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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是责备谁无能的时候,立刻部署洛阳防务才是大事,我来的时候已经命人关闭洛阳所有城门,派兵严加守御,信使一律用吊篮进城。”张通儒虽说一度被安禄山怀疑,可他打心底里还是向着安禄山。见高尚主动请缨和他一块去部署防务,同时和崔乾佑等人商量布防事宜,他发觉严庄呆呆地站在那里没动,阿史那承庆则仿佛心不在焉,他也懒得理会这两个同僚了,拉上高尚转身就走。自始至终,他都没提去如何去禀报安禄山,他还不想挨鞭子。
直到张通儒和高尚已经完全不见了,阿史那承庆方才缓步踱到严庄身侧,低声说道:“老严,宫里安顿得怎么样了?”
这样随和而漫不经心的口气,严庄本就因为噩耗而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便本能地接茬道:“自然万无一失,就等着晋王登基了。”
“看来,陛下是死了。”
严庄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惊恐地盯着阿史那承庆,心头杀机萌动,可却不想阿史那承庆对他轻轻摇了摇手指。
“你无需多想,陛下到了现在这样子,已经称不上什么聚拢人心,他不失尽人心就已经很好了。只要拉拢崔乾佑三人,对李归仁宽大为怀,让他们支持晋王并不难。至于张通儒和高尚,他们也应该会接受事实。我跟着陛下的时间不比你短,你的特长不是行军打仗,所以我得提醒你,缺门和新安一丢,一旦郭子仪再打下寿安,洛阳西面和南面就等于完全暴露在唐军兵锋之下,如果我们坚守不出,只会让杜士仪和郭子仪扫荡河洛其他州郡,把我们完全孤立在这洛阳。所以,你最好对安庆绪说,立刻着手准备从洛阳退兵!”
严庄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把安庆绪推上帝位,就已经不得不面临从洛阳城中退出去这样一个艰难抉择。他张了张口想要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可面对阿史那承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在军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只要振臂一呼,足可利用弑君的罪名把他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他在权衡良久之后,最终反问道:“那你要什么?”
“我的胃口不大。晋王为人没主见,需要多一个人辅佐,中原有句话说左辅右弼,又或者说左膀右臂,严兄应该很了解吧?”
明白阿史那承庆是提醒自己不要吃独食,严庄反而稍稍放下心来。他对于军中的影响力远远不及阿史那承庆,当即就爽快地答应了。想起李归仁才刚刚狼狈逃回洛阳城,想起崔乾佑田乾真和孙孝哲无不和安禄山有各种各样的亲密关系,相形之下,出身契丹人的李归仁无疑是最好的笼络对象,他便对阿史那承庆提了一提,对方果然二话不说就答应去联络,却又再三提醒他不要忘了对安庆绪晓以利害。
可等到阿史那承庆一走,严庄便一屁股跌坐下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到撤离洛阳之后,这大燕朝只怕会更加风雨飘摇,还不知道能够存续到什么时候,他不禁攥紧了拳头,心中生出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来。
难道从一开始起,他就跟着安禄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前方的种种战报,对于洛阳城的官民百姓来说,自然全都要一体隐瞒,就连达奚珣和陈希烈这样的挂名宰相也不例外。可薛朝不止挂了个空名,只凭那些诋毁大唐的各式传奇话本,就足以让他落到唐军手上死一百次不止,故而即便安禄山君臣都谈不上对他十分信任,可缺门和新安全都丢失的战报,他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想方设法把消息递回了修文坊的宅邸,裴宁也就在当天傍晚得悉此事,少不得立刻前往南市西边思顺坊的一处不起眼民宅。
当他从柜子中打开一处机关,随即掌灯从一处暗门进入,下了十几级台阶,最终脚踏实地的时候,就只见几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老者正环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他进来,李憕第一个站起身道:“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从最初的绝食等死,到现在的满怀期待,不消说,全都是连日以来那些好消息的结果。卢奕和张介然也闻讯起身,把裴宁紧紧包围了起来,憔悴苍老的脸上全都写满了期冀。果然,在他们那兴奋的目光下,裴宁好整以暇地说出了杜士仪已经抵达新安的消息,这小小的地窖中顿时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李憕更是双膝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多亏君礼,多亏君礼,难怪燕公当初说过,君礼非常人也!”
“大唐真是万幸!”卢奕亦是长舒一口气。支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之后,他方才看着裴宁问道,“那接下来可要我们出去振臂一呼,号召洛阳军民勤王反正,把叛军从洛阳城中赶出去?又或者是发动人打开城门?”
见这位一把年纪的御史中丞如此冲动,裴宁立刻摇了摇头道:“两路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叛军只会防范严密。三位还请好好珍惜有用之身。”
张介然是最急躁的一个,他这个河南节度使几乎把整个河南都丢了,就算回朝,这莫大的罪名也足以让他削去所有官职,被万众唾骂,所以他当即不管不顾地反问道:“可裴三郎当初不是说,保全我等性命,便是为了夺回洛阳?”
“我是这么说,但并不是说,要让三位打无谋之战,用弱点去碰敌方的优点。事到如今,如若叛军坚守洛阳,两路大军大可一路围困洛阳,一路扫荡河洛各地,最后把洛阳变成孤城,所以如果我所料不差,安禄山应该会弃守洛阳。而在弃守之前,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各种金银财帛全都掠夺干净,不给大军剩下一星半点,也就是说,民间百姓也会遭到空前的浩劫。”
见三人全都为之色变,裴宁方才拱了拱手说:“尽管我这话也许不合时宜,但我想说,与其现在想着如何去和大军互通联系,还不如积蓄力量,在最后的时候给叛军重重一击!”
☆、1181。第1181章 兵临城下,金蝉脱壳
从新安过长石山和慈涧,西行七十余里,便是洛阳。从这里开始,再无崤山北道此前这一路上的陡峭山路以及种种天险,此去洛阳再无半点遮挡。当傍晚时分,杜士仪后军最终抵达新安,和仆固怀恩以及李明骏会合的时候,听到仆固怀恩询问是否要连夜疾行赶到洛阳,以备明日决战,他在沉思片刻之后就摇了摇头。
“安北牙帐城兵马和朔方大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是哥舒翰此前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而且一路摧枯拉朽打到这里,正气势如虹。但即便如此,前方仍是叛军控制的区域,和此前援救长安时攻敌无备大不相同,连夜行军并无必要。收复洛阳不急在一朝一夕,即便我军都是骑马,并非步行,但仍需珍惜马力,让将士们休整一夜,明日再进兵不迟!”
李明骏已经多年没有见到杜士仪了,此刻不禁试探地问道:“万一郭大帅已经兵临洛阳,到时候少了大帅的策应……”
仆固怀恩和郭子仪是儿女亲家,听到这话登时没好气地说道:“你还不如直说,生怕老郭抢了功劳!别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郭用兵稳健,洛阳城里什么状况他很清楚,你看着吧,他一定会正正好好和大帅在洛阳城下会合。”
“那万一叛军龟缩于城中不出来怎么办?”李明骏仿佛还不放心,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李明骏,你这是存心考较大帅还是怎么着?河东将士驱逐了王承业,出兵南下的消息,你难道不知道?到时候两路大军围困洛阳,一路兵马扫荡河洛境内的残存叛军,安禄山迟早成为瓮中之鳖。”仆固怀恩顿时不耐烦了起来,他死死瞪着李明骏,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凶狠。
莫非他猜错了,李明骏和杜士仪并没有什么联系,这次献新安归降只不过是一次投机,看到叛军形势大不利的投机?
“好了,怀恩,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李将军新近归降,心存顾虑也无可厚非。你去军中安排一下,新安太小,不好容纳大军,又不像崤山南道那样有众多行宫可供掩蔽,需得地方叛军孤注一掷夜袭。”
杜士仪话音刚落,就只见仆固怀恩肃然拱手行礼道:“大帅放心,有我在,若有人胆敢夜袭,管教那支大军来得去不得!”
见仆固怀恩气势汹汹转身离去,李明骏想起这位铁勒悍将这些年的赫赫凶名,不禁低声说道:“希逸这些年常和我说,大帅真是好眼力,到哪总能找出将才!希逸他们这云州三杰自不必说,在陇右有安思顺和郭姚等人,又调了南将军去,在朔方先后简拔了郭大帅和仆固将军等,这才有安北牙帐城如今这非同一般的局面。别人只看到安禄山把河北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振臂一呼,就有这么多文武跟着反唐,如薛嵩张献诚张通儒这样的将门之后,竟然都甘为鹰犬,却没看到大帅一网打尽天下英才。”
“少拍我马屁,我可不是安禄山!”
杜士仪斜睨了李明骏一眼,见其有些讪讪然,他便淡淡地说道:“安禄山麾下将校如云,你说的这几个,都不算顶尖角色。薛仁贵的孙子薛嵩比不上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而张守珪的儿子张献诚就更加不用提了,草包一个而已,至于于朔方筑起三受降城的张仁愿,他孙子张通儒也比不上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这三个安禄山的真正心腹。安禄山的手段你应该尝过滋味了,想当初在平卢时,还颇为倚赖你和希逸,可后来呢?”
“这次我都险些因为都播撕毁盟约而掉了脑袋。”想到惊险之处,李明骏也觉得有些心悸,可他眼下最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尽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杜士仪面对面说过话了,可一想到弟弟阿柳已经过上了富裕安康的日子,兄弟俩不用再担心在奚族故地朝不保夕,他最终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我只想问大帅一句话,平叛之后,真的就打算忠心耿耿重振大唐,替一代代皇帝们卖命?”
杜士仪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莫非忘了,想当初,我是怎么安排你洗白身份,先随信安王入朝,而后又转迁平卢?”
李明骏直视着杜士仪的眼睛,片刻之后终于霍然起身,深深施礼道:“我深受大帅厚恩,自当追随大帅。可我在大唐也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狡兔死,走狗烹,还希望大帅能够提防那些暗地袭来的刀剑!”
“你放心。”
目送李明骏离去之后,杜士仪坐在临时征用的新安县廨书斋之中,颇有些百感交集。外间护卫虽全都是牙兵精锐,可想到跟随王容的龙泉,留在长安的阿兹勒,跟随固安公主攻打雍丘的虎牙,正带领同罗和仆固两路大军直扑幽州的张兴,留守安北牙帐城的李光弼,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寂寞。多年来跟随自己的武将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幕佐则是有的留在北疆,有的留在朔方,有的被塞到长安的三省六部各种官署,总而言之是物尽其才人尽其用。
还有更多的人在西域,在北庭,在河陇,在平卢……为了一个美好的将来而拼命战斗着。
天明时分,当杜士仪安稳睡了一夜,踏出了书斋时,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盔甲和佩剑,朝着东升的朝阳看了一眼,这才大步走出门去。安禄山沿途所过之地,当地太守和县令有的归降,有的逃走,有的不屈被杀,前任新安令早已弃城而逃。在李明骏归降之后,仆固怀恩和杜士仪大军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