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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鸢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进房,师雨正靠在榻上假寐。连着医治了好几日,汤药伤药都是最好的,她也配合,无论药多苦,也一言不发地咽下去,如今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夙鸢轻轻唤了她一声,将药递过去:“城主,试过了,无毒。”
师雨笑了一下:“你以后不用这么小心,乔定夜暂时不会害我,他还需要我稳住墨城,何况还有些龌龊心思呢。”
她将药一口一口喝得一滴不剩,问了句:“消息可递得出去?”
“怎么都递不出去,乔都护的人几乎将整个府邸围成铁桶了。”夙鸢懊恼道:“陛下怎么就这么放纵他?”
师雨将药碗递给她:“当然,陛下想趁机收回墨城,只不过换个人而已,谁收都一样。”
夙鸢不禁开始设想墨城被朝廷接管后的模样,届时和其他地方一样,刺史就是最高长官,再也没有城主了,那好像也没她什么事了。
想到要失业,夙鸢比较激动:“太过分了!墨城怎能说收就收回去!”
师雨食指掩唇示意她小声些。恰好门外走进来个小婢,手中捧着一只锦盒,夙鸢再不敢多话了。
“代城主,乔大都护派人送了礼过来。”
师雨招招手,小婢立即上前。夙鸢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套薄纱襦裙,一套珠钗环佩,看起来都是上好的材质制成,颇为贵重。
夙鸢觉得不舒服,还在为倓公子服丧的时候,乔定夜却送来这些东西,简直是将她家代城主当成了玩物。
师雨不以为意,捻起来仔细欣赏了一番,口中赞道:“真是美,乔都护破费了。”
她起身去桌边,提笔在花笺上写了几句暧昧的话,叫婢女带回去做回礼。
夙鸢捧着锦盒撅着嘴问:“城主真打算穿这衣裳不成?”
“烧了吧。”师雨朝门外走:“我去书房看看。”
墨城的政事其实已经荒废了,师雨依然时不时去书房是为了证明给乔定夜看,她还放不下墨城的权势。
好在乔定夜对她不像对即墨无白那样了解透彻,这是唯一能反败为胜的筹码了。
天已擦黑,师雨进了书房,先点亮了烛火,忽然瞥见窗边榻上横卧着一道人影,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看出那人似乎是晕着的,她举着烛火走过去,终于看清他的脸。
瞥了一眼窗上投出的影子,她吹灭了烛火,走去榻边蹲了下来,似是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的确是温热的,这才确信是真的。
即墨无白悠悠醒转,第一感觉是后颈的酸痛。睁开眼,左边窗户投入的光亮将周围染成了微微的蓝灰色,包括师雨的脸。
他怔愕不已,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愈发诧异:“你怎么在?我这是在哪儿?”
师雨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在我的书房。”
即墨无白坐起身,四下看了看,一时理不出头绪,又在各个角落里走了一圈。
师雨一直看着他,身上松松挂着的白衣,凌乱散在身后的长发,他却浑然不觉。
她忽然道:“你瘦了许多。”
即墨无白停步看向她,她扶着软榻缓缓站起来,身上的白孝也宽松的很,离着几步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他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她:“你的伤如何了?”
“死不了。”
即墨无白笑了:“我知道你死不了,你若那么容易就认输,我岂不是看走眼了?”
师雨抿了抿唇,垂下眼:“可是现在的形势,你我都是朝不保夕。”
即墨无白挑了挑眉:“那还真得感谢今日这人的安排,至少让你我见上了一面。否则等我上了黄泉路,小鬼们问我,我到死连自己夫人的面都没见着,会被他们嘲笑的。”
师雨蹙眉:“谁是你夫人?”
“原先是假扮的,可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成亲的是你我二人了,我得负责才是啊。再说了,你不是已经盘发了么?”即墨无白的手指抚过她的发髻,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师雨没有挣扎,伏在他胸前更方便低声说话:“我这是为阿瞻盘的。”
“唉,真伤心。”
师雨道:“可能有人在外面偷听,你若再说这种话,那便添了一项觊觎姑姑谋害堂叔的罪名了。”
即墨无白贴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他们将我塞进来,八成是想揪出点事出来。我已入狱,说我觊觎你,总比说你勾引我谋害即墨倓的好。若是你也获罪,墨城就无望了。”
“你不恨你叔公了?若不是他,你父亲也不会死。你又何必帮着墨城,早就该置身事外。”
“恨啊,哪能不恨呢。不过保住墨城也是为了我自己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再把我救出去,我可全指望你了。”
师雨稍稍推开他,站直身子:“一言为定。”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少卿大人,该走了。”
即墨无白笑了一声:“果然。”
他敛去玩笑之色,盯着师雨的双眼,似有话想说,微微启唇,却终究没说出口。他知道师雨能分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全看她愿不愿接受罢了。
门被推开,两个侍卫走进来给他双手戴上枷锁。师雨只能看着,却不能多问一句。
即墨无白被带走时以为又是乔定夜的安排,但没想到他竟然被一路带出了城主府,直奔刺史府而去。
侍卫将他推进刺史府的书房,“嘭”得合上门。嘉熙帝坐在案前,眼睛胶着在案上的奏折上,头也不抬地道:“怎样,见到心上人的滋味如何?”
即墨无白抽了一下嘴角:“自然是很美的。”
第五十二章
嘉熙帝今日这一出可不是心血来潮。乔定夜已经给他吹了许久的耳旁风;关于即墨无白和师雨之间的流言蜚语他早就想一探究竟;没想到即墨无白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陡然掷了笔,饱蘸的朱砂的御笔滚落到即墨无白跟前;淋漓如点点鲜血。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
即墨无白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忙道:“陛下明鉴;当初您将她接进宫里去时;臣可还没动心思呢。”
“哦?是吗?”
即墨无白叹息:“陛下其实说的是臣的伤心事;且不提我与师雨的姑侄身份;她心中就只有即墨倓一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臣其实是苦求不得啊。陛下都拿不下的人,臣又有什么办法。”
嘉熙帝哼了一声:“休在朕跟前耍这没脸没皮的伎俩!”
即墨无白神色怅惘;却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嘉熙帝心里到底揣的是大局,还不至于为一个女人和宠信的臣子闹得下不来台,见他示了软,自己的面子算是过得去了,脸色也好了一些。
“这些私事朕就不再多问了,师雨如今身份尴尬,本要嫁给叔叔却跟侄子成了亲,朕也不会顶着一个天大的笑话再对她动什么心思,你大可以放心。”
即墨无白讪笑。
嘉熙帝起身走到他跟前:“朕现在只想知道,墨城究竟有没有异心。”
即墨无白垂眼盯着手上的枷锁:“回陛下,臣曾以此事试探过师雨,她避而不答,具体是不是有,臣不得而知,但臣可以确定的是,如今即墨倓身死,墨城就算有异心,计划也已被打乱了。”
没有皇帝会不顾及声誉,对外作战是武功,对内则有穷兵黩武之嫌,否则嘉熙帝也不至于兜兜转转绕个大弯子来图谋墨城。墨城到底有没有异心,决定着眼下能否再紧逼一步,进而直接拿下墨城,嘉熙帝自然关心。
他缓缓地绕着即墨无白踱步:“朝中事务繁忙,东南一带又有异动,朕差不多也该返朝了,即墨倓的事怕是没时间细查了,可如今证据确凿,朕只怕是保不了你了。”
即墨无白抿唇不语。
嘉熙帝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外面的圆月,比在长安看起来硕大明亮许多。他的手指轻抚着窗框:“帝王便如这明月,朝臣如繁星,月明则星稀,星盛则掩月。乔定夜醉心权势,朕少不得这颗星辰,却又不愿意他太亮堂,你说该如何是好?”
即墨无白幽幽道:“星辰再亮,也总有坠落之时。”
嘉熙帝闻言大为满意,即墨无白与乔定夜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知道何时该恃宠而骄,何时该奉君为上,不拘小节但大局透彻,所以即使偶有出格,也依旧值得信任。
五月底,嘉熙帝启程回都,无人知晓临走前他曾与即墨无白暗中见过面,但都知道他在临走时和前来送行的乔大都护相谈甚欢,甚至最后还是由乔大都护一路相扶登上了车。
商旅和百姓们都在风传,太常少卿已经失势,新的宠臣诞生了。
六乘龙辇的车辙辘辘驶出墨城城门,城门背后的局势却依旧紧张。
城主府成了禁闭的幽笼,官员被隔离在这幽笼之外,对其中情形一无所知。政事大权在代城主手中,兵权一部分在代城主手中,一部分在已故的城主手中,这些都没有遗失分割,但消息被切断,根本难以调动,等同虚废。
刺史最为难,陛下临走也没有解决他的调任问题,他依旧在墨城夹着尾巴自保,一面要推拒乔定夜的拉拢,一面要敷衍葛贲等人的入伙要求,最后只能故技重施,又得了个神医难治的病,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而此时城主府里的师雨,除去每日去书房感受片刻嗜权如命的焦躁,便是倚在池边喂鱼,时不时以池鱼自比,伤春悲秋。
乔定夜知道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乐得安抚,二人时常打得火热,渐渐的,连下人们都知道了,府中有些传言很是难听。
乔月龄站在远处的回廊边冷眼旁观,耳中听着杜泉的挑拨离间。
自来到墨城,杜泉还没有见到自家公子,心里自然是很焦急的。他现在每日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围绕在乔月龄的周围随时随地进行口头说服,不断地强调他家公子对师雨如何如何痴情,甚至因此还辜负了她堂堂乔大都护的胞妹……嗯,这是重点。
可师雨呢?冷血无情,对他家公子不闻不问,只顾自己的处境,甚至愿意攀附乔大都护,实在可耻可恨!
说到此处,他的手指还对着亭中柔若无骨靠在乔定夜身上的师雨指指戳戳。这是相当无礼的动作,用以表达他心中的愤恨。
乔月龄其实心里还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不相信她那个儒雅翩翩的兄长会满腹阴谋诡计,甚至设计陷害故友,也不相信师雨会突然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她打断杜泉,等亭中二人终于分开,独自走去半道等待。
花园里繁花开得正艳,只是比不得气候宜人的中原,品种实在不多。在猛烈的阳光下,香气像是被蒸腾了出来,馥郁了满园。
乔月龄身上黑色胡服利落地束着腰身,紧抿双唇站在花丛边,心中愤懑无以排解,只能扯下一片花瓣紧紧撰在手心,直到汁水从指尖滴落,师雨雪白的孝服出现在了眼角余光中。
“乔姑娘在等我?”师雨站在几步之外,已经有些削尖的下巴轻抬,看起来有些高傲,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柔情万种。
乔月龄按捺住脾气,走近两步:“我来向你道歉,那日我不该那么说你,想必你也有苦衷。”
师雨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乔月龄又近一步:“你我不妨齐心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