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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王维果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杜士仪便将自己投宿不成被人指路另一家旅舍,以及起了警惕夜宿土地庙,继而听赤毕的话预做准备,设下圈套在土地庙四周预备伏击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当说到自己数人几乎毫发无伤,将那肖乐七人一举全数抓获的时候,他见王维一时大为诧异,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他方才淡淡地说道:“若是伏击不成反被全数活擒,就算送到官廨也未必是大罪,但若是伤人,便是铁板钉钉的绞刑!所以,把人都拿下打昏之后,我就吩咐那些崔氏从者,在我身上留了几处外伤,至于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王维顿时失声惊呼道:“你……你也胆子太大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朱雀大街的疯子谶语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为求凶徒各得应得之罪,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杜士仪才加重了语气说道:“否则这次放过,别人便会以为我软弱可欺,接下来下一次之后还有再下一次,我不但疲于应付,而且说不定一个不好便真的被人算计着了!王兄文采,我自问不及,我这人只是胆大!”
被杜士仪一言点穿这一点,王维顿时苦笑,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因而,当杜士仪询问他可有怀疑的人时,他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我在两京周游多年,自恃才高,总难免有得罪的人。而且事情发生在冀国公窦宅,一时半会实在难以指认出是谁做下这种事。”
“既是窦家,其实最好办,要知道当初在豆卢贵妃夜宴上,最出彩的虽则是圣人和宋王薛王,但窦家子弟亦是深得好评,你应该去找窦十郎才是。”
“窦十郎倒是让人来探望过,可我怎好指摘他的叔父家中有人弄鬼?”
“王兄为人真是太过和煦,你就安心养病,我替你出头。”不等王维拒绝,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总是相交一场,难不成你信不过我?”
“唉,你真是古道热肠,让我说什么是好。”王维苦笑连连,最终还是默许了。然而,岔开话题后,他请杜士仪将府试三场包括帖经在内的考题一一复述,他在心中默思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杜十九郎可还诵得出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试赋和策论?”
“怎么,王兄要听?”
杜士仪见王维点头,便索性站起身来,背手在屋子里一面踱步,一面诵念起了第二场那一首试赋。堪堪三百余字诵完,他就只见王维已经按着床榻坐直了身子,连忙上前。可谁料人再不肯躺下,他只能将那两个锦褥都塞在了其肩下,又把凭几拿来放在其身侧,让其能够歪着,这才又坐了下来。
“我的试赋,是卢师手把手教的,更看过前人不少名篇,但若是论词采天然,远不及王兄,这一首九德赋,只胜在句式灵动,突破试场诸位先人桎梏。”
杜士仪说得诚恳,王维却笑了起来:“词采天然并非决胜要素,你博采古今谈文说史,严密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这就不是我的长处了。平心而论,我之所长在于诗,而不在于试赋,真要是做一首《九德赋》,未必就能胜过你的!而你所说句式,确实胜过那些按部就班的科场前辈!好了好了,策论五道如何,你再诵来我听听?”
须臾又是五篇策论,对于那一篇谈礼,一篇论道的,王维听了也只是略略沉吟,唯独那一篇杜士仪最后所诵论府兵制的策论,他听得极其仔细,到最后结语处不禁击节赞赏:“好,胜过那些泛泛之论远矣!杜十九郎,就算没有此前你那赫赫名声,如此三场若还不能夺魁,试官可说是眼瞎了!不论今次下药于我的是谁,也不论今次半道劫杀你的是谁,只要你夺魁,便是与其最重的一击!要报一箭之仇,什么都比不上你夺下解头!”
见王维目光炯炯,杜士仪便笑着点头道:“明日便是张榜日,是胜是败,便只看这一时了!”
☆、160。第160章 解头落谁家?
尽管是十七,但天上明月高悬,将无数群星的光芒尽皆压下,照得偌大京兆府廨中四处都染上了一层皎洁的光辉。然而,外头月光这么好,西北一座院子里居中正房里坐着的人,却没有什么赏月小酌的兴致,而是盯着大案上一摞一摞堆得老高的卷子,一时愁肠百结。
八月十五京兆府试结束之后,主持今岁府试的试官蓝田县丞于奉不过消停了一夜,从昨天到今天,各式各样的请托纷至沓来,不少投帖后的署名都是他完全招惹不起的!但最为难的还远远不是这个,若只是求个京兆府解送也就罢了,偏偏不少人便冲着前十名的等第而来,一个个全都是势在必得!
开元之前,科举多从学校起,尤其是国子监诸生占据名额最多,自开元之后,各州以解试乡贡明经及进士科举子应省试的名额方才渐渐盖过了州府学和国子监。这其中,京兆府和同华二州的解送名额最让人趋之若鹜,反而东都河南府的解试并不热门,甚至于府元落第的情形也并不鲜见。然而,京兆府解试前十名等第的乡贡进士,每年岁举之中取中的却往往有十之七八,解头更是年年必当及第。因而入等第几乎就是及第的保证!
盯着案头那厚厚一摞装帧不一的帖子和名刺,于奉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倘若只是求等第的也就罢了,偏偏从开试之前到现在,争解头的人便足有三四拨,其中最是咄咄逼人的便是关中柳氏柳惜明。今日送到的那封信上措辞行文干脆连最后一点矫饰都撕掉了,不但直截了当地争解头,而且还语出威胁,让他绝不可将杜士仪置等第。看到那张纸的一刻,他几乎气得恨不得把那封信撕个粉碎!
相形之下,其余求解头的人固然都让他为难,可总比这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家伙强!偏偏他出身寒门,完全没有实力得罪这样的京兆豪门!偏偏辅兴坊玉真观亦是派了人来,不但保杜士仪为解头,而且更令他务必让柳惜明不入等第!这左右相持,不得不令他头皮发麻。
“明公。”
外间那个差役的叫声让于奉回过了神,一时面色越发阴沉了起来。这几天的经历告诉他,但使外头传来了这样的通报,那决计就是又有什么拒绝不得的人家派人投书送信,所为肯定又是让他左右为难的勾当!可眼下都已经是夜禁了,要送信早就该送来,怎会在这种时候?
他定了定神,这才扬声问道:“何事?”
“霍国公王大将军派了人来,指名要见明公。”
若是放在后世,试官锁院阅卷,这等指名相见的请托简直是匪夷所思。然而,就连京兆府这样的天子脚下,解试试官如于奉这样的县丞也不过正八品,多数县尉甚至只有九品,哪里能够抗衡那些权贵?一时于奉面色极其难看,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勉力开口说道:“知道了,请人进来吧。”
然而,当原本极其勉强的于奉接过那传信的竹筒,抽出里头一卷纸看过之后,他立时为之眉头一挑,竟长长舒了一口气。
当于奉亲自来见,呈上此次京兆府解送乡贡进士的名单时,早早起床预备常朝的源乾曜立时屏退了服侍穿衣的婢女。他年纪一大把,每次都会特意早起小半个时辰以防万一,此时此刻,只看于奉那青黑的眼圈,他就知道这一位恐怕至少熬了两个晚上。接过那名单,他只略微一扫,目光便为之一凝,继而淡淡地说道:“之前你送来那些试赋和策论的卷子,我都看过了。”
历年京兆府试,试官阅卷,京兆尹虽不用同判,但走马观花看几份卷子,尤其是等第的卷子,却是一直以来的惯例。而且若是遇着个别极其顶真的京兆尹,倘若对于解送的名单并不认可,甚至还可以废止之前的结果,亲自进行覆试。只不过如此大动干戈牵涉太广,至少于奉知道,作为官场老油条的源乾曜,应不是这种人。即便如此,当源乾曜说完,又开始低头审视起了那份名单,他的心不禁怦怦跳得越来越快。
倘使他这试官所拟的名次让源乾曜不满,那他这京县县丞便再也当不下去了!
“大尹,之前我所求之事……”
听到于奉这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这句话,源乾曜便随手将名单递了回去,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就照这样把榜单张贴出去吧。你的建议很好,京兆府廨出钱,就这么办吧。”
过关了?竟然真的过关了?当于奉一手捏着名单跨出源乾曜的寝堂时,他这才感到整个人一阵轻松,继而险些虚脱。有气无力地叫来了一个差役后,他便满脸疲惫地说道:“去把誊写榜单的纸拿来,我亲自誊写!”
当源乾曜骑马从京兆府廨大门缓缓出来的时候,就只见门口已经汇集了不少老少士子。这会儿晨鼓还未敲响,光德坊坊门也还不到开启的时候,可却没有武侯来阻止他们,自然是因为这京兆府试的结果即将发榜。想到这些士子应该昨夜就汇聚于坊中旅舍亦或是酒肆饭铺之类的地方,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才扬声说道:“走吧,别耽误了上朝的时辰!”
怪不得杜思温那老家伙竟然如此自信满满,杜十九郎那一篇试赋固然花团锦簇,然则三篇策论中最重要的一篇……源乾曜拢了拢袖子,眼神中露出了几分和年龄绝不相称的锐利光芒。
天还未亮就到京兆府廨门口等候的士子很多,而随着晨鼓敲响坊门开启,偌大一条十字街几乎被人塞得严严实实,其中最多的还是各家的僮仆从者,甚至有主人一言不合,下头仆从便开始反唇相讥打嘴仗的。算一算形形色色的人群,早已经超过两三百号人。当柳惜明带着几个随从抵达的时候,却是瞧见京兆府廨前几乎没有插足之地,他不得不打发了一个从者前去候着随时报信。
面上固然矜持镇定,但他心里着实七上八下。他比不得杜士仪那种家道中落的破落户,宫中姑姑虽则派人劈头盖脸痛斥了他一番,但也有相应的消息透出来。对于京兆府那样迅速的审案结案,哪怕因此主谋吃刑不过而死,天子仿佛不置可否,昨日还派人厚赐了含凉殿王皇后和紫兰殿武惠妃,甚至惠及了这一双后妃的家人,显见也认可了这样快刀斩乱麻的结果。如此一来,他至少不用太过担心此事会继续穷究下去。
须知杜士仪为崔谔之的丧事而赶回洛阳之际,他曾经得意洋洋地开宴庆祝,而且还对王维动了些见不得光的伎俩。去岁京兆府解试他为姜度所阻,今岁他筹谋花费了这么多,若再不得解元一雪去年之耻,他这脸往哪儿搁?
“这不是柳十郎吗?”
这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传来,柳惜明立时恍然回神。可是,看到面前那联袂三人,他一张脸顿时黑了。却只见杜士仪居中,左右是姜度和窦十郎窦锷,后头三五随从在旁边挡着来往行人。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干笑道:“原来是杜十九郎和姜四郎窦十郎,真巧了。”
“今日京兆府试发榜,我总得来看看结果,至于窦十郎和姜四郎,却是我邀来一块凑个热闹的。”杜士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从最初相见开始就使绊子的家伙,见其强颜欢笑和姜度窦锷相见,他便嘿然笑道,“京兆府解送,素来天下重之,也不知道今岁是什么结果,柳十郎觉得可是?”
这家伙什么时候和姜度窦锷这般亲近了?
柳惜明固然心头愠怒,可想到自己给于奉施压,兼且王毛仲理应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