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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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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十三娘对音律并非一无所知,虽道曲也会用笛子琵琶之类的乐器,但用得最多的还是钟磬,格调清雅,比演奏其他乐器时更加不容人打扰。看杜士仪刚刚见到霍清的时候还曾经笑着直呼其名,足可见这是玉真公主所爱的心腹侍婢。如今霍清自己都不肯进去,他们如此贸贸然闯入打扰了这好好的曲子,岂不是不但唐突,而且大煞风景?
  见杜士仪也同样伫立了片刻,她本以为阿兄和自己一样顾虑,谁知道杜士仪就这么听了一小会儿,随即竟是不管不顾径直而入。面对这一情景,尽管杜十三娘心中惊诧不已,但还是把心一横跟了进去。果然,当杜士仪踏入那小楼底下三面围障,仅有临荷塘一面毫无遮蔽的敞厅时,就只见那站在编钟架子前敲奏编钟的女冠突然停下了手,旋即另一边击罄的乐师也立时停奏。
  “杜十九郎,我这一首新道曲才好容易才琢磨出几分门道,你却扰了我的心绪,该当何罪?”
  杜士仪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杜十三娘必然会心中惴惴,遂头也不回腾出左手背过去对她打了个手势,这才欣然上前说道:“正是因为我在外头侧耳倾听,发觉观主是在演习道曲,这才不告而入。”
  称观主而不称贵主,自然是因为杜士仪此前赠玉真公主墨砚,其回帖上署名无上真的缘故。若送出去没有回音,也没有这张回帖,他今日根本不会来。
  果然,玉真公主闻言面容稍霁,却是屏退了那击罄的乐师,这才回到铺着玉席的主位上欣然坐下,旋即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皮囊中,便是你那闻名遐迩的逻沙檀琵琶吧?你杜十九郎才刚考完三场京兆府试,此刻却立时来见我,莫非是因为你这音律上头颇有建树的京华才俊,还能在道曲上头助我一臂之力?”
  “观主过奖,杜十九不过精擅一二俗曲,于这道曲上着实无能为力。”杜士仪顿了一顿,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所携来的,并不单单是这一具逻沙檀琵琶,尚有司马宗主手制道曲《清心吟》曲谱一卷,敬奉观主足下!”
  “司马宗主的道曲!”
  这一次,玉真公主终于为之动容。前日杜士仪回京闹出的事端她自然心知肚明,杜士仪眼下的来意,她也约摸能猜出来。然而,若是寻常事情,她自然不吝帮上一把,可这一次的事情牵涉巨大,兼且三日前那朱雀大街染血的谶纬之说,直指宫中刚刚进封惠妃的武氏为祸国妖孽,兄长李隆基正焦头烂额,这等时刻再接着杜士仪回程路上遭人劫杀的事情,可以说是捅了天。稍有不慎,就算她是金枝玉叶,也未必好过。
  然而,她刚刚终究还是吩咐请了杜氏兄妹进来。此时此刻,她端详着面前的这一双年轻男女,突然莞尔笑道:“罢了,你既如此懂得投其所好,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琵琶暂且不说,曲谱且与我瞧一瞧。”
  司马先生,事出非常,只能对不起你的心意了!
  杜士仪在心中歉意地念叨了一声,随即解开皮囊拿出其中一卷东西,复以皮囊授杜十三娘,这才缓步来到了玉真公主面前。
  他这一上前,玉真公主方才发现,刚刚只以为是泥灰污垢的那一身白衫上,那些痕迹不是别的,正是血污!相较传闻中的各种说辞,此刻亲眼所见,她的脸色不觉倏然一变,等到接过了杜士仪呈上的曲谱,她却不忙着展开,而是沉声问道:“可让人诊治过?”
  “第一场帖经结束之时,京兆府廨曾经请了医士来看过,都是皮肉小伤。”说到这里,杜士仪很自然地接下去说道,“只是,我却不知道那几个护着我从洛阳赶回长安,临到夜间还一番急智救我脱险拿下歹人的崔家勇士,如今情形如何!”
  说到这里,他便退后一步,对玉真公主深深一揖道:“所以,我敬献此二物,只请观主能够相助,让崔家那些忠勇义士能够重见天日!”
  玉真公主顿时蹙起了眉头,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叹道:“你先起来,让我看过这一曲道曲再作计较。”
  唐人之中,达官显贵之中爱好音律的极多,擅长作曲的更是不知凡几。然而,一首新曲要能广为流传,要求仍然非同一般。就如同前相国姚崇能够勉为其难编一曲乐谱,但放在宫廷雅乐的时候倒还使得,于私底下的宴饮游赏之时,就绝对不会有人提起了,司马承祯那一首道曲本也亦然。可是,此刻玉真公主推敲过半,眼眸却不禁为之大亮,却突然只闻一声琵琶乍响。
  相比琴,琵琶只是俗乐,可此刻杜士仪拨揉之间,她竟是不禁从曲谱上收回了目光,转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指掌之间。见其手法娴熟精巧,拨弹仿佛信手为之,曲调不同于琵琶一贯的情景兼备,而是有几分真正的淡雅,她哪里还不知道他这一曲决计练得多了。
  等到那一曲奏完,她终于为之动容:“好了,既然有你这样两件礼物,我便勉为其难为你入宫一次。这千金难求的逻沙檀琵琶,这司马宗主亲手所书的道曲,无论哪一样都足够打动阿兄了。”
  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突然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杜士仪身后又惊又喜的杜十三娘一眼,眉头一挑道:“这就是你那孝悌之心感动冥君的妹妹?”
  “正是舍妹十三娘。”
  眼见玉真公主缓缓踱步到了自己的面前,杜十三娘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不得不轻轻咬了咬舌尖,这才勉强镇定了下来。然而,玉真公主身量极高,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眼神,一时让她更加紧张,脚下更是几乎便要忍不住往后退去。
  “杜十三娘,你当初既然敢千里迢迢携你阿兄去嵩山求医,今日可敢与我一同入宫否?”
  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顿时问得杜十三娘直接懵了。待到回过神来,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斩钉截铁地答道:“敢!”
  话出口时,见杜士仪用震惊的目光看着自己,张了张口就要阻止,杜十三娘不禁紧紧攥了攥拳头,旋即使劲摇了摇头道:“阿兄,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是男子,总不能随贵主入宫陈情,但我可以!我不会怯场的!”
  杜士仪携杜十三娘一块来玉真观,是担心若让她单独回平康坊崔宅,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可此刻玉真公主竟提出要带杜十三娘入宫,他哪里还猜不出其中用意。一想到杜十三娘兴许真的会见到天子,抑或是遇到其他艰险,他哪里放心得下。
  “不行,寻常外臣面圣之际,都免不了进退失据,万一你有个疏失怎么办?”
  “阿兄,进退礼仪齐国太夫人特意请人教习过我,我能应付得下来……为了阿兄,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时候,玉真公主又转过身来笑看了杜士仪一眼:“你家十三娘既然在崔家身边呆了近一年,耳濡目染,进退有度总应该学到了。放心,我必然会妥善安排。我不妨告诉你,你之前回城时被阻在城外不得入内,是因为有一个疯子在朱雀大街上留下谶语,指斥宫中武惠妃为祸国妖孽。所以,圣人正恼于此事,你那案子传到宫中,自然也就更易惹他恼火。不见当事者,至少也得有别的见证,不是我空口白话便能够了事的。”
  原来那一日城门戒严不得入城,竟然事涉宫闱争斗?可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哪里就有人会早早在客舍中埋下了伏笔,知道自己赶不及进不了长安城?
  杜士仪扪心自问,当夜在那种情形下,那些极可能来自左羽林卫的凶徒不能杀也不能放,倘若能再选择一次,他也只能这样不管不顾地捅出去。本以为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如今看来,这桩案子并非只是烫手山芋,而是奇货可居!他有七分把握,那染血朱雀大街的凶事绝不是王皇后气急败坏,更不是武惠妃自污栽赃,十有八九……是那柳惜明自作聪明!
  “既如此,请观主照拂十三娘,我只有她这一个妹妹,不想让她遭受任何损伤。其实,说起来还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倘若那日傍晚,朱雀大街上没有那等疯子和谶语,兴许我这一行人就赶得及入城,更不会遭遇那样的无妄之灾了。呵呵,那些人倒也是煞费思量,竟然吩咐了那旅舍主人以客满为由将我拒之门外,若非崔氏一从者胆大心细,探明其中不过住了半数人,兴许我就中招了。”
  玉真公主听到后头的解释,不禁微微一愣,随即便若有所思地蹙眉沉吟了起来。趁着她思量的功夫,杜士仪便又开口说道:“贵主,十三娘毕竟年少,我有几句话要嘱咐她。”
  “这是应有之义,哪里还要我允准!你自嘱咐你这妹妹就是。”
  等到杜士仪果然当着自己的面嘱咐起了杜十三娘,玉真公主起初听着还不觉什么,可须臾便心中一跳,思量一时更多了起来。等到杜士仪把话说完,她才哂然一笑。
  “你不用担心,宫中又不是龙潭虎穴,当初嵩山卢公还不是如愿以偿归隐嵩山?”玉真公主只字不提自己曾经从中出力,待扬声叫了霍清来,把杜十三娘带下去更换衣裳,她便笑吟吟地看着杜士仪问道,“说来说去,我还不曾问你,今次京兆府试三场,你考得如何?”
  “承蒙观主垂询,我第一场帖经十条皆通,第二场试赋倾尽全力,至于今日第三场五道策论,我自忖亦是应答如流。”
  “你倒是不谦虚!”玉真公主口中这么说,但下一句却单刀直入地问道,“照你这么说,足以冠盖全场?”
  杜士仪想都不想地坦然答道:“若太原王十三郎同场,我自不敢夸口,但可惜的是,今岁王十三郎错过了府试。”
  言下之意一清二楚,玉真公主莞尔一笑,轻轻一甩袖子,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杜十九郎此案得胜,府试再捷,再好好谢我吧!”

  ☆、149。第149章 请君入彀

  兴宁坊位于长安城东北隅,东面紧挨着外郭城墙,南面临通化门大街,往西不多久就是太极宫,往北不多久就是大明宫,是距离皇城最近的几处里坊之一,上朝最是方便。因而,除却佛寺道观之外,此坊中所居往往都是出入朝中的文武及中贵。
  西南隅便是开府仪同三司姚崇的宅邸,屋宇都为官造,富丽堂皇,因姚崇家小都在东都慈惠坊,为相期间在长安并无宅邸,于是罢相之后天子钦赐了这么一座家业,人人皆道是恩宠。而坊中又有太平公主旧宅,当年赐死之后,李隆基就将其赏赐给了如今的安西副都护郭虔瓘。就连高力士亦是有御赐宅邸在此坊中,虽平日少有闲工夫出宫在此居住,却也蓄养了数十家奴。然而,位于郭宅以北,却还有另外一座豪奢不下姚崇那官造宅邸的豪宅,且相较姚崇的日落西山,宅主人却是恩宠正隆。
  这会儿,这位恩宠正隆的主人却是恶狠狠地瞪着伏跪在面前的长子,脸色气得发青。突然,他暴起一脚重重把人踹倒在地,随即提起手中马鞭子便兜头兜脸地朝着人重重抽打了下去。一时间,只听噼里啪啦的鞭子着肉声不绝于耳,而那伏地的人却是始终咬牙一声不吭。终于,一旁站着的妇人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前去以身将人护在身下,这才悲泣道:“就算大郎举止失当,教训一二也就是了,难道非得要打死他才能消气?”
  “消气?要是消气,我也不用鞭子,直接一剑刺死他才痛快!我这个当阿爷的多年来兢兢业业,谁不敬服,就毁在这黄口小儿手上了!”
  王毛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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