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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正连连称诺,那人继续道:“速速带人离去,勿要惊了贵人仪驾。”
队正起身,捡起那条丝绢,恭敬地递了过去,然后做了个手势,那列金吾卫便跟在他身后,静悄悄地离去。
转过一个街角,队正抬头,只见那宝塔之上,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夫妻相拥而立。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二人如同置身月宫一般,高贵出尘、恍若仙人。
只可惜,总有种转瞬即逝的悲伤。
母命
乾德三年的年底六宫中人都过得五味杂陈。西北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皇后长留母家侍疾,与陛下之间又是那么一个搞不明白的关系,原本行事张扬的几位高位妃嫔个个收敛了锐气,低调处事,六宫就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中迎来了除夕。
长秋宫早早贴上了桃符,女主人却迟迟不归。对于皇后此举陛下却并没有任何异议,甚至特例恩准今年的除夕她可以留在母家陪伴双亲。
开春之后,西北连番传来捷报,大将军万离桢及骠骑将军江楚城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大破赫茌敌军,迅速扭转不利局面。
皇帝大喜,公然在朝堂上称赞两位将军乃国之栋梁、大晋之幸。贵妃万黛因为父亲的战功而一时风头无两,不仅得了数不清的珍宝赏赐,姬骞更是赐她半副銮驾,自打云婕妤死后便一直沉寂低调的万贵妃终于再次恢复从前的张扬,并且气焰更为嚣张。
没办法,大老婆不在,这个最有分量的小老婆自然称王了。
。
在万黛春风得意的时候,慕仪的世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纵然陛下和左相都尽了全力,可大长公主的病在经过几次反复之后,还是到了药石罔医的地步。负责照料太主凤体的太医不敢跟慕仪直言,她却能从他们嗫嚅的神情和母亲越来越虚弱的神情中看出来。
她整日整夜守在她的床前,再不肯离开半步,生怕哪天一不注意母亲便悄然离去。
许是被她的诚意感动,大长公主的病居然真的有了一丝起色,不再终日沉睡,也能自己用一些膳食。慕仪激动之余,不由感念老天垂怜。
乾德四年四月初,桃花盛开,春意灼灼。慕仪推着卧床半年之久的临川大长公主到院子里赏花,将轮椅推到一株桃树下,她抬手摇动头顶的花枝,花瓣簌簌落下,如花雨一般旖旎动人。
大长公主轻声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慕仪笑道:“看到阿母身子好转,阿仪心中开怀。”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慕仪抬头,却见温慕倢和余紫觞先后而来,两人都是表情严肃。
“怎么了?”她问。
“我方才接到密报,”温慕倢慢慢道,“万大将军前线中伏,已然……以身殉国。”
慕仪的心猛地一颤。
。
万离桢死了。
那个宦海沉浮数十年、与父亲分庭抗礼的可怕权臣居然就这么死了。
死在千里之外的沙场,马革裹尸、了却一生。
慕仪本以为这会是她今年听到的最震惊的消息,可事实上更让她震惊的却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大长公主轻叹口气:“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阿母你知道?”慕仪惊讶道。
大长公主点点头:“不仅知道,我之所以撑着这口气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
慕仪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听说,自从你中剑醒来陛下便对你千依百顺、多番示好,你可是被他打动了?”大长公主忽然岔开话题,问起了这件与万离桢之死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事情。
慕仪没有回答。
“不管你是不是被他打动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可以相信他。”大长公主一改往日的虚弱,语气坚定而有力,“你若信他,就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完这句让慕仪不知所措的话,她似乎有点累,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慕仪只得把目光投向温慕倢和余紫觞。
温慕倢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的白河贪污一案。”
慕仪颔首,自然是不能忘的。
“由那一案开始,许太子的根基被一步一步铲除,最终覆灭。我们从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许太子和当今陛下的大位之争上,却忽略了一点。”
他看向慕仪:“是郑氏。白河贪污案连同后面的巫蛊案许太子固然是最大的受害者,但郑氏受到的打击也几乎是致命的。
“我们三大世家从大晋立国之日起便一直相互牵制,郑氏虽然一直势力弱于温氏和万氏,却在二族之中起了重要的调和作用,因为有郑氏的牵制,温氏与万氏便一直不曾真正撕破脸。三足鼎立,从来便是最好的保持平衡的办法。我想,当年太祖做下这个决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可是这一切在郑氏衰颓之后便改变了。郑氏从三大世家的位置上掉下去,权力之巅便只剩下温氏和万氏。”他苦笑一声,“你也看到了父亲和万大将军的个性,都不是可以容人的,更何况还有陛下的刻意引导?这几年来温氏和万氏明里暗里斗得势成水火,彼此都消耗不少,已然大不如前。而如今,万离桢死了。”
慕仪被他一席话说得心中发寒,挣扎道:“可父亲和万大将军都不是蠢钝之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掉入陷阱呢?”
“谁说是轻易掉入陷阱?”温慕倢讥道,“为了让他们二人顺着他的构想走,先帝足足筹备了二十年,如今的陛下继承了先帝遗志,也是心智过人,为了今日他不知在暗中做了多少手脚。”
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后来就算父亲和万大将军心中察觉也已经不能回头了。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慕仪默然。
“眼看两大世家斗了这么久,僵局也需要打破了。我前阵子折损十三名探子,终于通过特别的渠道得到消息,说陛下有意借此次与赫茌国的一战铲除万大将军,断去万氏最大的根基。”
“你的意思是,万大将军不是被赫茌人杀死的,而是……”慕仪倒抽一口冷气,“可这是在前线、在与赫茌人对阵之际,陛下这么做也不怕阵前失利,让敌人钻了空子么?”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派江楚城一并出征?他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赫茌人不足为惧,能借机除掉这样一个心腹大患才是关键。”
“纵然如此,可万大将军骁勇无比,又怎会这么轻易被除掉?”
“他是如何办到的我不清楚,但目前的结果就是,身经百战的万大将军前线莫名中伏、战败身死,而此前有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很乐于见到这一幕。”
说完这句话,温慕倢看着慕仪,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无奈:“本来看到这阵子陛下对你的态度,我与阿母还在犹疑,心想也许他会为了你改变主意。若他放弃对万氏动手,那么世家与皇室还有可能共存。但他最终还是出手了。”苦笑一声,“万氏一垮,三大世家已失其二,温氏势力必然无限坐大,到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慕仪心中没有预期的刺痛,许是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这样,在她与他的欲|望相冲突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放弃她。
他想起那天夜里,他与她站在九重塔上相拥,身后是飞雪漫天,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都要被他打动了。
相信他的许诺。相信他们在一起是有未来的。
可最终,他还是那样的他。
冷情,狠心。
从无改变。
她慢慢道:“所以,哥哥你的意思是,万大将军如今死了,万氏败局已定,下一个目标就是温氏了?”
“没有那么快。万同孟虽然生性冲动莽撞,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发的,陛下要解决万氏还需要一点时间。”温慕倢道,“但那也只是早晚问题,他终有对温氏动手的一日。”
“哥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吗?”她低声道。无论如何,对家族再失望,她也不会违背嫡亲兄长的意愿。
“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无论陛下现在对你做什么承诺,通通不要相信。一个人当了皇帝,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真到了最后关头他必然会舍弃你。”温慕倢眼中有怜惜,“你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去争取。”
慕仪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慢慢捂住嘴:“哥哥你的意思是……”眼神看向一侧的余紫觞。
余紫觞今日异常沉默,此刻见慕仪看她才慢慢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太主,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离开这里,温氏也好皇室也好,统统不要管。你已经为家族做了够多的事情,早就报了荫蔽之恩,也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大长公主睁开眼睛,淡淡道,“我希望你可以离开。”
她伸出手,慕仪立刻握住,然后在她脚边跪下,将头放上她的膝,温顺得如同一只小动物。
大长公主轻抚她的长发,轻声道:“阿母希望我的小阿仪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远离这些纷扰的欲|望和争夺。不要像我一样,一生自苦,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慕仪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道:“那哥哥也跟我一起走吗?”
“不,我不会走。”温慕倢道,“我是温氏嫡长子,护佑族人是我天生的使命,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那我也不走,我陪哥哥一起。”慕仪正色道,“阿仪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哥哥和阿母为何会想到让我丢下你们独自逃生?”
“你若不走,便是成心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大长公主突然发怒了,看着慕仪厉声道,“你现在答应我,听我的安排离开煜都,永远都不要回来,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阿母,”慕仪摇头,“阿仪不能,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你哥哥没有你一样可以做好他的事情,你却已经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你难道非要让我死不瞑目么?”
可无论她怎么逼迫游说,慕仪都只是摇头不语,倔强到了一种程度。
后来大长公主终于累了,温慕倢推她回房躺下,她朝慕仪挥挥手:“出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慕仪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看到妹妹落寞的背影,温慕倢轻声道:“阿母,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若阿仪知道真相,知道陛下其实……”
“她不会知道。在这世上,我们已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不会怀疑我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对她说谎。只要她不心生怀疑而去查探,便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曾在这件事上瞒骗了她,自然也不会告知她真相。”
温慕倢不语。
大长公主继续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我必须说服她。”眼神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你明白的对吧?阿仪与你情况是不一样的。其实你父亲与陛下最后到底谁胜谁败还是未知数,照你父亲那个自负程度,恐怕觉得自己的胜算比年纪小阅历轻的陛下要大得多。我坚持让阿仪离开无非是因为,无论最后谁胜谁败,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你可以担保她在看到陛下的尸首之后不会自刎殉夫?抑或是温氏惨败、阖族俱亡那日她能独活?你还可以心无旁骛、拼死一搏,可她的结局却注定了只有一个。而那一天是我不想看到的。”
说到这里,她眼中终于浮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