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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府试的士子,多半还是能有真才实学之辈,可当听到第二场试歌之题为《将进酒》这一汉乐府古题,然后又是限韵“池塘生春草”,大多数人都露出了苦色。
又要纵横多姿,又要限韵,这简直比试赋更令人头疼!
至于第三场表檄,第四场五道考察异常全面的策问考下来,哪怕是崔颢这最初轻松愉快的没心没肺人,也渐渐觉得只好似痛不欲生。再加上天天晚上被杜士仪抓差的王翰和韦礼,那抱怨声如果能从肚子里说出来,几乎要把京兆府廨的房顶给掀翻了。然而,此等全面考察之中遴选出来的佳文杰作却很不少,当杜士仪于第五日试帖经之际,将这些体裁各异的诗赋文章呈送到京兆尹孟温礼面前,顿时让这一位又是激赏又是惊喜,
“好!这些年大多只试诗赋,什么论、箴、铭、赞,都渐渐很少见了,倘若堂堂进士出身若是不能擅长各种体裁,何足以为天下士子楷模,日后还可以加试这些体裁才是?好,很好,这些佳作颇可一观,来日我当呈与源相国一观,让人知道我神州解送最是人才济济!”
杜士仪见孟温礼甚是踌躇满志,他这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只不过,不得不禀告孟公知晓,今次京兆府解送……恐怕不到三十人。”
“唔?”
“如今正在考第五场帖经,试场之中所余之人,已经不到五十。”
这个淘汰比例对于京兆府试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饶是孟温礼见多识广资历久远,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他和源乾曜私交甚笃,对张嘉贞本就不太以为然,再加上这几天清查泄题之事,他隐隐得知有人把题目泄给了苗延嗣,他眉头一皱便冷笑道:“少就少,今次五场下来解送省试的举子,必然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别说等第,就是其他人倘若省试轻易落榜,来日我亲自移文吏部和他们争个高下!”
“多谢孟公!”
有了孟温礼这一句话,当杜士仪重新回到试场,见这些过五关斩六将的举子们面对那十条帖经,有的胸有成竹,有的却垂头丧气时,他暗想怪不得进士科一直被誉为常科最难,没有之一。制科要的是州县长官举荐,而常科却只能过一关一关一场一场地过,尤其是请托不成侥幸也不成的情况下。眼看大约还剩一个时辰,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既是第五场了,若是帖经没把握的,便试《六骏诗》赎帖,不限韵。”
已经被五场考试折腾得没了脾气的稀稀落落几十个士子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后便是欣喜若狂。这样的魔鬼考试日程下来,人人都对杜士仪这位甚至比他们更年轻的考官有了十足的敬畏,可捱到最后一关却兴许要被淘汰,自然谁都不甘心。此时此刻有了补救的机会,谁不奋力争先?就连自忖帖经答对了足有六条的崔颢,一时也懒劲尽去。
“杜少府,若是帖经有把握的,可还能做这《六骏诗》否?”
杜士仪往来众人之中,王维王翰不说,就连王缙都比他略大一些,只有新近结识的崔颢年少轻狂,比他还小一岁。见其满脸的跃跃欲试,他不禁大笑了起来:“今次五场并无试诗,不过,若是诸位帖经有把握的尚有余力,不妨也试着拟来,若有上佳之作,自当存之高第!”
☆、273。第273章 覆雨翻云
京兆府试这五日五场,当第一场开考之际,长安城中猛然间开始流传起了试题泄露之事。尽管得到试题的人家多数三缄其口,但总有觉得时间太短不够准备的,本就有少许怨言,一听到试题泄露的消息已经传开,立刻就炸了锅,一日间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连宫中的天子都从宫人宦官口中得知了此事。事情真假尚未可知,也尚未有官员上书,可李隆基仍旧异常恼火,这一夜在紫兰殿中难免便流露了出来,结果这火气却被武惠妃一句话给打消得干干净净。
“不招人嫉是庸才,如今京兆府试第一场都尚未有结果,是否真的试题泄露尚未可知,就算是真,安知不是京兆府廨之内出的问题?”
武惠妃此前示意姜皎让姜度笼络杜士仪,然而姜度却没有从她的心意,反而对杜士仪点破了利害。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姜度回来之后,还帮着杜士仪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无非是此前吃过柳家大亏,柳家又投靠了皇后,自然知道该心向何方,然则位卑职小,不敢妄求贵人青眼等诸如此类听着好听却没实际意义的话。然而,姜度信誓旦旦地表示和杜士仪交情深厚,武惠妃此刻自然乐意不动声色送出一个顺口人情。
次日例行早朝之后,宰相紫宸殿入阁议事之际,张嘉贞便不依不饶将此次考题泄露的事情放上了台面。他本来就是直接而又刚愎的性子,根本看也不看一旁的源乾曜便开始慷慨直言,从杜士仪此番京兆府试加试五场,本来就不合规矩,一直到指摘其哗众取宠为自己邀名,明为公正明允,暗地藏污纳垢买卖考题,就在其言辞最激烈的时候,一旁高力士突然看到有小宦官在边门处使劲打手势,他便悄悄退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便从外间回来。
“……所以,杜士仪就算进士登科,制科高第,不过是精于试场之道,并非才学品行尽皆无可挑剔,更何况其年尚弱冠便主持京兆府试这等要紧大事,无疑是揠苗助长!更可虑的是他为了扬名便妄开加试,又以至于试题泄露,若不能查明,只怕日后京兆府解试再不复神州解试之名。”
高力士对进进出出时对他们这些中官素来不假辞色的张嘉贞并没有多少好感,总算赶着张嘉贞一番话告一段落,他方才毕恭毕敬地将手中一卷纸双手呈上,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今天京兆府试第二场已经开始了,第一场黜落的士子已经出场。”
“嗯?”李隆基闻言一愣,若有所思接过展开,他发现竟是玉真公主那一手漂亮的飞白,不禁更觉意外。然而,玉真公主详细禀明了自己前日晚间亦早早得人禀告外间流传京兆府试的试题,却直到今日第一场淘汰的举子出场,得知试赋考题之后方才具书禀告,因此番试题与此前泄露试题截然不同。
“……足见试题泄露,纯属子虚乌有。或为嫉贤妒能,或为阴谋陷害……”
中间这两行字李隆基触动不小,一时间便沉吟了起来。而张嘉贞虽不知道高力士呈递给天子的究竟是何人的奏疏或文书,心中不知不觉却咯噔了一下。果然,他就只听李隆基从容将那一卷纸又重新卷了笼在袖中,随即不置可否地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不过京兆府试昨日第一场试刚刚完,张卿也不用太心急,且等五日试完再作计较。源卿,京兆尹孟温礼是你举荐的,你且令他将京兆府试之事早日具奏疏禀报于朕。”
一直一言不发的源乾曜这才深深躬身道:“臣谨遵陛下吩咐。”
当张嘉贞回到中书省政事堂的时候,他方才知道,京兆府试第一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由于京兆尹孟温礼心怒于京兆府廨竟有人和外头勾结,令自己的心腹看守住了考场,务必不许第一场换题之事为人所知,因而竟是直到第二天一大早,第一场试赋被黜落的士子们出场的时候,上上下下方才恍然大悟,之前泄露的所谓考题,根本就不是此番京兆府试的真正考题!而那时候他在上早朝,早朝之后又紧赶着紫宸殿入阁议事,哪里就能这么快知道消息!就因为这样一个时间差,他竟然在御前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下结论太早!
而苗延嗣在得知此事之后,亦是气得一时失态。可等到细细一思量,他却不禁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来。这得了试题就该闷声发大财,要揭破,也应该等到如葛福顺之子当年事发那样,在揭榜之时闹腾开来,哪有在京兆府试尚在进行之际,就陡然之间把所谓泄露试题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难道是陷阱?怎么可能,试题是柳齐物的从者送到他手中的,否则他又怎会相信!
风波沸沸扬扬之际,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京兆府试这剩下的四日之间,京兆尹孟温礼不依不饶,直接把京兆府廨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将那几个流外考满,本来已经可以赴吏部南集选,可以脱去吏袍穿上官衣,却悄悄抄录试题谋私利的胥吏给抓了出来,当庭拷讯后课以重罪。就在京兆府试完结之后,就已经有两个人定了杖刑流配。至于试题偷去卖给了哪几家,孟温礼虽未细问,但知情者心里有数。
不是不问,只是孟温礼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尽管事情仿佛是到此为止,可京兆府试结束之后,侍中源乾曜却在早朝之后紫宸殿入阁面圣之际,痛心疾首地陈词县试府试年年被人关说人情,今年难得公允明正,却又遭人觊觎中伤。这位平素不哼不哈的老好人难得的疾言厉色,说得从来不把人放在眼中的中书令张嘉贞面色发黑不说,就连李隆基也有些面色不太自然。当时得到消息时,他险些就要召见孟温礼质问,所幸武惠妃劝了一句,他又想着杜士仪乃是宋璟都看得入眼的人,稍稍迟疑了片刻,否则这会儿说不定就得承认是自己错了。
说到最后,源乾曜甚至少有地倚老卖老了一次。
“陛下,当年太宗陛下见天下英才悉赴考京畿,遂感慨天下英才尽入彀中,而天后陛下亦有殿选人才,面召之荣,而如今省试之后,进士唱第于尚书省都堂,纵使甲科状头,亦无有再度面见天颜的机会,总难免让这些一路重重突围上来的英才有些气馁。再者,考功员外郎知贡举,毕竟不能彰显朝廷于科场事上的重视,杜十九郎所言糊名誊录等等举动,哪怕如今实行繁杂,却不妨纳入考虑。”
张嘉贞费尽心机简拔上来的心腹,中书舍人苗延嗣掌知制诰,员嘉静知贡举,这是他两枚最重要的砝码,如今源乾曜这突如其来就要虎口夺食,他登时气得直哆嗦。谁曾想到,源乾曜词锋一转,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纵使如今不改,不是臣杞人忧天,考功员外郎李纳被贬在前,日后未必不会再有此等事。考功位卑,下未必可以服众,上未必可以傲公卿,实在难为。不若以侍郎等高官知贡举,如此下可收士子之心,上可令朝堂请托之风稍减。”
这却是等同于卖好给朝堂中有数的那些高官!
张嘉贞这一口气提上来又给死死摁了下去,一时更觉胸闷。这时候,李隆基终于轻咳一声,出言说道:“京兆尹孟卿既然已经察觉有人行奸,且以雷霆万钧之势处置了以儆效尤,今后想来能够震慑群小。至于知贡举之权归于何地,糊名誊录之法是否可行,不妨待朕斟酌,日后再议。然则源卿老成谋国之言,朕已经深知矣。此番京兆府五场试,内外已经传为美谈,杜十九郎主考公正明允,却还是源卿前年京兆府试选人得当!力士记下,赐源卿绢百匹。”
赐绢的价值不算什么,但源乾曜拜相以来不比张嘉贞的强势,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心谨慎很少发言,此番突然发难便赢得天子激赏,无疑是给所有人一个警告——老好人被逼急了,一样是会咬人的!
因而,当他申时过后回到拜相之后临时寓居的私宅,见院子里刚刚送来的赐绢正由家仆们急急忙忙地收拾,而另一个从者则是报说杜士仪早早来了,正在书房候见的时候,他微微颔首就先去了书房。才到门口,他便听到里头传来了说话声。
“照这么说,杜十九郎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