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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姐姐这番大道理憋得无话可说的崔九娘只好无奈答应。见此情景,王容亦是起身说道:“我一早奉尊师之命出来送礼,如今也该回去了,再晚尊师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
要来接二连三一块来,要走亦是一人告辞人人告辞,杜士仪和杜十三娘送到了二门,见两拨人分别上了牛车,一前一后离去,他不禁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忍不住伸出右手握拳去捶了捶左肩。见杜十三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方才苦笑道:“我先回书斋去好好睡一会儿,一夜当值一直有各式制书诰敕等等送来,没怎么合眼,谁知道一回来就是娥眉接踵而至。你的粽子先放在灶上温着,等我回头醒了再吃。”
见杜士仪真的打着呵欠往回走,杜十三娘想到刚刚正堂之上那种场面,不禁抿嘴偷笑。可笑过之后,她想到自己的婚事只怕不多时就要定下了,到时候这家里只剩下兄长孤零零一个人,她不禁又生出了深深的不舍和惘然。说起来,崔五娘选择大归之后再不改嫁,是不是也是因为归根结底,割舍不下家中的亲人?
出了观德坊不远,崔五娘和崔九娘就停车向王容道了别。她们的牛车沿定鼎门大街往南,然后再向东拐入永通门大街北第一街往永丰坊。坐在行驶的牛车上,崔九娘很有些不解地问道:“阿姊,家里哪有那么多事,阿兄和小弟午后都会得了空闲回家,咱们难得出来,在杜宅多盘桓一阵子有什么要紧的?”
“你不明白。”崔五娘想到杜士仪送别她们的时候,虽然话语热络而亲切,可总觉得神情有些飘忽,尤其对王容的告辞那种敷衍性的态度里,她更是隐隐察觉到了几分不那么自然的意味。靠着板壁沉思的她漫不经心听着崔九娘抱怨连连,当听到妹妹无意中提到一事时,她方才猛然之间坐直了。
“玉曜娘子很得无上道师欢心,原本只是记名弟子,可听说如今已经真正行了拜师之礼。就不知道她和杜郎君怎么始终不远不近的,千宝阁刘胶东因为杜十九郎的关系,如今声名大振,要说杜十九郎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得很,她阿爷王元宝总不能真的只做琉璃不涉其他吧?”
金仙公主比玉真公主更洞悉世情,更难以接近,王容能够得其信赖更加难得。既然是这样****的女子,怎会对玉真金仙二位公主都颇为激赏亲近的杜士仪这般纯粹公事的态度?而杜士仪也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是给人看的……
崔五娘突然用右手指甲刺了刺手心,继而整个人又松弛了下来,却是靠着身后软垫闭上了眼睛。也许只是她胡思乱想的猜测,也许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当初崔九娘那样鲁莽冲动地把话捅破了也好,她也能够在长辈面前摆出鲜明的态度。祖母去世了,父亲也去世了,她放心不下崔家,就让那些遥不可及的念想化作泡影吧!
里巷有俗曲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虽然于她来说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可仍足以道尽她心中情愫!
从建春门大街径直往东,而后越三坊再折往北的牛车上,王容握着手中那枚印章,目光却没有注意到那温润的材质,而是凝视着下头那玉曜二字小篆。尽管和杜士仪在其他方面的赫赫名声相比,这印章刻得并不算好,可一笔一划却另有一番厚意在。看着看着,她不知不觉将其紧紧握在了手中,良久方才看向了旁边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白姜。
“娘子……”
“今日得见崔家二位娘子,我方才知道,时运二字,我真是尽皆得之。”见白姜懵懂不明,王容便摇了摇头,“不说了,你日后就会明白了。”
☆、319。第319章 合则知己,不合远之
国初制度,凡明经,先帖文,然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帖经十通其六,方许试第二场口试,口试大义十通其六,方许试第三场,至于第三场时务策的成绩,则是和前面两科合并计算,按照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等为及第。
尽管洛阳县试明经科不过初选,而且远远及不上进士科那般四等及第那样正式,可毕竟是崔俭玄万里长征第一步。等了两天,见前两场崔十一不曾被黜落了回来,杜士仪这才真正放下了心。
想来崔俭玄既然能够在李隆基这位天子面前也不露怯,应付这区区县试应该没问题!
和进士科不一样,明经科的县试并不排出具体名次,第三场考完便立时可知道通过或者不通过。省试常科之中,明经科和进士科皆占了大头,而明经每一科及第的人数几乎都是进士科的三倍以上,因而即便只是县试,洛阳县廨门前等候的人何止比进士科多一倍。从衣衫光鲜的豪门家仆到麻衣褐袍的寒素家人,足有几百人。
随着县廨大门徐徐打开,第一个麻衣如雪的士子昂首挺胸出来,也不管认识他不认识他,立时有人大声问道:“郎君可通过否?”
“区区明经科的县试,哪有铩羽之理?”
这是矜持而又文绉绉的,但更多的人是一出来便寻着亲友报喜。至于连县试资格都没捞到的人,那是谁都不敢见灰溜溜钻入人群中,恨不得如泥鳅一般谁都不沾。直到这上百个与试士子几乎都出来了,方才有人慢条斯理从里头缓步踱了出来,到了现下已经冷清了下来的大门口,他还东张西望看了好一阵子,最后才大失所望地抱怨道:“竟然没人来接,亏我还想留在最后一个,如此免得旁人聒噪!”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到一个气咻咻的声音:“别人都出来了,就你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还在这胡说八道,杜十九郎和十三娘都等得不耐烦了,外头人又多,他们索性等在了这毓德坊洛阳县廨旁边的酒肆。”
见是女扮男装的崔九娘,又听得杜士仪和杜十三娘都来了,崔俭玄顿时转恼为喜,干咳了一声说道:“这前头别人有的兴冲冲,有的垂头丧气,我自然就让他们走在前头,这时候有什么好争的,不就是一个县试嘛……”
“这么说,阿兄你自然是通过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之前头悬梁锥刺股那么发奋……”
崔俭玄话还没说完,见妹妹给了自己一个大白眼,他也不恼,好言好语地问了杜家兄妹在何处等候,立时一溜烟撇下人往那儿去了,气得崔九娘一跺脚后慌忙跟上。等一进那已经全都被包下来的小酒肆,适应了里外光线不同的崔俭玄很快就看到了角落中那一席的杜士仪和杜十三娘,赶紧就冲了过去,不等人发问便笑吟吟地说道:“初战告捷!”
“你还知道是初战告捷,看你这得意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已经省试明经及第了!”
跟进来的崔九娘还不忘贬损了兄长一句,见崔俭玄仿佛没听见似的,眼巴巴看着杜士仪和杜十三娘,显然在等着夸奖,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就当她以为杜士仪必然也会和她一样,好好说上得意忘形的崔俭玄两句时,却不想杜士仪竟是笑吟吟地说道:“好,为了庆贺你今天初战告捷,十三娘可是早就吩咐厨下备了好酒好菜,等着给你开庆功宴呢!”
“啊!”崔俭玄果然喜上眉梢,连忙对抿嘴微笑的杜十三娘打躬作揖道,“有了十三娘这顿庆功宴,我一定再接再厉!不管府试还是省试,我都闯给你看!”
杜十三娘见兄长拿自己打趣,不禁有些微微羞涩,可听到崔俭玄如此拍胸脯打包票,她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随即嗔道:“九娘子人就在这儿呢,小心回去告诉赵国夫人,好好训诫你一通!你这初战告捷,上可慰齐国太夫人和赵国公在天之灵,中可让崔家上下安心,下可对得起你自己这几年的积累和努力,哪里是我一席庆功宴的功劳!阿兄是诳你呢,今天这大好时节,你怎能不回家去亲自向长辈和兄弟姊妹报喜?”
崔九娘今天在街口遇到杜士仪兄妹,本就想提一提此事,此刻见杜十三娘替自己说了,她顿时如释重负。如若四伯父崔泰之没有到洛阳来,崔俭玄即便和杜家兄妹交好,此刻也必然愿意回去,可如今刚刚官任尚书左丞的崔泰之访客极多,偌大的永丰坊崔宅外院总是停着络绎不绝的车马,以至于崔俭玄偶尔回家也是盘桓片刻就走,母亲赵国夫人每每提到这个便嗟叹不已。
“十三娘说得对,人逢喜事精神爽,却也要和家人一同分享。等你明日回来,我让十三娘好好给你预备庆功宴,今晚你就跟着九娘子回去看看你阿娘,还有其他兄弟姊妹,接下来你要报喜的地方多着呢。”
杜十三娘和杜士仪都这么说,崔俭玄犹豫了片刻,想想母亲每每见自己回去时那惊喜的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时候,杜士仪少不得命从者与酒肆店主结账。出了酒肆,一行人一路同行,一直到往南过了纵贯洛水的新中桥,两边方才道了别。
可走出去没几步,崔俭玄突然又打马回来,到了杜士仪身侧时,他郑重其事拱了拱手,这才诚恳地说道:“杜十九,今天我口试经义时,试官大为赞赏,当初若不是你硬留着我一块去拜访卢师,这些东西我是死都不肯去读的,更不用说让人拍案赞叹。受你恩惠多了去了,我也不和你说什么客气话,今后你要有什么事,只管说一声!”
眼见崔俭玄说完拨马就走,杜士仪愣了一愣,不禁笑了起来。今日同样作男装胡服打扮的杜十三娘引马陪在兄长另一侧,此刻不禁轻声说道:“阿兄,从前我刚见十一郎君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又傲气又任性又奢侈,身上不知道多少毛病。可相处久了,却觉得他至少真心待人。而如今……”
“如今是不是觉得他更是长大了?”杜士仪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小妹脸上微红,他想起他和崔俭玄从相见相交相知,整整六年间,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眼看着这个名门贵公子在一次次磨砺挫折之中走了过来。纵使他是曾经帮过不少,可就如杜十三娘所说,若是崔俭玄本性不是真心待人,并没有纨绔习气,他纵使再有能耐一百倍,那又有什么用?
心中既早就预备让崔俭玄在初战告捷这一夜,回崔家去向家里人好好报喜,杜士仪的所谓庆功宴自然是胡诌。然而,明天给崔俭玄庆功这一说,杜十三娘却记在了心上,等回到家里就叫了秋娘和竹影来,秉烛想着该预备些什么新鲜花样。当杜士仪从月影口中得知此事时,不禁哑然失笑。
十三娘训诫起人来固然一本正经,可照顾起人来同样无微不至。他有今天,也一样多亏了有这样一个妹妹!
作为常参官,次日杜士仪又是天还没亮便忙着起床漱洗更衣,连早饭都是热酪浆就着新鲜出炉的胡饼,只图一个方便。在观德坊东门等到坊门开启,他上了定鼎门大街往北行了一会儿功夫,就只见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三桥连珠,更远处就是巍峨壮丽的洛阳宫和洛河北岸那起伏的地势。即便如今是夏天,天亮得早,可天上仍可见残月和尚未散尽的星光,已经有到得比他更早的官员在中间最为宏伟壮观的天津桥上看洛水风景了。
走上天津桥,听到桥头桥尾有几个已经不再年轻的朝官在那儿吟诗,杜士仪不禁莞尔。从初唐至今,就在这上朝的必经之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诗篇为人吟咏出口,蔚为流传。今日他也起得早,算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