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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泉大概是受了惊吓,声音都带着哭腔:“我说错了,这不是破地方,这简直就是鬼地方!”
即墨无白白他一眼,下车去看那些族亲的情形,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不过是损失了几匹马,一些财物。
正忙着收拾,远处又传来隆隆之声。杜泉刚拖着受惊的小身板儿下车,听到这声音立马干嚎了一声,还以为那阵狂风又回来了,待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队人马,马蹄阵阵,难怪会有这么大响动。
“去看看是什么人。”
即墨无白吩咐了一声,杜泉连忙擦擦眼睛小跑着过去了,很快又跑了回来,面露喜色:“公子,是墨城的人。”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到了跟前,个个脸上都罩着面巾,若非身着官服,简直要被误认为是马贼。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佩刀军官,他下了马后,先将队伍中间一匹马上的人给扶了下来,这才转头朝众人拱手:“在下墨城屯兵校尉葛贲。盖因近日风沙肆虐,延误了送信,消息今早才送至墨城。得知老城主亲眷远道而来,吾等不敢怠慢,即刻出发赶来,不想几位竟已快到城门了,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即墨无白早就下了马车,不动声色地看着。
先前被葛贲扶下来的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身缟素,外面披一件黑色斗篷,脸上也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背后乌云黄沙,她纤弱地站着,似水乡的蒲草被移到了这漠漠荒原,格格不入,才分外惹人注目。
杜泉忍着不再吐苦水,一本正经地向葛贲介绍了自家公子以及诸位族亲。那女子闻言,越过侍卫走了过来,在即墨无白跟前站定,柔声细语地问了句:“可是无白贤侄?我是师雨。”
即墨无白对那位新城主的讯息知之甚少,只知道一个名字。
她居然亲自来了。
皇帝要拿血亲做文章,便是不想承认她,她倒好,一上来就叫贤侄。
你还真以为我当你是姑姑呢?
即墨无白只在心里过了一下,上前一步回礼,刻意字字清晰地道:“师姑娘有礼,叔公是无白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他这一走,我岂能不来?”
血统大旗竖了,师雨隐在帷帽下的双眼弯了弯:“贤侄有心了,虽然我以前从未听父亲提及过你这个侄孙,但你能来此一趟,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必定深感欣慰。”
即墨无白嘴角猛抽了一下。师雨已经丢下他一一问候其他族亲,看起来真就是一家人的模样。
不过族亲们刚才都瞧得清楚,已然觉出二人暗斗的气息来。
彼此招呼完毕,师雨侧身做请,邀请众人同行,自己率先上马,一副主人架势。
即墨无白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了一大截才上了车,咂了咂嘴摇摇头:原来不是软柿子。
好在之后天气没再反常,不过这一路也耗了不少时间,进入墨城城门时已是入夜时分。
城门口早有人悬灯恭候,却不只是守城士兵,走近了才看出为首的都是些官员。
还在服丧期间,官员皆服素缟。即墨无白以为他们是来迎自己的,可实际上见面后,这些人只是上前敷衍地拜见了一下少卿大人,便纷纷迎向了师雨。
陛下是未正式准许师雨继任城主,可他们有本事弄个代城主出来,师雨此时正被他们簇拥着叫城主,场面叫人相当气愤。
即墨无白看向师雨的眼神已经带了些怨毒,你根本就是个土皇帝吧!
似有所感,师雨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仍是眼角弯弯,仿佛马上就会上来亲昵地叫一声“好侄儿”。
城中已经宵禁,寂静无声,夜风清冷,马蹄和车辙在石板路上留下的声音尤为入耳。
城主府邸在墨城北角,地势偏高,竟是一副俯瞰半城的气势。虽然如此,去府邸却并未多费劲,道路并不难行,车马行走如履平地,可见此处建造用心。
很快车马停下,即墨无白下了车,一抬头便见侍从们持灯照路,眼神微动,走到门口向里望去,两排侍从不知有多少人,灯火延绵而去,竟一眼看不到尽头。
“贤侄,这边请。”师雨亲自为其领路。
即墨无白跟着她往里而行,越走越心生赞叹,的确是土皇帝,这里与皇帝行宫相比也毫不逊色了。
虽已是半夜,客人到访,还是该备宴。只不过如今还在丧礼期间,无酒无肉,相当清淡。
客人们净了手,由墨城诸位官员作陪,请去厅中入席。
师雨少陪了片刻,再出现已经换了副模样,依然是一身缟素,但已除去斗篷面纱。自她走入,一直到上方案席后落座,在场众人的视线便没离开过她。
服丧期间,面不施粉,衣不着艳。进来的人白衣素净,绸带束发,身姿娉婷,脚步袅娜。
几乎所有即墨族人都以为,生长在边陲之地又能继任城主的女子必然是英武不输男子的,可这一眼见到真容,已然推翻之前所有设想。
师雨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还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也许是有胡人血统,轮廓微深,眼角微微上扬,有时不经意一个眼神,竟有魅惑之意。
即墨无白的视线从她身上流连了好几圈,心里啧了一声:陛下亏大发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描像送往都城刺激一下嘉熙帝,师雨开了口:“有劳诸位远道而来,只不过此行耗时日久,丧礼却耽误不得,因此还要请诸位多担待,父亲三日前已然下葬了。”
族人们神情不一,有的觉得她擅作主张,不将即墨族人放在眼里,眼神有些不屑;有的早就饥饿疲劳,此时只想吃了饭早些休息,并无多大反应,一致转头看向即墨无白,唯他马首是瞻。
即墨无白是无所谓的,反正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是奔丧,只不过还得做做样子,便叹了口气道:“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来不及送叔公一程。”
师雨立即安抚:“贤侄不必忧怀,今晚诸位好好休整,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带大家去陵墓祭拜。”
被占了一路的便宜,即墨无白肝火略旺,抿了口茶降火,挤出个笑容来:“师姑娘看起来比无白还要年轻几岁,一口一个‘贤侄’,似乎不太合适啊。”
族人们闻言大多有些幸灾乐祸,虽然师雨是个美人,但再美也不是即墨家的人。在他们心里,即使和即墨彦不亲近,墨城终究还是即墨家的,外人到底是外人。
然而师雨却没有预料之中的难堪,顿悟般点头道:“说的也是,总叫‘贤侄’未免太过生分了,你我既然是一家人,我还是直呼你无白吧。”
“……”
即墨无白以前总被嘉熙帝笑骂脸皮厚,今日见了眼前这位,方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她的确不是软柿子,而是笑面虎。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大家的留言之后,解释一下,即墨的确是个地名,秦朝就有了,是个古城,在今天的山东省。同时即墨也是个复姓,源于妫姓,现在还是有很多人姓即墨的。
☆、第三章
肆虐了好几日的风沙到了黎明时分戛然而止。天亮后,天气一下转好,阴沉散去,还露了日头。
师雨起身很早,贴身侍女夙鸢进来伺候,她第一句话便问:“我那位大侄子睡得可好?”
夙鸢有些想笑,想起此时还在服丧期间,又连忙摆正脸色:“听说起的比城主还早呢。”
“这么劳心劳力,真不愧是皇帝的至交心腹。”师雨说话向来柔和,便连语气中那点嘲讽也淡去了。
夙鸢扶她在妆台前坐下,拿了梳子要给她梳头,却被师雨撇开了手。
“先不忙这个,你想个法子,待会儿要去父亲坟前祭拜,我这些时日眼泪早就流干了,可在诸位族亲面前不哭是不行的。”
“这……”夙鸢认真想了想,忽然匆匆跑出了屋子,片刻后返回,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她:“城主若是哭不出来,就悄悄用这个熏一熏眼睛。”
师雨打开布包,神情僵了一僵。
那是一包剁碎的胡椒……
即墨无白起得的确很早,他远道而来,还不习惯,虽然疲累,头一晚睡得也不尽如人意,干脆早早起了身。用罢早饭还早得很,他又四处走了走。
因为地势偏高,在城主府可以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远处群山连绵,近处城郭繁华,华丽的城主府就犹如肃穆得体的主人,居高临下地观望着自己的杰作。
这块大漠黄沙之中的绿洲,像是悠长黄毯上的一颗绿宝石,光盖四野。从最繁华的主城到周边附属城镇,说是一城,占地却比中原数州都大。
昨晚不过得窥一斑而已。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师雨如今是代城主的缘故,整个城主府里男子都很少,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侍女,大多是汉人,也有不少是西域人。
在这种边陲之地,颇有中原风姿的少卿大人本就引人注目,何况他又生的潇洒,面目亲和,即使一身缟素,也照样引得人频频侧目。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还有几分像已故的老城主。
奈何少卿大人外人跟前太有分寸,端了一副高冷架子,目不斜视,谁也没理。
高冷地转悠了两圈之后,杜泉小跑着过来告诉他,师雨那边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动身去祭拜老城主了。
即墨彦的墓地在墨城一座高山之上,乘马车而去,大概要绕过半个墨城。
师雨依旧一身缟素,覆了面纱。此地风沙大,女子出行大多是这般装束。
她走到车旁,忽然转头道:“我听侍女说,无白今日一早便在府中转悠,想必是对墨城感到新奇,你我不妨同车,我也好沿途为你说一说风土人情。”
即墨无白略感诧异,虽说二人关系上是姑侄,但毫无血缘,又都是年轻男女,此举未免有些不妥,即墨族人神情也都有些变化。
但师雨显然是认真的,放眼其他墨城官员和侍从,似乎也全然不将这当回事。
即墨无白这才明白为何她能接手墨城,也就只有在这块土地上,女子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也好,无白恭敬不如从命。”
墨城是东西贸易往来最重要的城镇之一,汇聚了来自各国的商人。侍卫们将道路疏通,引领城主府的车马出行时,引来了各种各样看热闹的人。
师雨命侍女撩开帘子,可以让即墨无白看清外面的情景。
这块绿洲由北向南从高到低的地势极难规划,可城中划分十分严明,南面住民,东西商市,北面居官。
因为缺少木料,城中房屋大多以砖石建筑,因为缺少雨水,屋顶不是斜向卧立。即使如此,仍然能在四处见到中原的印记。
有的商铺前会放一尊小石狮子;有的会在门前别一截杨柳枝,竟是鲜绿的,不知是被哪位商旅从中原带来,在这里落了根。
商铺鳞次栉比,百姓川流不息,片石铺就的大街可容两辆四乘马车并驾通行,除了风情不同,规格堪比国都长安。
即墨无白从昨晚到现在都在观察此城,唯有此刻印象最为深刻。
这块土地的辉煌是即墨彦一手创造的,他付出毕生心血,不肯放心交给朝廷,却肯交给师雨,必定有原因,而这原因才是他取得墨城的关键。
他朝身侧看了一眼,不妨正撞上师雨的眼神,彼此皆报以一笑,心中却思绪万千。
出北城门,沿官道行进片刻,转了个岔口,车便踏上了往山上而行的路。
眼见