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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攻进去的命令刚刚下达,他便听到了震天杀声。打了个寒噤的他茫然四顾,见麾下的将士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和他相比好不到哪去,他登时完全心乱了。墙头上的兵卒们站得高看得远,有人突然大声嚷嚷道:“是安北前锋营,是安北前锋营的马军冲过来了!”
那一夜的长安解围战,禁军们还呆在马嵬驿守着那些龙子凤孙,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惨烈的一战,可事后那尸横遍野的景象,他们曾经听长安城中很多官民提起过,其中最出名的段子便是阿兹勒和前锋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悍勇。尽管这是在长安城的街道,并不是长安城外的平原地带,可他完全没办法提振士气,连自己那仅有的胆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知道,这次的事情败露了!
“迎上去!不要怕他们,狭路相逢,勇者胜!”韦广声嘶力竭地嚷嚷着这句话,可他看到无数张怯懦畏缩的脸,便明白这话完全没有作用,只能慌忙改口说道,“这是长安,不是其他地方,他们此举便是形同叛逆……”
可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那边厢传来了一个犹如在耳边炸响的暴喝:“尔等身为禁军,胆敢私围杜相国宅邸,是想谋反作乱,祸延家眷吗?还不速速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谋反作乱这样一顶大帽子猛地扣下来,随即又是祸延家眷,不但韦广面色大变,那些刚刚还勉强举着刀枪的禁军将卒顿时战意全无。眼看着一骑人手持安北前锋营的大旗排众而出,玄衣玄甲,头盔上系着一缕鲜艳的红缨,竟是阿兹勒本人,禁军中更是起了一阵骚乱。随着咣当一声有人把兵器丢在了地上,这样的动作顿时迅速蔓延了开来,顷刻之间,也不知道多少人犹如丢掉烫手山芋一般丢下了兵器,随即屈膝跪了下来。
面对这一幕,韦广虽知大势已去,可当时李隆基亲自去左右银台门巡视禁军时,曾经对他透露过某种东西,因此,即便是抱着万中无一的侥幸,他仍是高声喝道:“不要上了他的当,陛下此刻正在十六王宅,我等是奉陛下之命,捉拿要犯!”
“永王及襄城王父子行刺陛下,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谋逆造反,已然自尽,陛下如今身受重伤,怎有可能给尔等什么旨意捉拿要犯!来人,将韦广拿下,送御史台勘问!”
永王李璘及襄城王李亿行刺天子?而且父子全都死了?韦广简直被这个消息震懵了,哪怕麾下士卒闻言无一支持他这个主将,哪怕阿兹勒身边一队骑兵朝他冲了过来,他的整个脑袋和心里还是如同浆糊一般。直到他被人从马背上拖了下来,强行摁跪在地上,他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顿时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反抗力气。
这时候,阿兹勒方才徐徐策马回来,看着那在刀斧之下仍旧巍然屹立的杜宅大门,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却没有就此进去,而是对身边亲随道:“留下五十人在此看守,再去个信使往平康坊崔宅,看看那边可解决了。其余人等,将这些乱兵的兵器全都收好,然后押往御史台!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飞龙骑毕竟要长留宫中,做这种事不好,他却无所顾忌!
平康坊崔宅后门和后院,却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平康坊北里虽是诸妓云集之地,但其他里坊却往往住着很多达官显贵,其中便有裴光庭和李林甫旧宅,还有众多进奏院。崔家当年因崔谔之崔泰之兄弟同膺三品,门前列戟,可以直接沿街开门,不像杜士仪封公的时候婉拒了这一优待。可禁军没有选择在大街上直接朝乌头门发动攻击,而是悍然闯入平康坊中方才围了崔家后门。
面对这样的情景,行人固然避之唯恐不及,可当消息灵通的人得知竟是围了崔宅后,立刻有和杜士仪关系密切的朔方进奏院派人来救。至于崔家自己,崔九娘正好回门,听到这情形哪甘示弱,撺掇了崔五娘和杜十三娘直接重赏家丁,极力拒敌,哪怕阿兹勒的人马来得及时,在自己人和别人的相助下,禁军竟然在崔家后门及后院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当最终清扫战场时,从后院中抬出来的那些死尸让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垂髫小童问了一句。
“阿叔,不是说北门禁军是长安城里最厉害的吗?怎么连崔家的家丁家将都打不过?”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不少听到的百姓唏嘘不已,竟是没人能够回答得上来。之前叛军围城时,北门四军几乎逃散殆尽,如今稀稀拉拉地回来那么些人,结果却又是干出了今天这种离谱的事。而据说天子驾幸十六王宅,又遭永王父子行刺,如今这个大唐,究竟要走向何方?
☆、1199。第1199章 又是一场清洗
兴庆宫中,自从当年南薰殿中发生了李瑛等三王逼宫的一幕,李隆基的日常起居便多半在兴庆殿中,经历了此前长安围城之乱中的那场大清洗,如今兴庆宫各宫宇中执事服役的宦官,多数是从大明宫以及太极宫中调过来的,当年随侍李隆基的那些老面孔几乎再也看不见一张。
眼下因为天子驾幸十六王宅,兴庆殿中留守的人里头,年岁最大的也就是四十出头。
“快,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给搬走!”一个中年宦官趾高气昂地指挥着下头那些人,竟是在兴庆殿中各种摆设做大调整,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赶在大家回来之前,把这里收拾出一个新气象来!从今往后,咱们也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其中一个小宦官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脚下忍不住一个踉跄,差点翻了手上捧着的一个匣子,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冲着那中年宦官问道:“程给事刚刚说,咱们从今往后不用看别人脸色,这话是……”
他迟迟疑疑还没问出来,不久之前刚刚官拜内给事的中年宦官程元振就在他的脑后重重拍了一巴掌,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少问这么多,这天下是大唐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宫中和朝中自然都不容许有第二个声音!”
天子去了十六王宅后不久,程元振就亲自去大明宫中禁苑,去给北门四军那两位传了信,在他料想中,如今这会儿已经事成了!不管怎么说,前锋营经过长安解围一战,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加上新招的飞龙骑,如今人数不会超过四千,禁军虽是锐减,可人数远远不止这个数。到时候只要杜系群龙无首,就再也不足为患了!内侍监的空位子要多少有多少且不必说,就连从前他根本不曾企及过的羽林大将军或龙武大将军这类位子,也已经近在咫尺!
那小宦官见程元振的脸上一阵得意,尽管脑后生疼,可他却不敢流露出分毫怒意,捧着东西蹑手蹑脚地悄悄离开,到门口处方才回头望了一眼,又恨恨啐了一口。才爬上高枝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家伙,将来有你好果子吃!
他刚刚这么恨恨骂了一句,就只见前头一下子涌进了一大批人全副武装的军士。面对这一幕,吓了一跳的他下意识地手一松,手中匣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里头那些珍贵的碧玉青玉又或者犀角象牙发簪掉了一地,甚至有些还摔成了几截。可是,这样的弥天大祸他却没来得及去管,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他第一时间意识到,只怕又要出大事了!
兴庆殿前头便是大同殿,除却有一道小门相通之外,西面还有兴庆门直通前往大明宫的夹道,所以,此时此刻的这些兵马从何而来,那是不言而喻的。小宦官眼睁睁看着这些兵马从自己身旁气势汹汹地过去,没有人往他看上一眼,也没有人往地上那些东西看上一眼,几双穿着靴子的脚甚至毫不留情地从那些玉簪骨簪之类的珍贵器物上踩踏了过去。等到这些人消失在视线之中,地上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出事了,竟然真的出事了!”
小宦官神经质地念叨了两声,尽管害怕,可他发现兴庆门和南面通往大同殿的门已经被人看住了,自己就算想逃也插翅难飞,他便干脆丢下这一地狼藉,小心翼翼地往刚刚的来路挪了回去。才到兴庆殿前,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极大的喧哗,紧跟着便是一个拼命叫嚷的声音。
“反了,你们真是反了,这是陛下的寝殿,谁给你们擅闯的权力!我是陛下钦点的内给事,你们这是大不敬!”
“陛下在十六王宅遇刺,永王父子乃是主谋,而且有人指名了正是你矫诏,发北门四军围杜相国家宅及平康坊崔宅。此事查证属实,你还敢抵赖?”
随着这声音,小宦官就看到刚刚还得意洋洋的程元振披头散发被两个将士给押了出来,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大概是听到的消息太过于惊人了,程元振一张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他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个说话的人,好一会儿方才声嘶力竭地叫道:“不可能,你们这是犯上作乱,不可能有这回事……”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程元振的叫嚣。肿起半边脸的他看清了面前那个人,登时噤若寒蝉地紧紧闭上了嘴。他当然认识这个煞星,因为当初就是对方将他和其他人一起安排在兴庆殿的。在长安遭遇围城的那段日子里,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这三大宫的人全都牢牢记住了姜度姜四郎这个名字。就是这位从前只以纨绔知名的嗣楚国公,那时候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狠辣手腕,杀人毫不手软。
“看来,你还记得我姜四。”姜度用手掌拍了拍程元振那肿起老高的左颊,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才只过去没多久,你竟是忘了我的手段!”
说时迟那时快,姜度倏忽间又是重重一个巴掌,这下程元振是两边脸颊一般高,货真价实仿佛猪头一般。然而,股栗胆寒的他却顾不得那疼痛,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拼命求饶道:“楚国公饶命,楚国公饶命啊!我只是奉旨行事……”
“闭嘴,乱命你也敢听?如果此时此刻陛下在这里,你信不信他也一口咬定你是矫诏?”姜度哂然一笑,见程元振登时瘫软在地,两个人都难以将他架起来,他方才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看着这个蠢货说道,“放心,我暂时还能留你一条性命,只你给我记着,到了御史台,不用说任何假话,知道什么说什么。要知道,很多事情你扛不下来!”
“是是是……”程元振拼命点头,脑子已经连一丁点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那两支去捉拿杜士仪家眷的禁军铩羽而归,而十六王宅中却又闹出了永王父子行刺天子的大案,一切都完全偏离了路线,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扛得下这一系列大事?
姜度这才缓缓起身,打了个手势吩咐把人押走。而今日涉事的,并不仅仅只有一个程元振,整个兴庆殿中有品级的内侍,几乎全都被转送了御史台勘问,就连底下那些无品无级的白身,也都被全数看押在此。除此之外,就连身为天子的李隆基本人,也并没有回到这座自己最喜爱的南内兴庆宫,而是被护送去了大明宫。用杜士仪的话来说,大明宫中中书门下两省以及御史台都在外朝,天子如有召唤可以随叫随到,无疑比兴庆宫更适合养伤。
至于设在大明宫前朝的御史台,则是成了看押甄别罪人的地方。参与了兵围崔杜两宅的禁军将卒全都被押送到了这里,御史台殿院、台院、察院三院之中,总共征调了十二名御史,三十几个令史书令史来这里办案。永王的另两个儿子,以及众多涉事宦官等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