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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文君何来如此感慨?‘再次见到’,未知上一次是在何时?”一与他交好的青年郎君笑问道。
“上一次可就隔得久了。”静祁越笑道,“已然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夜天上悬着的也是这样的圆的月亮,不,那晚的月亮比今夜还要圆一些……”
“十二年前?”一个略带几分冷意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男子肤白唇红、长相颇有几分阴柔之气,一双凤眼直直地看着静祁越,问道,“莫非伯文君指的是十二年前的‘莫失亭流觞盛会’?”
“莫失亭流觞盛会”这七个字一出,殿内的气氛立刻停顿了一瞬,然后人声再次响起,只是众人的神色都不由得带着几分不自然。
静祁越似是没有发觉大家的异样,只是笑道:“万大公子猜得不错,确实是‘莫失亭流觞盛会’。”语声低沉,“当年某及冠不久,也未有什么声名,此等盛会本是没资格参与的,幸得……”语声忽然卡住,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忙朝上位看去,奈何隔着半垂的珠帘,根本看不清陛下的神情。
万大公子见他不说了,追问道:“伯文君怎么不说了?你既说你没资格参与,怎的后来又去了?”
静祁越却不愿再答,只含糊道:“自然是得了贵人的赏识……”
“哦?贵人?却不知是什么贵人,能一句话便让你列席?”万大公子不依不饶。
静祁越不答,另一青年郎君却笑道:“能一句话便让伯文君获准参与‘莫失亭流觞盛会’的,除了当年的那位郎君,恐怕再无旁人了。”
“那位郎君?”万大公子瞅着那开口的青年笑了,“难不成是那位掷杯的裴郎?”
玉觥重重放上桌案的声音。
众人本以为是陛下发作了,望过去却惊讶的看到居然是万大司马。只见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万大公子,淡淡道:“阿殊,你今夜似乎兴致甚好。”
万殊迎着他的目光,朗朗笑道:“儿今夜得见满座人杰,兴致确然好!”顿了顿,又惋惜地叹口气,“只可惜,纵是见到这么多英杰,却无缘得见休元君一面,实是今生之大憾!”
这一回,连奏乐的琴师都忘记了动作,舞姬们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内一时静得连珠帘轻轻撞击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裴业,裴休元。这个曾经传遍天下、如今依然刻着大晋士子心中的名字,就这么突兀地、毫无征兆地被人在这华美的殿堂上提起了。
盛阳裴郎,名满大晋的风流公子,曾经的天下名士之首。纵然已销声匿迹多年,却依然是万千士子们心中永不褪色的传奇。
就算是如今年青一辈中名声最显赫的温氏长子也免不了时刻被拿出来与他做对比,对比的结果往往是一句:“温郎虽好,奈何裴郎实在是真正的神仙中人!不可比,不可比也!”
而十二年前的“莫失亭流觞盛会”之所以能成为大晋不可超越的第一盛会,最大的原因便是那一夜,乃是裴休元最初扬名之际。
那一年他刚刚十七岁,尚未及冠的少年,初入煜都便轰动了全城。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驾着马车缓缓而入的青衣公子,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
那一天的煜都一如往常的热闹,没有丝毫征兆告诉人们这里即将发生被载入史册的一幕。
街头的少女们原本各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偶一抬头却看到那样神仙中人一般的郎君拉着缰绳,唇边带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从自己身旁经过。
亲驭马车,这不是贵胄公子的行径,只有那些粗鄙的下人才会做这样的事情。然而那神色懒散、半倚在车前的男子,无论是谁也不会将他与卑微的驭夫扯上半点联系。
他的容貌是那样出尘脱俗,气派是那样的高贵从容。更要命的是他那勾魂夺魄的眼神,有意无意地从她们身上滑过,徒留无数颗芳心激撞不已。
活生生的郎艳独绝。
那一天的情况后来被史官一本正经地记在了那一年的大事年表上:“庆泰一十七年夏,业入煜都,亲驭马车,风姿夺目,震慑全城。妇人夹道相迎,观者如堵,口唤‘云中君’。业自是名动天下。”
这一段记载有力地证明了裴业的第一大优点:皮相过人。且能够豁出去把这么一段文字写入严肃正经的史书,不能不让人感佩那位史官也是个颇有品位的妙人,搞不好当时还参与了围观。
然而如此具有高妙品味的史官,大家却普遍觉得写下这么一段话其实也是他太没见识的表现。
无它,只是裴休元如果单单只有长得好这一个优点,也就不配成为大晋十来年不可撼动的神话了。
因为初入煜都便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历来备受尊崇的名士们无一幸免、全都被他衬得黯然无光。于是当年中秋之夜,众名士在莫失亭举行了流觞盛会,并郑重其事地给裴休元发了帖子。
这盛会倒不是为了给他难堪。所谓名士,大多都是品行高洁、不屑小人行径的,只是在品格高洁的同时,他们也具有一个缺点,那便是普遍都十分高傲。被这么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压到了头上没什么,但若是这少年郎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对裴休元的一场测试。
当夜的结果令人十分吃惊。从作诗到弹琴再到书法舞剑,裴业样样不弱于人,引得众人击节赞叹。
然而仍然有不死心者,轮番上场与他比试,直到比到画艺的时候,才算没了声音。
据当时在场的人描述,当时圆月如盘,月光如练,山林溪流都沐浴在一片清辉中,颇有几分世外仙源的韵味。而裴休元却只消平静地置身其中,便立刻将周遭的美景全部衬得不堪一看。
作画的石桌建在溪流之上,裴业立在水中的石台上,身着白色直裾深衣,墨色长发披散脑后,修长的手指捏住玉管紫毫,唇畔依旧带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手下未停,不过半个时辰便挥洒而出一幅震颤人心的泼墨山水图。
而他长身而立清流之中含笑看着众人的场景,从此留在了所有人心中。
真真正正是神仙中人。
这一晚之后,裴休元才是真正的名扬天下。
这样的人物,来到这世间本就是为了成就一场传奇的。
若非当年那场变故,恐怕如今,他依然是行走在高士之间的第一才子吧……
众人看着面带笑意的万殊,再看一眼珠帘之后,陛下面上的重重光影,哀惋完裴业的运数之后又情真意切地赞叹了一句: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明知道陛下不喜裴休元,居然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面提起!真是服了!
“呵……”上位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任由臣下畅谈、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慢慢道,“同孟怎么忽然想起了裴郎?”
万殊朝他一拱手:“回陛下,实是微臣近日得了休元君一幅画作,喜不自胜,这才忍不住提起来的!”
万殊得了裴休元的画作?众人微惊,彼此对视,有几个痴迷画艺的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散席之后立刻去央求一把万大公子,无论如何也要求他把画拿出来供自己品鉴一番!
“裴郎的画作?未知是哪一幅?”陛下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好奇,“《姚黄魏紫图》还是《苍山竹枝图》?”
见万殊只笑着否定,他挑眉道:“总不会是《枯木寒鸦图》吧?同孟若能得了这幅图,便是朕也得求你借给朕一赏了。”
“陛下说笑了。”万殊道,“《枯木寒鸦图》乃是休元君最富盛名之作,如今收藏在他的挚友空睿大师之处,臣如何能得到呢?”
“这些都不是,那你且说一说,你得的那一幅是什么图?”
“陛下方才所说的,皆是风景花鸟图,然而臣这一幅却不是。”万殊道,“臣所得的,乃是一幅人像。”
席上立刻有人笑道:“万大公子这回恐怕是被人骗了。在座诸位谁不知晓,裴郎平生什么题材都画,唯一不碰的,正是这人像!”
“确然确然!”
“万大公子年轻,不知裴郎这个规矩也是有的。倒不怪大公子轻信旁人了!”
神女
万殊在众人的哄笑中面色不变:“诸君也太小瞧殊了。休元君有此规矩殊怎会不知?得知是幅人像的时候殊也以为是赝品,可又想着,若真是做赝品的人,又怎会不知休元君有此规矩呢?耐不住心中好奇这才去瞧了。一见那笔法,殊便确信,今次恐怕真让我得了一幅裴郎所作的人像了!”
见众人面上还有疑虑,他笑了笑:“那画作今日我也带来了,陛下与诸君若有兴致,不如殊拿出来与诸位一赏?”
众人自然称好。便是有人反应过来当着陛下的面如此追捧那裴休元是否合适,却耐不住心头的好奇,还是跟着附和了。
反正这里这么多人,陛下总不会把大家一起罚了!
见群情高涨,万殊从善如流,朝身后吩咐了一声,很快便有仆从捧了一素色长条锦盒上前。他从锦盒内取出卷轴,一壁打开一壁道:“此画名唤《湘夫人》,画的是那传说中的湘水女神,乃是一幅不折不扣的美人图。”
言罢,伸手一扬,卷轴慢慢滑下,名满天下的裴郎画作呈现在众人面前。
烟波浩淼,飞絮点点,一素衣女子立于其间,仿似立在湘水之畔,又好像置身水中。女子的面容只用了寥寥几笔勾勒而成,却带着一股静淡悠远,明明是近在眼前的画卷,众人却觉得那女子和自己似乎隔着无边的水波。远远望去,只见她发髻高挽,衣袂飘飘,明明没有半分珠饰装点,可通身的高贵出尘却让人忍不住相信她当真是那先圣之妻、湘水女神。
绝世而飘渺。
画卷的右上角,以洒脱飞扬的草书题着屈原《湘夫人》的最后三句:“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无论字还是画,都是足以传世的珍稀之作。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赞叹。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女子的面容,虽然只有几笔,虽然看起来又淡又飘渺,然而众人无一例外地、全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此刻端坐陛下身侧、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中宫皇后。
姬骞的手握着一盏玉觥,看起来似乎十分悠闲,然而那手指紧紧地捏着觥壁,直到关节微微发白。
“陛下以为,这是不是裴郎的画作?”万殊仿似没有发觉众人的惊恐欲死,笑得十分坦荡。
这回大家总算明白了,这位万大公子是仗着后台来砸场子的!
“从勾勒的笔法和画上的题字印鉴来看,确实是裴休元的作品。”皇帝没有开口,温恪却先回答了。只见他端起玉觥饮了一口,淡淡笑道:“贤侄好福气,竟能收有一幅裴郎的美人图。”
万殊笑得十分快意:“是么?侄儿也觉得我福气甚好!”顿了顿,“不过侄儿的福气再好,也比不上休元君。这湘水女神当真是绝世之姿,却不知是休元君凭空想象出来的呢,还是以他相识的女子为原型的……”
顿了顿:“侄儿总觉得,凭空想象应该画不出这等风姿仪态的美人……”
“阿殊。”万离桢淡淡地截住他的话,眼神却与对面的温恪对视着,“画既已赏过,还是收起来吧。”
万殊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瞬父亲的神色,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