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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信手就把图卷交给了李天绎,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的受宠若惊,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说:“官渠早有名曰利人渠,而今日这池,就名为万岁池!池若万岁不朽,则可泽被苍生万年!谨以此池,惟愿大唐江山万年!”
杜士仪亲自起名,又用这样大义凛然的名义起了个头,旁人哪里还有半分异议。纵使罗德受范承明之命,要将今日之事如实汇报,也不得不承认此池此渠若成,仅凭任上给成都留下了这样的工程,杜士仪就会在锦城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杜士仪紧跟着又宣布了一件事。
“此次建万岁池,修利人渠,筹资全靠各位慷慨解囊,我身为成都令,不过乃是牵头。即便是这等民计民生的大事,历来总难免有人从中渔利,甚至欺上瞒下,使得好好一桩利国利民之举变得天怒人怨!所以,此次所筹总共七千三百零一贯,我已吩咐崔家和李家把最好的帐房都先拨一个过来,其余各家若是愿意,亦可如此出人。每月审核一次出入账目,而民夫支取工钱,亦是统一支取,以防有人从中克扣。至于揽总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刚刚一顿,李天绎便立刻接口说道:“明公本就是惠民之举,更能够提前防微杜渐,却是成都上下百姓之福。县廨诸位少府若是公务繁忙,我却举荐一人,云山茶行的东主慧娘子。她虽是深居简出少见人,却精通算学,此次更是也捐出了五百贯。如今蜀茶能够在长安盛行,亦是慧娘子之功。”
面对李天绎今天第二次抢着说话,众人神色各异。崔澹却在别人或沉默或震惊或狐疑的时候,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蜀中代有巾帼豪杰,秦时贞妇巴清富甲天下,亦不遗余力捐资造长城,如今这位慧娘子若真有如此点石成金的本事,何妨请其总揽此次万岁池和利人渠之事?”
李天绎和崔澹一一表态,剩下的人不免便若有所思了。哪怕他们此前兴许根本不知道所谓云山茶行是个什么背景,究竟有多大的手笔,可这两位挑人出头,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而这时候,鲜于仲通突然开口说道:“崔翁和李公既然如此说,那想来这位慧娘子必然是了得之人,我并无异议。”
杨銛本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猛然警醒,连忙也陪笑道:“我也无异议。”
彭海等人捐出资财,原本是因为八百亩茶园失而复得,因此欣喜之际便把心一横舍了钱财。更何况,之前上官廨相询三月清明前后收茶的价格时,杜士仪的公道让他们喜出望外,这会儿彭海少不得接着答应了。这几个大户一个个都附和了此议,杜士仪虽不置可否,罗德和剩下的人思来想去,也不好再强扛,纷纷顺势答应了。
“既如此,便从你等之请。届时只消每个月把账目送去县廨一次就行了,至于进展如何,我若有空,一定会来亲自巡视,等完工之日,我便与诸位用脚走遍这百里官渠,以为成功之贺!”
杜士仪见惯了外表光鲜内里腐朽的豆腐渣面子工程,自然绝不希望被人糊弄,因而让王容出面的同时,他仍是撂下了这样的话。等到启程回城之时,他心中知道经此一事,云山茶行怕是会成为无数人目光的焦点。但蜀茶之利如今冠绝天下,等到其余各地的茶叶贸易也日渐昌盛,蜀茶也就不再是唯一了。所以,短短的领先这十几年功夫,品牌效应非同小可,他自然一定要抓紧。
当此之时,陆羽应该尚未出生,他是不是也要写一本《茶经》?陆羽之茶经和后人之喜好仍有区别,他不妨专以自己喜欢清茶的喜好,好好炮制一本茶经出来!
“郎君,东都家书!”
刚回到县廨,杜士仪便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等匆匆进了书斋,他拿起案桌上那一个小竹筒,盯着娟秀字迹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划开封泥,取出了那一卷信笺。出乎他意料的是,竹筒上的字是杜十三娘的,内里的信却是崔俭玄的手笔,更让他暗叹的是,崔十一郎洋洋得意地对他说,崔琳会开口叫舅舅了,他们等着他回来!虽说下一胎如今还没个音信动静,但也请他及早起个名字备着。
“十三娘……”
杜士仪一时心情激荡,再没有立时往下看,而是放下信笺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垂髫女童。一晃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连孩子都已经能够开口叫人!而同样一晃间,已经是九年过去,九年岁月改变了很多东西,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兄妹之情。
他欣然扯过一张纸,突然落笔写下了一个瑱字。
“若为女,则为瑱。”
而想到若是儿子,又想到崔俭玄那秀美若女子,偏又疏阔粗豪的脾气,而崔氏这一辈从月,他欣然一笑,这才在纸上又落下了另一个朗字。但愿那个儿子能够继承父亲的优点,如朗朗乾坤,光风霁月,但疏阔之中,更多几分朗烈颖悟!
☆、434。第434章 制茶之道
后世饮茶,常以明前雨前区分,但这是江南产茶区的特色,对于如今蜀茶大行其道的年头,早在清明之前,气温就已经回升,蜀地的茶农们就已经开始了一年中最忙碌的采茶。没有什么处女口含茶叶的香艳,有的只是一个个茶园里,动辄几十人在上百亩茶园中采茶的辛劳。
尤其是对于彭海那十三家客户来说,尽管今年采摘的茶全都是官府统一收购,可他们本来就没有定价权,一切都是茶商说了算,丰收之年有时候还会遭到压价,挑三拣四更是常有的。如今杜士仪代表成都县廨一体全收,他们便能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采茶上。当这一年中最辛苦但也是最收获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全家老少齐齐上阵,几乎腰都累断了的彭海用力捶了捶肩膀,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喜悦。
“彭大叔,今年鲜茶收成比往年多了一成多!一亩地收的鲜茶足有一百一二十斤!”周简便是当初在杜士仪当众审案时,那位表现最为激烈的年轻后生。他父亲从前和彭海等人为了逃避沉重的赋役来到蜀中,辛辛苦苦开垦出了这片茶园,而后却因为积劳成疾而早逝,因此,即便是为了亡父的心血,他也不肯丢了这地方。
此时此刻,他兴冲冲往彭海身边一坐,又喜滋滋地说:“杜明府真是好官,还提前让人送了定金来,否则今年收成这么好,不能及时采摘下来就亏大了!彭大叔,倘若如此,日后咱们不如就让官府收茶吧!”
“傻小子,你以为每个当官的都如同杜明府那般不爱钱财?”彭海是长辈,没好气地在周简头上拍了一巴掌,见其捂着脑袋若有所思,他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杜明府是高门大族出身,又名满天下,自有他的路子,听说这些茶叶已经有那个主持此次水利工程的云山茶行去一体全收了,如此官府也有余钱,而这些可以填补建池修渠不够的部分,剩余的也可以贴补些官府其余开销,所以如今成都县廨上下,对杜明府都奉若神明。”
“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以为杜明府为何要说三年?三年应该是他的任期,三年之后若是咱们的茶园还挂在官府名下,天知道下一任县令会不会因为贪图咱们这茶园直接收归官有?”话音刚落,彭海就见周简登时面如土色,他就含笑点点头道,“所以,杜明府真的是明察秋毫,给咱们解决了一桩大劫!这次春茶丰收,让制茶的人好好用心,回头把最好的嫩芽给杜明府送上两包去,也是我们的心意了……”
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个垂髫童子撒丫子飞奔了过来,来不及站稳就嚷嚷道:“彭阿爷,周大叔,张大疤陪着人来了,好像是……好像是之前那位杜明府!”
彭海和周简对视一眼,同时大吃一惊。然而这会儿也来不及细想,彭海命人去飞速通知各家,自己就带着周简赶紧迎了出去。眼见得张家村那位村正已经带着杜士仪进了茶园,彭海想的是杜士仪的来意,而周简则是对张大疤鄙薄得很。
要不是其人收了李天络的贿赂,那会儿的案子怎会争到这般地步?他突然瞥见了杜士仪身后东张西望的陈宝儿,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诽。整个张家村受了这么多恩惠帮助,却还是这个孩子最正直敢言。
“明公远来,不及迎接……”
不等彭海把话说完,杜士仪看着那一片鲜绿色的茶园,便笑着摆手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不用那么多礼。看这架势,如今你们这里的鲜茶,应该是已经采摘完了?”
“是,但日子紧,尽管大家都老少齐上阵,但为了赶时间,还是请了不少人帮忙。若非明公竟是还命人送了定金来,恐怕就来不及了。”彭海一面说一面躬身谢道,“明公对我等的恩惠,我等实在是感激不尽,只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适才我还和人说,将最好的鲜茶选出来,炮制好了给明公送去。”
“你等好意我心领。”杜士仪止住了彭海的劝说,因笑道,“东西我笑纳,不过鲜茶直接给我就行了,炮制就不用了。我虽是技艺浅陋,却还懂得些茶叶制法。”
见杜士仪如此说,彭海方才释然,一时讪讪地说:“我竟险些忘记,如明公这样的风雅人,更喜欢买来鲜茶自己回家蒸制。只是长安洛阳两京之地距离蜀中遥远,鲜茶保存不易。”
“你说对得不错,所以一般两京中人买的,都是已经熟制的茶叶。”杜士仪点了点头,见其他客户也都陆陆续续赶了出来,行礼之后却都不敢贸然插话。他颔首示意后,突然却开口问道,“尔等之中,可有识字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过了好一会儿,彭海方才苦笑道:“真正精通经史的读书人是没有,但老的我们几个多少都认得几个字,小一辈的也都读过两本书。我的祖辈是隋时败落的,如今虽则不敢想什么科场贡举,但认得两个字也不容易被人糊弄,所以常告诫人要认几个字……当然,若是没有明公这样明察秋毫的父母官,却也不顶什么用。”
杜士仪一句话引得彭海如此感伤,他见众人大多手足粗壮,完完全全的农人光景,那种家族兴衰沧海桑田的感慨油然而生,但须臾也就放下了。他点点头后示意陈宝儿上前,又指着人说道:“这是宝儿,我为他取名季珍,你们应该也都认识他。”
“当然认识,当初若不是宝儿仗义执言,那个李天络就把我们几十号人辛辛苦苦开垦的茶园给坑了!”周简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眼睛却是去瞥张大疤,见其不自然地转过了头,他这才在嘴里轻哼了一声。
“各位大伯大叔好。”陈宝儿乖巧地拱了拱手,又在杜士仪身后侍立,再不说话了。
杜士仪这才继续说道:“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茶叶之事。如今蜀茶渐渐出了蜀中,两京饮茶之风渐渐盛行,然而,茶叶好坏,却都在口耳相传的品评,虽有讲究,可到底都不成体系。而你等制茶之法,固然使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茶得以保存之后千里迢迢送到两京,可口味如何却是各有品评。我正好是嗜茶之人,此前在两京也常饮蜀茶,因而有些心得,前些天闲暇下来,索性就写了一卷《茶经》,虽尚未完,但其中制茶之法,各位不妨参详参详。”
读书人著书是常事,可对于早已败落,甚至连世世代代居住的原籍地都抛弃了,背井离乡来到蜀中的彭海等人来说,杜士仪这番话不但是看得起他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