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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信我,这才托之以爱子,兼且你才刚得麟儿,尚有母乳,自然比其他人合适。再者……”宋王李宪沉默许久,那张和李隆基有五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凝重,声音亦是轻得元妃好不容易才听清楚,“惠妃此前连丧子女,十五皇子亦难说寿元如何,恐怕将这幼子托付,也是迫不得已。而三郎无视宫规也要如此办理,怕是……”
怕是帝后之间的隔阂已深!
这最后半截话,即便亲如夫妻,宋王也没有说明白。只是他很清楚,这交托爱子说是信任,而他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
“元娘,十八皇子他日送来,你亲自哺乳自不用说,所用之人也需得严加挑选。否则,多年这宁静日子,兴许就被一着不慎给毁了!”
元妃悚然而惊,深深吸了一口气便重重点头道:“大郎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十八皇子,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王皇后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十八皇子李清就被李隆基交托给宋王夫妇带出宫外抚育,一时咬碎了银牙却只能把苦楚往肚子里咽。而其他嫔妃面对这样的殊恩,全都是又羡又妒,明面上还只能交口赞叹圣人恩德。而当闻讯而来楚国夫人杨氏感到紫兰殿时,却忍不住埋怨道:“惠妃这一招未免太险了。这孩子太小,总有个三灾八难,宋王和王妃照顾再精细,也难免有万一。圣人最敬重长兄长嫂,届时可怎么办?而且,母子连心,你就舍得……”
“总比养在宫中,一个不慎又遭人荼毒来得强。纵使宫中孩子难以养住,也不至于到我身上,便是一个接一个全都如此。御医之前对我说,十五郎那身体,禁不住再来一场大病了。”武惠妃苦笑一声,面上露出了一丝毅色,“舍得,有舍就有得,不是留在身边就对孩子好!你以为阿王就这么能忍别人只不能忍,饶过了柳婕妤?她还不是想着柳婕妤年轻而得圣眷,希望其能分我的宠!”
“莫非是……”杨氏面色一变,低低说道,“是打算柳婕妤若得子,则养在膝下?”
“她哪会那般好心,别人的儿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她若不是因为有丧在身,怎肯便宜了柳婕妤!要说别人的儿子,阿王可不是没有养过,此前杨贵嫔的儿子,名义上不正是她养的?不过是使其温饱知礼,余者哪里真正尽过心,还不如节愍太子妃这姨母!”
武惠妃鄙夷地一笑,这才对杨氏说道:“不说这些了,她利用此前那件事,仿佛有意借此笼络王毛仲,却不知道这正是三郎最忌讳的事!姨母回去之后,代我告诉姨父一声,我听说葛福顺之子今岁乡贡明经,明年便要参加省试,请他打听打听,此子果有精通明经之才否?若没有,他日她若真的笼络了王毛仲,此事我抛出来自有用。再有则是,让他多多盯着阿王的兄长王守一。科举之事,三郎尤重之,所以开元初年知贡举的王邱裴耀卿因当初选人精当,如今都得重用,若此中有所情弊,即便昔日共患难的人,他也决不能忍!”
杨氏自然满口答应,待到离去时,武惠妃亲自送她到了门口,这才唤来瑶光问道:“赵丽妃的病,还没有起色?”
“是,后宫嫔妃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如今承香殿门庭冷落,少有人登门。惠妃莫非又打算去……”
“对,你去准备些药材,我再去看看她。”见瑶光欲言又止,但还是行礼退下去准备了,武惠妃面上便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
雪中送炭,却比锦上添花的强!她如今虽为三妃之首,可对赵丽妃这失宠之人却始终恭敬热络,却不是只为了旁人赞一声有心有德而已!赵丽妃固然失宠,但只要皇太子在,天子闲来总会去坐一坐,纵使赵丽妃偶尔有只言片语说她的好,那也就值得了!毕竟无论王皇后或是其他嫔妃,都绝不会道她半个好字。
☆、170。第170章 藏锋之剑
回嵩山住了仅仅两日,杜士仪就不得不动身回程。毕竟,此前京兆府试,他固然是险之又险地赶上了,但府试迟到固然有情可原,十月户部集阅缴纳解状和家状,十一月发榜公示贡士名单后,随贡物含元殿谒见天子,倘若迟到就是神仙也帮不了自己。辞行之际拜别卢鸿时,这位不但教导了他史书律典试赋,而且也教导了他许多人生道理的师长,却是把他送到了草屋外头,这才看着山谷中那欣欣向荣的景象,欣然笑道:“十九郎,日后闲时就回来看看,只要不嫌弃我这老朽之人,有什么事尽可和我商量。”
“是,卢师但请保重身体,弟子拜别!”
知道卢鸿并不是不想送到山谷之外,只是因为不想引起太多人瞩目,杜士仪深深行礼后,见杜十三娘亦是行礼拜谢了,他便相携其往停在谷外的车马走去。此时草堂已经开了早课,但只听瀑布之上那草堂书声琅琅,故而山谷之中的闲杂人等极少,显然是裴宁为避免走时惊动太大,早就安排了妥当。此刻,看见车马旁边,卢望之和裴宁正牵马等在那里,他连忙快步赶上前去。
“昨天晚上已经践行过了,大师兄和三师兄何必再亲自相送?”
“昨天晚上是昨天晚上,那是谷中师兄弟为你们送行,今天是我和三师弟单独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不能在之前说?就算卢氏草堂如今求学的人越来越多,可又不是没有适合单独谈话的地方!
心里固然犯起了嘀咕,但杜士仪明白卢望之和裴宁看似性子不一,其实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哪里敢和两人相争。让杜十三娘和竹影秋娘上了牛车,又让随行从者护了牛车行在前头,杜士仪引马和卢望之裴宁远远落在后头,沿小路渐行了一阵子,他便开口问道:“大师兄三师兄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卢望之瞥了裴宁一眼,示意让其先说。这时候,裴宁犹豫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大师兄刚刚得到消息,万骑将军马崇白昼杀人,事下京兆府,恐怕最终会关白刑部,我家大兄是刑部员外郎,主管理刑。他为人刚直不阿,绝不会阿附权贵,恐怕会惹上一些麻烦。若是十师弟可以,麻烦留心此事进展。”
裴宁的兄长裴宽,杜士仪尚未有机会见过,但从几个师兄弟的言辞形容中,知道那是个宁直不弯的硬骨头,此刻尽管裴宁只说留心,但他还是肃然答应道:“三师兄放心,我会尽心的。”
见杜士仪闻弦歌知雅意,卢望之不禁笑了。见裴宁沉默不语,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便策马靠着杜士仪更近了些,却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裴大郎是极其强项的人,你若要帮忙,不妨做得巧妙一些,否则异日三郎反被责怪。这事情才刚出,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出结果,你也不用急。你如今得清河崔氏、京兆杜氏之助,又把端砚和松烟墨卖得红红火火,书坊亦是开得门庭若市,大体上不用担心,然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道:“长安西市,有一家望岳寄附铺,是我的本钱,那里消息便捷,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崔氏杜氏知道的事,你不妨去那里。”
杜士仪闻听此言,险些没惊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什么叫做寄附铺?这就如同后世当铺,除却做寄卖行当之外,还负责放高利贷!要是别人经营的行当也就算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向来懒散得仿佛不管世间俗事的的卢望之,竟然会有这样一手!
然而,让他跌破眼镜的是,卢望之仿佛自知失言,又补充了两句话:“刚刚这话还不太确切,应该说是三师弟在其中占据了一半的本钱,我有四成,其余一成,是其他几位师弟的。不但长安,洛阳、陕州、登封、偃师,这几地都有这么一家寄附铺,固然算不得当地首屈一指,但也颇有些名声。”
这一次,杜士仪货真价实惊诧了。而裴宁则是破天荒解释道:“二师兄和四师弟他们多年求学草堂,固然卢师每年束脩只不过是收个形式,但他们在外总有相应花费,故乡家人那里无人照拂,哪里不需要钱?他们最初不肯,被大师兄一番劝说才答应了各自凑了一份子入股。而卢师亦是如此,他隐居多年,家中总还有些亲友在,难免有人情往来,再加上贴补贫寒士子的花销,从前修缮草堂和一年四季衣食住行,都不可能凭空出来。
所以大师兄当年一说,我就答应了。本来我要匀出一份股给你留着,大师兄说,你自有生财之道,如今看来,你确实比咱们小打小闹强!去岁卢师受征入朝觐见,大师兄和我至今心有余悸,少不得吩咐那边着力打听各色消息,及时传回来,先前你在草堂的那些墨卷,便是让他们传出去的。只不过知道你遭劫杀那件事时,你已经入场应试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是设法在东西两市小心翼翼散布此事,让别人无法将其捂下去。”
“自从我学会了算账,卢师的家用开销就都是我掌管,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些烦心事就不用让卢师知道了。”卢望之仿佛说着吃饭喝水这样平常的事,懒洋洋地说道,“寄附铺放的钱,利钱比市面上低一些,因主要是放的小额,故而也不曾引起那些放钱大户抵触,我不想太过引人瞩目,那几家之外也没扩大过规模。说实话,如果没有你,三师弟恐怕今年也要回洛阳预备门荫出仕,或是应明经科了。”
卢望之这言下之意,杜士仪哪里不明白。知道二位师兄对自己寄予了殷切希望,他便在马上深深弯腰施礼道:“大师兄,三师兄,二位为卢师和草堂上下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将来也会竭力尽自己的一片心。”
“不必负担太重,有心意就行了。”卢望之笑眯眯地拍了拍杜士仪的肩膀,却是又打了个呵欠,“有你在,咱们这些师兄就省力多了!哎,能偷闲就偷闲……”
这一次,杜士仪再也没觉得卢望之这是有事师弟服其劳,等到了谷口,和两位师兄告别上了大路,他心头仍然萦绕着刚刚那些话。最初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他是暗中补贴了厨娘阿黄一些钱用于采买造饭,而后因草堂十志图所制墨又大赚一笔,他此次回来,本打算也留给卢鸿一笔银钱,以便于其资助贫寒学子,老人最初坚决不收,好容易才答应了下来交托给了卢望之。
否则,要单靠那些每年微薄的束脩,恩师的日子怎么过?只是没想到,卢望之和裴宁早就打算周到了。
因此前和司马承祯只见过一面,连对司马黑云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杜士仪有意绕道嵩阳观,可得知司马承祯又是仙踪飘渺不知往何处去了,他不禁暗叹此老简直是精得成神了。按照此前的计划,他又特意去了一趟少林寺,可当熟门熟路找到了塔林的那小屋时,从来不离此地的公冶绝竟是不见踪影,他特地去拜访此前常见的义宁大师,这才知道月前公冶绝就突然告辞下山,如今谁也不知道人上哪里去了。
连扑两个空,从监寺的僧院中出来,他不免有些失望,一时没留神四周环境,出院门时竟结结实实和一人撞了个满怀。这一下他简直感到自己犹如撞了块铁板似的,待皱眉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罗……盈?”
“杜郎君!”
见身材不高的小和尚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杜士仪忍不住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胸口哀声叹道:“我说罗盈,你这是练了铁头功吗?几乎没撞得我闭过气去?”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