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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卿之言如何?”
张嘉贞本想说校书郎,可想想杜士仪乃是今科制头,校书郎之职据说只剩下了著作局还有空缺,天子比必不会满意,他于是在脑海中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字斟句酌地问道:“不若在京畿选一县尉如何?”
“那便是万年县尉吧!”李隆基几乎想都不想便欣然点头,却没注意到张嘉贞连声答应后告退离去时,面上露出的一丝苦色。
万年县尉他记得苗延嗣提过,已经许了给人了!
☆、261。第261章 天下第一尉
制科及第,原本还要再好好庆祝庆祝,可杜思温腻味张嘉贞那险恶居心,索性也就只叫了杜士仪兄妹到自家山第,小小庆祝了一场算完。相比杜士仪解试和省试之后那大张旗鼓的架势,简直是低调了不止一星半点。紧跟着,他又以杜士仪即将释褐,邀了一些亲近的杜氏族人,给杜士仪办了冠礼。至于相交甚笃的王翰王维王缙,因书法笔墨之事而结识的颜家诸儿郎,三师兄裴宁等诸色亲友道贺小酌等等,那就更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王翰亦是举直言极谏科,擢授秘书省正字。这清贵之职虽则并不算极高,但却是张嘉贞亲自吩咐的。酒酣之际,用王翰自己的话来说,这位如今在朝说一不二的宰相还告诫他不要和杜士仪交往太过密切,引来他好一番嘀咕。
“张相国为人其实不错,就是太过刚愎了些,谁让你正好触了他喜爱的晚辈?只希望你不要调到他手底下,否则日子可不好过!”
杜士仪却不以为然。如果在张嘉贞手底下,那就代表自己能进中书省,那时候日子不好过他也认了。只可惜,中书省的职司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王翰在长安城内找好了房子搬出去的这一天,杜士仪授官的确切消息也终于传到了樊川杜曲——释褐为登仕郎,授万年尉!
大唐凡一千余县,诸县分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其中,后四等的县尉均为从九品,而幾县的县尉则为正九品,唯有京县的县尉,则为从八品,历来很少为守选的前进士释褐之官,往往官转两三任方才得授。即便制科题名,大多也只授畿尉,得授京尉的凤毛麟角,更何况京县只有寥寥几个,还要等着这几县的县尉出缺。而几县之中,最清贵又莫过长安和万年。然而长安城中西富东贵,辖长安城东城的万年县又盖过辖西城的长安县一筹,因而,这几个名额中,看似秩位不高的万年尉,历来是众所瞩目,号称天下第一尉!
进士及第只守选年余便高中制头,释褐授万年尉,当杜士仪奉命来到吏部,从吏部侍郎王丘接过了授万年县尉的制书时,几个流外的令史等官便不禁窃窃私语啧啧称羡。如今是开元初年主持岁举,为人最最刚直不阿的王丘取代迁官尚书左丞的裴漼主持选事,虽则法外不容情,但说话却不像他为人那般硬梆梆的,含笑勉励了几句之后,便吩咐吏部令史徐华将其送出尚书省吏部。
而万年县署却是另一番景象了。眼下尚在职的五名县尉之中,前年主持过万年县试的郭荃已经四十有二,最年轻的薛明二十六岁,已经是少有的异数。至于年纪最大的,却是三十四岁中了进士,又由书判拔萃科题名,一任校书郎,二任洛阳尉,第三任转万年县尉,如今已经四十三岁的河东王璞。至于其他两个,也是在一任校书郎之后方才转任万年尉,本还志得意满,可如今立时被人比下去了。
对于即将成为同僚,年仅十八岁的杜士仪,他们可以说是五味杂陈,尤其曾经亲自拔擢了杜士仪万年县试第一,之前又亲自为其办过制科文状的郭荃,心里最不是滋味。
两年之前,他和杜士仪一为试官,一为白身士子,如今却已经是同僚了!他从进士及第到万年尉,足足熬了九年,杜士仪却只用两年便完成了白身到万年尉的蜕变,这简直是老牛拉破车和千里马的区别!
京县比其余各县高出不止一筹,不但在县尉身上,也在县令以及各位属官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万年令韦拯出身京兆韦氏,乃是如今御史大夫韦抗的嫡亲胞弟,又是杜士仪同年韦礼的父亲。因兄弟二人出身京兆,又都在京兆府内任职,且官领本司,在长安城中可谓是名声赫赫。因韦杜同出樊川的关系,再加上杜思温又特意打过招呼,韦礼更是在父亲面前替友人说了无数好话,韦拯对杜士仪自然多了几分热络和客气,廷参之后不但亲自为他引见县丞主簿和其他同僚,又留下他说话。
“杜十九郎,既是杜老府君将贤侄交托于我,本县的情形,我自然需得对你说明白。万年县乃是天子脚下,和长安县共属京兆府,共有六县尉,分管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如今出缺的这一曹,是功曹。之前离任的那位万年尉郑钦分管的,实则是户曹。而原本任功曹的郭少府,则是刚刚转了户曹。如今宇文融正奉旨检括天下逃户,郭少府倘若有功,这也算是进身之阶。所以,这空出来的功曹,自然就由你分管。”
韦拯见杜士仪神色一动,随即感激地对自己躬了躬身,他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着轻轻一捋胡须道,“我调两个做事精熟的书吏给你,你履新之际,可不能有丝毫怠慢。要知道,十日后便是万年县试,掌管功曹的你得立即定下题目来!”
谢过韦拯好意,杜士仪又陪着这位韦家长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告退出来,心里自是明镜似的透亮。可以说,杜思温不但早就授意他通过制举谋取万年尉,而且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他此前令赤毕仔细打探过,因而对于一县所司六曹也算小有所知。
万年县所辖六曹之中,功曹管官吏考课、礼乐、学校,仓曹掌仓库、租赋、市肆,户曹掌户籍、婚嫁,兵曹掌武官、军防、驿传,法曹掌刑法、盗贼,士曹掌桥梁、舟车、舍宅。这六曹和朝廷尚书省六部,却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掌管户曹、功曹、仓曹的县尉称之为司户尉,职责较为轻松不说,而且正符合了士人任职清要的特点。至于掌管法曹、兵曹的县尉,则向来被称之为捕贼尉,管的是捕贼捉盗,最是士人不肯去做。而士曹,等于就是个杂尉,最没前途。倘若授官县尉之际,不巧分到自己头上是这种职司,那足够人郁闷上几年!
他虽然对时人如此甄别的高下之分并不以为然,但不得不感激杜思温的一片苦心!
刚刚在韦拯的引领下见过其余五位县尉,此刻两名书吏再次带着他在整个万年县廨中转了一圈。和后世清朝那所谓的“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谚语有所不同,如今的大唐天下一千余县中,那些偏远地方的土皇帝确实无人愿为,但倘若可以,无数县令都甘心情愿丢下自己那一县父母官的大印,去各州首府去当个县尉之类的属官,至于万年县这样的天下第一县就更不用说了!
前时他只是应万年县试,对县廨之中的建筑不过是走马观花,现如今被人领着一处一处看下来,他就只见每一座建筑都经过了精心的修缮和保养,使其庄严肃穆而不失优雅。更难得的是,在长安东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万年县廨在宣阳坊占据了六分之一的地盘,东西曹厅和京兆府廨一样,各个县尉轮流使用,此外还有各自的直房,不但如此,这万年县廨配备的官舍和吏舍都修葺得方方正正,颇为可观,省却了属官在外赁房舍住的开销。
然而,在自己的官舍门口,杜士仪却和郭荃碰了个正着。两人算不上老相识,可两年前打过的交道也让他们不能坦然地当彼此是陌生人。因而,抢在郭荃反应过来之前,杜士仪便面露敬意地先行揖礼道:“郭少府。”
郭荃见杜士仪执礼甚恭,一怔之后慌忙还礼,继而脸上便极其不自然地说道:“杜少府,实在是对不住。此前郑少府还在的时候,因平素并不住在县廨之内,我又接了妻儿进京同住,故而便在征询过他之后,占了他的官舍。如今还请稍待几天,我立时让儿子们搬出来。”
杜士仪见一旁一个书吏轻轻对自己点了点头,显然暗示的是郭荃此言属实,他便笑着说道:“郭少府的家眷原来都在长安?既然我都来了,可否一见令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郭荃自然不好推脱,连忙带着杜士仪反身回到了官舍。这小小的院子里总共是两间正房,一间向西的廊房。进了正房之后,他一声咳嗽之后,里屋立时有两人出来。年长的一个相貌堂堂,年约十六七岁,年轻的那个却也有十二三岁,两人规规矩矩垂手而立,齐齐叫了一声阿爷。
“大郎,二郎,快见过杜少府。”
郭荃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杜士仪心中惊叹,却不想郭荃两子在听到父亲那威严的声音之后,比他更加惊叹。尤其是郭荃长子看着顶多比自己年长一丁点的杜士仪,面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慌忙带着弟弟施礼不迭。杜士仪见状慌忙扶起二人,随即便笑道:“今日不想有幸得见二位郭郎君,却是仓促之间不曾备见面礼。”
等二人起身,他才松手转身看着郭荃说道:“这官舍就这么大地方,郭少府妻儿既是接来长安,搬出此处就要到外头去赁屋子了,和你朝夕不能相见,却也不便。你是我的前辈,昔年提携之恩断不敢忘,我在这宣阳坊中正巧有一处住宅,此处官舍还是请令郎暂居吧。”
郭荃原本在杜士仪的任命下来之后,就打算让两个儿子腾出地方来。可长安大,居不易,要在东城这种达官显贵聚居之地寻找一处合居之所几乎是难如登天,更可虑的是那高昂的赁钱。他这个赤县县尉,一月俸禄是两万五千钱,还有官给的庶仆三人,职田三顷,每月食料三百钱,杂用二百五十钱,林林总总各色收入是不少,但维持一家人开销,又要积攒钱以备将来,这却不容易。因而杜士仪这一开口,无疑为他解决了最大的麻烦,那口口声声的前辈之称也让他松了一口大气。
“杜少府,多谢你这雪中送炭……大郎,二郎,还不谢过杜少府?”
见郭荃又令二子拜谢自己,杜士仪不禁苦笑,连忙再次扶起了二人,闲话几句之后满心不自在的他逃也似地出了官舍,等到在两位书吏的引领下踏进了自己的直房,他陡然之间想起之前在宣阳坊的那一座宅院,也正是进士及第之后杜思温使人给自己找到的。
莫非甚至早在去年他状头登科之际,杜思温便想到了让他谋取万年尉?这位老叔公简直是人老成精了!
☆、262。第262章 才出试场,又为试官
万年县六曹之中,在平常时候,掌管功曹的县尉最清闲,或者说最清贵。然而,这只是通常情况,在万年县试已经迫在眉睫的时候,杜士仪新官上任,却是请托纷至沓来。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前任京兆尹源乾曜拜相之后,如今坐镇京兆府的京兆尹孟温礼亦最重儒学,既然新鲜出炉的万年县尉杜士仪往昔场场夺魁,这位孟公想都不想就点了他作为大唐有史以来主持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最年轻的试官。
这一下子,杜士仪算是体会了当时郭荃那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心态。请托上门的无一例外不是公卿显贵,别说他如今不过区区从八品县尉,就算是品秩再高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