得知不是崔氏的人,那军士眉头微微一皱,这才正色问道:“那可有公验路证,或是州给过所?”
登封县隶属河南府,申请公验或是过所要到河南府所在的洛阳,这便相当于来回跑了两趟。因而,杜士仪便含笑说道:“因日程仓促,未及到州府报备。然有天子征书一道,可供勘验。”
那老成军士听到这些人居然未及到官府报备,即便乘的是永丰坊崔氏的车,那也决计不能轻易放行,原本面色一沉,可听到天子征书,他立时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行礼说道:“不知是圣人所征贤士,多有怠慢!还请稍候,今日是我左领军卫戍守建春门,某这便去回禀队正!”
那老成军士行礼之后就一溜烟转身跑了,剩下的一个则是吆喝指引了后头等着入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