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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已经是眼中满是水光。知道他们兄弟最是情深,更何况王缙心意已决,他也没多说,微微颔首就转身从灞桥另一头上马离去。直到他走了好一会儿,王缙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阿兄,你就是太好性子了……杜十九郎那句话说得对,做事就要让亲者快,仇者痛!”
张说之功朝廷会如何酬赏,此事尚无定论,京兆府试却已经迫在眉睫。这前所未有的五场试早就已经众所瞩目,再加上杜士仪近来巡视万年县学,考核学子时,月考时就曾经试用过糊名之法,再加上他从前就对那些有志于参加今岁京兆府试的学子们鼓吹过糊名誊录,这五场试乃是为了科场公正,如此之说自然深入人心,让不少出身寒素的士子生出了无限希望。
按照历年的规矩,各州府解试,除非是本地长官非要自己出题的,否则都是由试官出题,然后提前一段时间上呈长官。因今年京兆府试定在八月初四,杜士仪便依足规矩提前到京兆府廨,向京兆尹孟温礼提交了试题。孟温礼能出任京兆尹,是出自侍中源乾曜的举荐,再加上他当年亦是状头登科,对杜士仪自然更有几分亲近。此刻亲自看过五场试的试题,尤其是表檄以及五道策问,他不禁拍案叫好,连连点头。
“好,好,我本来还担心你年少不能服众,可你提出五场试后当众折服那些考生,如今又出题精到,足可不负我的期望!这试题我立时吩咐人留档,你且回去好好养精蓄锐,预备十日后的京兆府五场试!今科能否简拔最出色的人才,就得看那时候了!”
“是,多谢孟公信赖,我必然竭尽全力!”
王维既然已经被贬出京,王缙只得一个人留在京城。兴许是因为之前的教训,他再不登诸王之门,平素除却和兄长平素友人厮混在一起,便是闲来无事到各处佛寺闲逛,题塔留诗,十足十文人雅士的派头。这一日,他和崔颢到了大慈恩寺那座赫赫有名的雁塔之下,见此刻府试之前仍有不少士子前来一观这座留有不少登科的新进士前进士墨宝的都城名塔,他便拉着崔颢跻身其中,品评了一阵子,崔颢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这些雁塔题名之中,似乎就属京兆府的最多?”
“那当然,每年由京兆府试而省试登科的人数,素来是最多的,因为每年京兆府试都可解送五十人!不过,今年却是未必了!杜十九郎之前上呈试题给京兆尹孟公封存之前,曾经对我提过一句,这五场试一场难过一场,尤其是表檄和策问,足可黜落所有心怀侥幸之心的人!”
王缙的这声音很不小,一时吸引了四周不少人侧目相视。然而,崔颢却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大大咧咧地问道:“加试五场是早就传出来的事,既然敢应试,那就总得有几分斤两。否则去同华岂不是更好?”
“去同华?呵呵,因为今岁京兆府试不易,就知难而退去了同华应试,传扬出去可就什么名声都没了,当然会有不少人想留下来碰碰运气,或者看看杜十九郎是否会答应请托。可惜那家伙是个牛脾气,对我都是只字不提,似乎怕我一不小心说漏嘴似的!”
“没事,难就难,若是真的五场试中脱颖而出,还愁不能名动京华?”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沿着雁塔往另一边而去,他们这一走,剩下的士子们立刻议论纷纷了起来。现如今留在京城长安的读书人都是奔着明年省试去的,而要参加明年的省试,这京兆府试便是最重要的关卡。倘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这一年的时间便相当于白白浪费。议论纷纷之中,说话二人的身份很快就被有心人辨别了出来——今科状头王维之弟王缙再加上长安县试头名崔颢,自然无人怀疑此言真假。而随着其他各式关于考题难度的消息也在京城其他各处蔚为流传,别说应考士子,就连旁人也不免存着十分好奇和关注。
杜士仪到底出了什么样的考题?
既然有心打探,之前孟温礼在杜士仪呈送了考题之后的击节赞赏自然就被人打探了出来。能够得当初的状元郎,现在的京兆尹孟温礼赞赏,这试题是否精到自然不用怀疑。一时间,京兆府廨内的那些胥吏面对的竟是各方的打探和好处。虽则孟温礼收存试题之处亦是严密,可还是不免有人打起了主意。
这天午后,京兆府廨内除却轮值的官吏值班之外,其余人等大多都去午睡了。尽管算算时令,中秋也已经不远,但天气还热得很,至少那个从后门走出京兆府廨的中年胥吏便是满头大汗。他穿过十字街走了一箭之地,又拐过一个弯,这才来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肆。要了一碗酪浆坐下之后不多久,他便看到一个褐衣人走了进来,径直在自己面前坐下了。
“东西可带来了?”
“是。”捏紧了袖中那薄薄几张纸,中年胥吏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好一会儿方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之前答应的可算话?”
“当然算!”褐衣人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这才恼火地说道,“我家主人何等身份,区区流外铨选的事情,只要打个招呼便能决定,你就等着脱下吏袍,穿上官衣吧!”
听到这话,那中年胥吏咬了咬牙,终究是拿出了东西递了过去,见对方随手翻检了一下,竟是眉头紧拧似乎不太满意,他顿时有些慌神,连忙解释说道,“我只是匆忙之间抄录而成,故而有些地方弄污了,不是故意……”
“我没问你这个!”那褐衣从者却是也认过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试赋试歌也就罢了,可表檄和策问试题中的那些骈文看得他头昏脑涨。确信眼前这个小小的胥吏应不至于蒙骗自己,他就随手折好这几张纸放入怀中,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金铤放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铨选之事还要等年底,这算是酬劳之中的定金,免得你觉得心下没底。好了,我先走了,回头有消息自然会给你!”
那褐衣从者出了光德坊,于街上一处和另外一人会合后,便上马疾驰回归本宅。他径直到了书斋,行过礼后便从怀中取出了刚刚那几张纸,这才恭恭敬敬地说道:“还请府君过目。”
书案后头的人年近五旬,本是京中最好风流的人,可这两年间额头眉间却添了几道深深的横竖纹。此刻他随手一翻便将其放下,嘿然笑道:“那杜家小子倒确实是会出难题,只不过,要是他这试题不是秘密,那些本是寄托了十分希望的寒素必然会恨他入骨!你就在此亲自把这誊抄数份,先送一份去给中书舍人苗延嗣,其余的等我吩咐。”
“是,府君。”
等到背手出了书斋,柳齐物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晦暗不明的天空。关中柳氏世代显达富贵,上一次却栽了那样一个大跟斗,他那时候只能挥泪牺牲了儿子,眼看着妹妹成了别人捏在手心中的蚂蚱。可事到如今,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271。第271章 泄题
此前万年县试襄助评阅试卷的王维虽然远黜济州,可如今的京兆府试,杜士仪除了王翰之外,却又相邀了去岁同年韦礼和苗含液,并诚恳登门,力请了罢为开府仪同三司的前宰相宋璟题今科《神州解送录》,并评点有幸得京兆府解送的士子策论。这些消息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苗含液怎么都没有想到杜士仪竟然会相邀自己评判今科京兆府试,再加上兄长苗含泽也在应试之列,他考虑再三便亲自登门推辞了。可等晚间回家时,他却被知晓此事的苗延嗣好一通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万年尉和校书郎看似品级相差不过一阶,可你即便顺利,也要一任期满方才可能谋得此官,更不要说是否能主持京兆府试,都在京兆尹一念之间!如此通榜的机会正是向人昭显你的眼力,还有予人人情,这大好机会都给你丢了!”
在杜士仪的眼皮子底下把解送名额给人送人情?父亲以为他是什么,他怎可能有这样大的脸面,有这样大的本事!
苗含液面沉如水地从父亲书斋中出来,迎面撞见兄长时,少不得行了揖礼,旋即问道:“阿兄,今岁京兆府试那五场试在即,你可……”
“尽人事知天命而已,不用担心。”苗含泽沉稳地笑了笑,见苗含液仍然难掩忧心,他便反过来安慰弟弟道,“你从前也说过,厚积薄发,我这些年经史文章诗赋全都是下了苦功夫的,否则也不会万年县试夺得头名。怎么,你还信不过阿兄?”
苗含液想到兄长素来是如此荣辱不惊的性子,不禁有几分赧颜:“阿兄说的是,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而苗含泽沉稳地踏进了父亲的书斋之后,却只见苗延嗣二话不说就向自己递来了一卷纸。他有些纳闷地双手接过,展开一看便为之大讶:“阿爷,这是……”
“是今科京兆府试的考题。”苗延嗣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即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明年省试是员嘉静主持,他和我如今都深得张相国器重,一定会放你登科,问题只在名次而已。倘若你京兆府试能够得到头名,那明年他放你状头,那时候便谁都不敢异议了!按照之前的规矩,京兆府试之前,要封存考题于京兆府廨,我不曾露出半点口风,立时就有人送了上门来与我。”
“可阿爷,这岂不是……”
“这岂不是什么?”苗延嗣脸上一板,却是和刚刚训斥苗含液一样,恼火地责备道,“你阿弟就是因为名次在后,制科又落败于杜十九,因而如今在仕途上便已经落后不止一步!你若是能够状头登科,一时兄弟同进士,这美谈传入圣人耳中,未必不会对你等刮目相看!你想来知道,关中柳氏和杜十九郎有仇怨,这就是柳家人弄到手送来的。你把帖经条目好好看熟,想当初杜十九便是经史皆通方才名扬天下,至于其余四场,你也好好琢磨打出底稿来给我看,到时候不怕不能一鸣惊人!”
见苗含泽依旧满脸不情愿,苗延嗣不禁恨铁不成钢地又训诫道:“更何况,这是京兆府胥吏和关中柳氏所为,与你不会有任何关系,杜十九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为父能去他一条臂膀,就能去他另一条臂膀,王翰当年曾得张相国赏识提携之恩,断然不至于和张相国赏识的你对着干,至于韦礼……竖子不足为惧!再者,这考题又并不止你一份,柳家总难免还要送给别人做人情,而我也已经使人送去给其他今科要应府试的几处亲朋,也好做个人情。
能得试题的那几家,必然全都是顶尖的权贵官宦,但不过区区数日准备功夫,归根结底还是看平日积累!纵使日后出了事,如去岁省试那般天子亲自覆试,反而更能显出你的本事来。就算穷究,杜十九郎不外乎就是当年考功员外郎李纳的下场,和你们又有何干!”
被父亲如此训诫,苗含泽不禁哑然。尽管心不甘情不愿,然而拿着这一卷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纸回房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参详起了试题。尤其是第四场那五道在他看来简直是难到了极点的策问,让少有接触时务的他心生凛然,不知不觉便去翻找起了各式资料。
八月初三傍晚的暮鼓声中,京兆府廨中,为人板正的京兆尹孟温礼照例开始用晚饭。然而,这一顿晚饭才吃到一半,他就只听外间从者报说,万年尉杜士仪求见。对于杜士仪他确是赏识得很,否则也不会下令其主持京兆府试。尽管杜士仪那五场试着实吓退了不少人,可其上任万年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