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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转致王娘子,多谢她一片苦心了,我会用心使用。”
“杜郎君不用客气,我家娘子说,倘若杜郎君道谢,便请婢子回复说,杜郎君令娘子有万金回报,如今仓促之间,只能回馈如此一些小玩意,已经很过意不去了。预祝杜郎君此去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既如此,我也预祝她继续日进斗金,财源广进!”随口说道了一句,杜士仪突然生出了玩笑之意,遂又添了一句,“另外,你家娘子老是这般料敌机先,难道不怕和她打交道的人压力太大?”
见那婢女先是讶异,随即抿嘴一笑,再次裣衽施礼后便转身离去,杜士仪这才把东西放回去,再次低头端详着手中尚未合起的匣子,却发现旁边多出了两双好奇的眼睛,竟是岳五娘和罗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前者仿佛寻常女子似的,眼睛只好奇地盯着那一枚色泽微带黑黄的琉璃坠,后者则是在瞅了好几眼之后,鼓起勇气向岳五娘问道:“岳娘子喜欢这坠子?日后若我瞧见了一模一样的,我买了送给你!”
“谁要你买?”岳五娘又好气又好笑地侧过了头,见小和尚面色绯红,她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郎君既然和琉璃坊那位千金有些交情,我喜欢的话,日后请人送我就行了,何必花大价钱去买?”
知道岳五娘便是这脾气,杜士仪也不理会她的戏谑打趣,只是那不小的匣子拿在手上实在是麻烦,他索性把琉璃坠子贴身藏了,随即将匣子放入了马褡裢中。眼见王翰正在和张说的从者钱林说着什么,两个书史亦在旁边,杜士仪算了算赤毕回去要带来的人,便转身朝那些已经预备停当的卫士走了过去。大约是得了严令,众人连忙躬身行礼不迭。他颔首吩咐不用多礼,再一打量众人眼色,见虽则大多都还镇定,却也有不少心不在焉,甚至神情低落。
“可有是家中独子的?”
尽管不知道杜士仪缘何问这个,但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有人应了一声,见杜士仪示意出列,那三十出头的卫士立时走了出来。紧跟着,杜士仪又问了谁人儿女尚幼,谁人只有单亲,待挑出了整整六个人,他便沉声说道:“此去蔚州,人不宜多,我和王郎君还另有随从,你们就都留下吧。”
闻听此言,被他点出留下的那六个卫士顿时全都大吃一惊。尽管张说治军严谨,严令之下无人敢违命,可蔚州动荡之际,就这么一丁点人前往,若有万一就是去送死的,谁人心中没有忐忑惊惧?此时此刻,见杜士仪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正犹豫着搬出张说的将令,杜士仪却又说道:“此事我自会禀报张使君,你们不用多言了。至于随我和王郎君同行的人,也不用一味忧惧,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倘若那些降户真的敢作乱,那等着他们的便是灭族之祸!”
见杜士仪一个名声赫赫的文士,说话却如此直白,一众卫士诧异之后,不禁都觉得心头那沉甸甸的感觉为之一松。等到杜士仪点头离开,竟真的去禀报张说,无论是被点名留下的,还是要随行的,一时都不禁轻声议论了起来。
“杜郎君倒是好胆色!”
“若没有那胆色,张使君怎会撇下长史署那么多属官,单单挑上他?”
“别提了,吕郑两位兵曹都想着立时发兵朔州和蔚州,谁愿意去送死?”
“若是送死的话,张使君又怎会亲自出马?真要打起仗来有什么好处,那些铁勒人也不是吃素的!”
等到杜士仪请得张说允准回来,王翰等人亦全都预备好了,草草用过昼食,一行人一一上马出了长史署,继而径直驰往太原城外城北门。然而,与人会合时,当杜士仪看到赤毕四人以及王翰点名要的一对双胞胎护卫之外,还跟着个黝黑的家伙,他顿时大生恼怒。
“怎么把田陌也带出来了?”
“实在拗不过他,他说杜娘子行前就嘱咐过他,不论什么事都形影不离。”赤毕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奈,见杜士仪上前厉叱了田陌几句,小家伙死硬就是不肯走,最终只得将其留了下来,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审视了随行人等一番,待发现人数竟比之前自己见时更少了,他不禁又皱眉问道,“杜郎君,怎么随行人只这么一丁点?”
“这不是去打仗,兵贵精而不贵多,张使君调派的卫士,我把那些家中儿女尚幼,或只有单亲正待奉养,抑或是独子的卫士留下了。”
“这……”赤毕见杜士仪示意他和其他人上马起行,剩下的半截话便不好再说出来。
杜士仪自己还不是家中独子?须知家中还有个幼妹翘首盼归!
而杜士仪等人出了太原城时,张说也已经挑好了随行人等,预备随时动身。然而,动身之前,他还不忘将王毛仲所派的第二个从者召了来,却是随手指着案头那一个竹筒,淡淡地说道:“回去禀告王大将军,我已经按照他的主意,把杜十九郎派去蔚州横野军安抚突厥降户了!”
那从者确是和前头送信的从者一拨抵达太原的,却是依照王毛仲的吩咐,有意逗留在太原城看动静。为人富有智计的他当听得中受降城那一场屠杀让朔州蔚州突厥降户为之震动之后,遂拿着主人信物立时求见张说,出了那么一个主意。可此时此刻听得张说如此说,竟是让他将如此回函带给王毛仲,完全是自作主张的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惧之色,可在张说的利目直视下,竟是一个字都难以反驳,只得讷讷答应接过了竹筒。
长史署后头官舍之中,王容站在一片幽静的竹林前,想到刚刚婢女白姜的回复,尤其是那句和她打交道的人压力太大,她不禁莞尔。历来和她打交道的人,不论男女,总要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来,谁人会说道什么压力太大?但愿,这位言行举止每每出人意料的杜十九郎,能够平安载誉归来!
☆、209。第209章 变生肘腋
由太原至蔚州的官道,经秀容、雁门到蔚州,一路凡九百余里,当杜士仪这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到如今蔚州治所安边县的时候,已经是走了两夜一天。有过前一次在长安洛阳之间快马加鞭疾赶了一次的经历,这一回走夜路,被众人护在当中的杜士仪虽然满身疲惫,但一路顺顺当当。而那双股之间火辣辣的疼痛,也在踏进蔚州州署,面对上上下下那种凝重气氛的时候,被他完全丢在了脑后。
蔚州地处面临突厥的最前线。唐初没入突厥,虽设郡,却一直侨治他地,直到贞观年间大破突厥,方才还治灵丘。而随着开元年间始终厉兵秣马的默啜可汗身死,突厥四分五裂,如拔曳固部同罗部在内的铁勒诸部请降内附,李隆基从张嘉贞之议,在蔚州北面安置,更将五部降户编成了横野军,兵员凡三万人,隶属天兵军,移于山北,有军情则合兵征讨,没有则各自放牧,如今便属于朝廷尚未动兵的使节,横野军只有同罗部的营帐在。而蔚州的治所则是从灵丘移到了原本横野军所在的安边县。
无巧不成书,蔚州刺史杜明泽正是出自京兆杜氏。虽和杜士仪之间的血缘关系早就出了五服,可杜士仪及第之后名声赫赫,就连他镇守这等边陲之地的刺史,也已经从家书之中得知过京兆杜氏出了一位天子嘉许的状元郎。因而,见并州那边不是发天兵军兵马,而是派了杜士仪和王翰来安抚横野军那些铁勒降户,他最初呆若木鸡,随即便不禁气急败坏了起来。
“荒谬,荒谬,这种时候就算要安靖抚民,也应该派大都督府那些属官来!十九郎你如今尚未授官,就算得圣人钦点观风,也大可不接此事!”
“多谢叔父关切,张使君既然自己亦是以身犯险,我又何惜此身?”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杜士仪心里却苦笑不已。想想张说那骂人毫不留情的性子,但使他真的拒绝,天知道这位会在背后使什么幺蛾子,事到如今,他总不成把一个个高官大员全都给得罪了!他定了定神,见杜明泽仍是僵着脸不说话,他少不得冲着王翰使了个眼色。
后者当即站起身来,对着杜明泽诚恳至极地说了好一番话。不得不说,王翰若是不喝酒,言行举止风度翩翩,俨然世家公子。而作为太原王氏的嫡脉,亦是并州一带有名的才子,在他的劝说下,原本坚决不肯放两人从此地通行的杜明泽终于松了口。
“放你们前往横野军可以,可决不能只带这么一点人!”
“叔父,就算带再多的人,一旦同罗部生乱,数千之众席卷而来,别说我带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就连蔚州亦是难以幸免!”杜士仪再次对杜明泽深深一揖,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叔父的顾虑我也知道,不过是怕我初出茅庐却乱逞能。然则张使君派了我来,借重的只是奉旨观风这个名义,真正派用场的,是通悉同罗部上下人情的从者和书史,更何况还有精通突厥语的王郎君!如今耽误不起时间,否则万一有事,叔父亦恐难辞其咎。”
见杜士仪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杜明泽虽痛惜族中难得出一个进士及第的才俊,却被张说这么乱点将令,也不得不妥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声若洪钟地说道:“既如此,你和王子羽这就带人去吧。只不过,你不妨对那些首鼠两端的降户挑明了,别说并州天兵军尚有兵员,就是定州威州等地,同样是广驻兵马!倘若他们及时悬崖勒马,圣人必定优容,朝廷必定优抚,可要是他们敢作乱,到时候那就等着瞧吧!”
杜明泽终于答应放行,一行人却也不至于就这么以疲兵之态径直赶往横野军,当夜便在州署中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方才启程。杜士仪本还担心岳五娘身为女子兴许会体力不济,可当清晨看到脸上变得更黝黑的岳五娘精神抖擞,他不得不苦笑自己有功夫担心她,还不如担心自己是否挺得住。当众人从安边县城西门出发之际,杜士仪驰出老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城墙,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虽则作为蔚州州治的安边县城墙还算高,可这蔚州境内一座座城池之外,还散居着众多百姓,真要措不及防打起仗来,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百姓!
从蔚州安边赶往横野军这一路上,却是没了之前那平整的驿道。尽管王翰是太原世家子弟,可到这里认路就不在行了,若非有张说派来的向导,王家那一对双胞胎护卫也显然老马识途,这一程要穿过原野山丘小河,所行又都是小路,极其容易迷失方向。
当众人沿着一条林间小路策马缓行,远远在最前头探路的一个卫士就要踏出林子之际,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突然勒住了马,侧耳倾听片刻便打手势吩咐后头的人停下。看了一眼杜士仪,他就一跃下马,竟是悄然往林外潜了过去。不消一会儿,他便回转了来,面色竟是一等一的凝重。
“外头的河边应该刚刚有过一场厮杀,有几匹将死的马在嘶鸣!”
当杜士仪一行人小心翼翼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时,人人都看见了河边那倒伏的十几具尸体。尸体上有的插着箭支,有的则是刀伤剑伤密布,不少都是死不瞑目,而他们那些尚完好的坐骑显见都被人牵了去,地上倒伏的重伤战马发出了一阵阵让人揪心的哀鸣,仿佛是求救,也仿佛是临死前的呼号。几个卫士上前查看了一番那些尸体,为首的便快步回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