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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离开长安,她反而就能享受到自由,和心爱的徒儿团聚了!
杜士仪携家带口地跑到玉真观小住,这要是放在以前,定然有大批言官声泪俱下地各种抨击,可如今朝中万马齐喑,没有李林甫的授意,没有什么言官奸臣会闲得慌,自找这种麻烦。而李林甫固然视杜士仪如同眼中钉肉中刺,可人家的女儿是玉真公主的弟子,而且杜士仪的妻子和妹妹都在叨扰之列,玉真公主又是出了名的不问国事,这个时机就不太好出手了。更重要的是,他眼下手中还压着一件更重要的事。
就在昨晚上元之夜,太子李亨先是带着太子妃韦氏见了韦坚,而后韦坚又去见了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这种劲爆的内幕,比杜士仪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要紧多了!他甚至有些遗憾,为什么韦坚悄悄会见的是皇甫惟明,而不是杜士仪又或者王忠嗣!
同样恼火的人并不止李林甫一个,还有王缙。杜士仪回来之后,倒也和他见过一次,虽不曾涉及什么关键问题,两人也不如从前那样交情深厚,行事默契,可终究他还自认为是杜士仪的盟友。所以,一得知正当显贵的杜士仪竟然毫不避忌地留住玉真观,他除了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一想到他派人盯着韦坚而发现的那条线索,他就没法袖手不管,想了想索性亲自找到了辅兴坊玉真观。
若只是凭借王缙的官职,自然会被拒之于门外,可他终究是王维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玉真公主多年忘不了的那个人的弟弟,因此她得到门上通报后,反而亲自授意霍清去找杜士仪。当杜士仪拗不过霍清的通传,不得不无奈地现身时,王缙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君礼,你难得回长安,任事不管也就算了,怎么行事也这样没个章法?”见杜士仪一脸的无所谓,王缙也懒得劝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昨天太子殿下私底下见过韦坚,而韦坚又私底下见过皇甫惟明?”
这个消息虽然有些突兀,但杜士仪并没有太多意外。昨天晚上眼尖的姜度早就通风报信,他自己躲了清闲不说,还让人给王忠嗣捎了个信,如今真的听到这么一出,他只是眉头微微一挑,随即嘿然笑道:“上元之夜本就是不禁出游,这有什么出奇的?”
“这是没有什么出奇,可问题就在于,太子殿下和韦坚的见面被人看了去,而韦坚和皇甫惟明的会面同样也落在了人眼里!”王维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一重隐秘的,见杜士仪毫不动容,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君礼,你和李林甫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打算看他脸色多久?这种时候你出手,太子殿下会感激你一辈子,要知道他现在固然狼狈,固然不显山不露水,可异日总有熬到头的那一天!”
若非王容早就从崔五娘崔九娘姊妹口中,得知王缙竟是向太子示好,打异日功臣的主意,杜士仪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一定会以为他只是纯粹好心,可现如今他见王缙这般晓以利害,心中却只有哂然。因此,对方慷慨激昂,他却只是淡然以对。
“夏卿,我如今已经不是初出茅庐那会儿了,没力气和这个斗,那个争。我固然是和李林甫不对付,可他是宰相,我也是宰相,我也不需要看他脸色。至于太子殿下、韦坚,还有皇甫惟明那点勾当,就更加和我没关系了。如果我没记错,就在前几天,皇甫惟明还在外头大放厥词对我不利,我凭什么要去救他?自己干下的首尾,就要自己收拾,更何况,夏卿你能够打探得知的事情,焉知李林甫就不知道?”
王缙当然知道李林甫很可能已然知情,这才亲自前来,希望能够说服杜士仪。有了杜士仪的首肯,王忠嗣很可能会同上这一条船,三镇节帅合力,何愁李林甫除不掉?那么,相比把事情办砸了的韦坚,李亨就会知道,只有他王缙才是最关键的人!可是,现在杜士仪一口将此事推得干干净净,他不由得心里发沉。
杜士仪这是……不看好李亨?又或者,根本就还有支持的皇子?就如同李林甫到现在都还在力挺寿王李瑁一样?
早知道如此,他就应该拉上如今只知道吃斋念佛,在山间别墅过着半官半隐生活的兄长拉来当说客!
可事情已经说开,杜士仪不情愿,王缙也着实无奈。他当然可以用一招绝户计,那就是放出杜士仪和皇甫惟明打算联名参奏李林甫的消息,可他和杜士仪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其这些年来渐渐少与人相争,可当年步步走来,脚下血流成河的情景却决不可忽视。如果没有必要,绝对不能和人撕破脸。于是,他只能带着深深的懊恼和不甘,阴沉着脸离开了玉真观。
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那玉真观三字匾额,想起兄嫂之间的那些遗憾,想想兄长和玉真公主的那段旧情,他只觉得胸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烧一般。下一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下决心推翻原本那自以为完美的计划。
杜士仪就算知道他和李亨之间有关联,应该也不会捅出去,至于韦坚,却还不知道他和东宫的关联。至于李亨,一旦没了韦家人这最后一点靠山,更加会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般,绝不会反口吐出他的事。可在此之前,他先得把李林甫十有八九已经知道昨夜之事的消息,给李亨递过去!
十王宅中太子别院,当李静忠满脸惶恐地出现在李亨面前时,这位皇太子本能地嗅到了几分危机。他故作镇定地摆手屏退了从人,随即径直问道:“怎么回事?”
“殿下,王夏卿捎了口信,说是……李林甫恐怕已经知道了韦尚书和皇甫大帅见面的事。”李静忠磕磕绊绊说到这里,见李亨那张脸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便更加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夏卿打探到这消息后紧急去见朔方杜大帅,本想说动他和皇甫大帅、韦尚书一块联手,把李林甫参倒,可却被一口回绝了。王夏卿百般苦求,他这才答应只当没有这回事,不会说出去。”
完了!
李亨一下子软倒在了位子上。足足好一会儿,他才蠕动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出去,让我静一会儿!”
可李静忠还没走出去几步,他突然又低声说道:“你带个信给韦坚,让他至少知道李林甫那边已经知情,也好有个准备。”
希望韦坚这么多年官当下来,能够有办法应付这一劫!
☆、1016。第1016章 毕其功于一役
李亨并没有料到,当李静忠悄然离开之后,并没有立刻去见韦坚。恰恰相反,这位如今在东宫也算是颇受信赖的内侍,竟挑了个心腹去给韦坚送了一个口信,道是太子嘱咐,李林甫党羽众多,此役极难,既然联络不到杜士仪和王忠嗣,此事不如作罢。果然,当那送信的心腹回来之后,韦坚竟是托其捎话,声称一定会竭尽全力毕其功于一役。
面对这么一个消息,李静忠摆手屏退了那个内侍之后,不禁心中嘿然。韦坚这个人他很了解,尽管开元十三年,天子生病,薛王和内兄韦宾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事发后惠宣太子妃韦氏曾经险些下堂,而其弟韦宾被杖杀,可韦坚这些年当官顺风顺水,根本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与其让他知道李林甫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惊慌失措,还不如让韦坚一条道走到黑。更何况王缙对他许诺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会力保太子储位不失,让他不要让韦坚得到风声。
比起已经岌岌可危的韦坚,自然是仕途顺风顺水,又赫然为名士的王缙如今更有用,他李静忠知道取舍!
韦坚并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已然发生了这一桩一桩令人眼花缭乱的事。哪怕杜士仪和王忠嗣都暂且没法接触,和皇甫惟明的这次会面,却足以让他心情振奋。他素来自视极高,昨夜从皇甫惟明口中探明,对方确有和自己结盟之意,而且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了弹劾李林甫的奏疏,甚至隐隐暗示,曾经在单独面见天子的时候举荐过他,他的惊喜就别提了。
所以,当满城再放花灯的这天夜里,派出去的心腹回来禀报,说是杜士仪一家人依旧呆在玉真观,王忠嗣则是在私宅没有出门的迹象,韦坚虽说失望,可也立刻启用了备用方案。一身便装的他只带了寥寥几个随从,再次从后门悄然溜了出去。混在满大街看灯的人潮中,他很快来到了荐福寺所在的安仁坊。
上元节虽说并不是佛教的节日,但毕竟普天同庆,在这种平日里应该早就关门的时分,荐福寺当中却也是香客众多。然而,荐福寺塔所在的塔院,却因为存放了大量经文,并不轻易放入外客。即便如此,韦坚在随从的引路下,仍然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夜幕之中黑沉沉的塔院,当来到那座高达十五层的高塔下头时,早有小沙弥迎了上来。
“人可在塔上?”
“是,上塔已经两刻钟了。”
韦坚也已经五十出头,登这样的高塔着实有些力不从心。故而他抬头上望,最终还是决定在下头等候。这座后世人称之为小雁塔的荐福寺塔,相较于长安人尽皆知,文人雅士视之为题名宝地的大慈恩寺雁塔,要稍稍小巧玲珑一些,但建筑的年头也远逊于前者。即便当今皇帝好道爱玄,可对于佛教也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信,他从前也因为公务来过两次,可现如今他一点都没心思去想里头那些珍贵的梵文典籍,满心都在想着待会见到人后该说什么话。
“来了!阿郎,人下来了!”
听到这低低的提醒声,韦坚打了个激灵,立刻完全清醒了过来。果然,凝神细听,上头有一阵阵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下楼。当隐身在黑暗中的他看清楚了那个年纪和自己相仿,鬓发已经完全苍白,可一步一步走路还颇为沉稳的老者时,他便立刻现身上前,微微笑道:“大将军,久违了。”
骨力裴罗这两年领下操练蕃军的事务,为了力求在天子面前混个脸熟,不可谓不尽心,为此甚至连请来放在家里日夜为他调治身体的名医都警告说,让他不要太勉强,免得前功尽弃。可他一想到塞外的回纥,就没办法只顾自己的身体。他答应了李林甫策反塞外仆固部,虽然一直在做,可收效并不明显,所幸李林甫也并不催促;而韦坚让他安插的人,他也悄悄不动声色地照做了。
李林甫所求,正是他巴不得的事,只恨杜士仪在塞上手段软硬兼施,不容易对付。可相形之下,他一点都不想看到韦坚。此时此刻,他嘴角动了动,强笑道:“原来是韦尚书,怎会这么巧?”
“当然不是巧,我让人留意大将军很久了。”韦坚毫不遮掩地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见骨力裴罗登时眼神转厉,他就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知道,大将军虽说还谈不上是右相的座上嘉宾,可要说往来走动,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好几次。我当初都把那样的铁证都交给了你,你却不相信,我也并不愿意强求。但这一次,我希望大将军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这种时候,骨力裴罗连和韦坚虚与委蛇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定居长安后,就做出笃信佛教的姿态,却只是做个样子,实际上,对于这些僧道之流,他是半点都不相信。一想到韦坚很可能盯了自己不知道多久,兴许除了一个韦坚,更有杜士仪又或者其他人,他就只觉得自己选择这条身在虎穴的路实在是太过艰险。于是,在沉默片刻后,他就开口说道:“韦尚书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